身材魁梧的流寇倒在地上，用来蒙面的麻布在刚才的战斗中脱落，露出黑布下因疼痛而有些痉挛的脸庞。他的腹部被利刃划出一道血肉模糊的口子，分不清楚是什么的内容物缓缓自伤口处流出。
叶红鱼握剑的手有些颤抖，脸色苍白地看着地上微微喘息着的流寇，以及地上那滩血腥的异物。
“他还没死呢。”
男孩的声音响起，他轻轻抚着衣袍，上面有些许因奔跑而泛起的褶皱，眼神漠然地看着地上濒死的男子。
叶红鱼闻言，身形颤了颤，紧了紧握剑的手，语气有些恐惧。
“可……他已经……”
君梦溪见女孩没有动作，眉头皱了皱，微微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环住女孩的身子。
叶红鱼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没有对他的动作说些什么，只是怔怔地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将剑抵在男子的脖颈前，稍稍用力，男子便身首分离，更多的血自男子身下渗出，将他藏在身下意图反击的匕首染红。
君梦溪弯腰从男子的手中捡起那把匕首，用手绢轻轻擦净上面的血水，伸手递给叶红鱼。
“这样近的距离，这把匕首足以杀死你。”
叶红鱼接过匕首，紧紧握着，声音有些嘶哑地说到：“杀人……便是这样的一件事么？”
君梦溪又擦了擦手，将染血的手绢扔在男人的尸体上，想了想，说：“所谓的技法，是为战斗准备的，而杀人，却并不需要什么技法，用上能用的一切，杀了对方，便是杀人。”
叶红鱼低着头，没有说话，身体微微颤抖着。
君梦溪忽然有些紧张起来，斟酌了一会，方才说到：“其实杀人本就是一件很没有意思的事情，况且这人……他也杀了……”
话还没说完，便被女孩打断，只见她抬起头来，眼睛极亮，就像深夜里挂在天上的星星。
“我倒是觉得有些意思呢！这种感觉”
叶红鱼的声音有些发抖，却不是恐惧，而是兴奋，她的嘴角逐渐勾起，沾着鲜血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美的笑容。
于是君梦溪便很开心，非常开心，他放声笑着，笑得弯了腰，眼泪都流了出来，连他素来很整洁的衣袍泛起褶皱也没有去管。
“哈哈！这才对嘛！叶红鱼，你果然是她！你果然是与我一样的人啊！”
看着女孩明亮的眸子，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片尸横遍野的荒地，那片离大唐很近，却不属于大唐的土地。
在那片充满着丑陋和污秽的荒地里，他用“天问”沾着鲜血，对着昊天的世界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何物最美？”
于是他便看到红袍染血，在墨色的神座上绽放，如同自黑暗中绽放的玫瑰，如此美丽，却又生着能刺入人心的尖刺。
他可太喜欢那朵玫瑰了！
他深爱着那份肃杀，那份凉薄，那份仿佛能够将世间所有污秽净化的——惊心动魄的美。
叶红鱼看着他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笑容，如此欣慰，又如此欢喜，于是便也激动起来，眼里的光愈发明亮。
直到他抬起白皙的手掌，放在她的头顶，轻轻将她整齐的青丝揉乱，叶红鱼才有些生气的鼓起脸颊，双眸含水，瞪着眼睛看他。
君梦溪感受着指尖的温软，有些不舍的收回手，稍稍平复了心情，理了理衣裳，对着女孩说：“走了，我们去吃些东西。”
叶红鱼咬了咬唇，将一头凌乱的头发理好，最后看了眼身后血泊里的男人，便跟在他身后离去。
或许用不了多久，循着味道赶来的山间豺狼，会获得一顿丰盛的晚餐。
会将可怜的流寇曾经犯下过的那些罪恶，同着那些悲鸣着的灵魂，一并吞入腹中。
——————
二人的晚饭是两碗豆腐花，点缀着些许红油，看着倒有些像那人腹中流出的异物。
叶红鱼吃的很开心，碗中的热气扑在她脸上，模糊了她的面容，却遮不住她脸上的愉悦。
君梦溪看了看她，确定她是在真正地享受着这份美好的食物，于是也吃的很开心。
店家看着这两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却好生心酸，有些悲悯地想到：“多好的孩子啊，饿成这样……”
便又操起勺子，给添了好大一勺豆花，把二人喂的满足极了，饭后更是给足了银钱才肯离开。
“所以，答案是什么？”
叶红鱼揉着稍有些凸起的肚子，扬起脑袋问他。
“什么答案？”
君梦溪有些没听懂，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叶红鱼。
“人肉到底好不好吃啊？”
女孩脸上挂着些笑容，她此时似乎极为开心，不复之前的那份冰冷。
君梦溪闻言有些无奈，脸上温润的笑容有些挂不住，片刻后，方才说到：“我怎么可能会吃那种东西。”
“呵，早就听闻书院四先生极为聪慧，年纪不大便会吟诗，虽有备注诗的出处，但却从未有人听闻过那些诗人。”
叶红鱼没再纠结那个问题，转而有些好奇的说着。
君梦溪有些认真的看了看她，说：“诗不是我的，便不是我的，即便没有那些诗人，也不是我的”
叶红鱼不在乎这些，所以也没有追问，而是又想到了什么，眼角带着些笑意，说：“世上谁人见到四先生不得说一句“公子世无双“，不过四先生杀人的样子，倒是好生洒脱，丝毫未落翩翩公子的排面。”
自旁人看去，红衣的持剑女孩面容清丽，虽还未长开，但仍可看出是个绝世美人的胚子。腰间悬笔的青衣小书生，面容温润，衣角清扬，也是绝代的风华。
便不由的有些感叹，却没有看到地上有个土坑，一脚踩去，摔倒在地上，好不狼狈。
“听说上泉镇有妖物作祟，死了好多人呐！”
“真的么？好可怕啊！”
街角，衣着朴素的百姓在谈论着近来的传闻，缺了一只脚的方桌用木棍支撑着，桌上随意地摆着些瓜子水果。
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些许好奇，于是便向着讨论的汉子询问道：“老叔，你们在聊什么啊？”
汉子一惊，见是两个孩子，于是便有些恶趣味地抓了把瓜子，边磕边用飘忽的声调说着：“东边的上泉镇，有妖怪呢！害死了好些人，而且特别喜欢吃小孩子，娃娃们小心点喽！”
说完，紧紧盯着眼前的俩个孩子，试图从他们脸上看到恐惧的神情，不过却有些失望，这两个孩子听完脸上毫无波动，道过谢便跑了，还不忘往桌上顺了把瓜子。
上泉镇之于硕大的西陵神国，不过是一个极小的边陲小镇，镇上的人们也极少与外人来往，据说只有出游的旅者才会经常经过这个小镇，在镇上备些补给，又为镇上的居民带来些外面的新奇物品。
当然，若不是由于这些旅者，外人也不会知道关于上泉镇上闹了妖物的这事儿。
通往上泉镇的路不远，却极为难走，不过对于二人来说，却不是多大的挑战。
君梦溪与叶红鱼来到镇上时，已是深夜，镇上十分安静，但也还有几户人家点着烛火，门上贴着白色的奠纸，窗户敞开着。
从外面看去，甚至能够看到在烛火下摇动着的棺木的影。
叶红鱼有些想凑到窗前仔细查看，却被君梦溪拉住了手腕，于是被迫停下身子，看向另一个方向。
那里搭着个极宽大的木棚，棚中摆着许多具尸体，棚子的角落里堆放着许多烟花。
棚子里极为昏暗，只有几只光线暗淡的红烛为其提供着光亮，几个有些困顿的守卫打着哈欠，无聊地盯着棚顶发呆。
却无人发现，在烛火下的阴影里，有一具披着麻木的尸体在轻轻地颤抖着，乌青色的手掌微微曲起，似乎在抚摸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