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070章 身世之秘

曹皇后带着人回到万坤宫,金尚仪已经侯在门口了。

她扫了一眼被两个小太监架着的甄凉,快步迎上前来,只是不等她开口,皇后已经摆手道,“那些没用的话就不必说了,先把人送到宫正司看好了,听候发落。”

“……是。”金尚仪许多话都被噎了回去,只好停住脚步,目送曹皇后进了万坤宫的大门,这才把人领到宫正司去。

宫正司是六尚局执掌刑罚的部门,所以有专门关押人的地方。不过因为管事的也是女官,所以通常不会与被关在这里的人为难,会尽量行个方便,再加上有金尚仪亲自招呼,甄凉自然没受什么磋磨,被单独关押在了一个房间里。

金尚仪安排好之后就离开了,从头到尾甚至没多看甄凉一眼,更不用说跟她说话了。

弄得好像那个特意到万坤宫门口等着问情况的人不是她似的。

房间里条件简陋,除了一张床和一个柜子之外别无他物。周围没有人看着,甄凉在床上坐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这回的确有些凶险,实在是事情来得突然,根本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好在,甄凉既然在宫里,就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处境,对许多事都有准备。

好在回到六宫局,就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盘。而且皇后既然让她回这边,那就没有严惩的意思,还可以争取。

正思量着后续该如何处置,冯司膳就匆匆赶来了。

“你啊,到底是惹了什么祸事?”她隔着栅栏门看向甄凉,心有余悸地道,“怎么突然……”

甄凉摇了摇头,堵住了她下面的话,“姑姑,慎言。此事与您无关,最好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她一个小小女官,想也知道这样的事不会是冲着她来的,这背后的事,就不是她们这些人能左右的了。

冯姑姑叹了一口气,又说,“好在我看皇后娘娘没有发落你的意思,想来此事还有转机。你是个聪明人,有什么要做的,只管告诉我。”

“还没谢过姑姑在皇后娘娘面前替我求情呢。”甄凉说,“若非如此,我这样的身份,也入不得娘娘的眼。”

虽然她猜曹皇后只是想跟皇帝对着干,所以才想把她保下来,但若没有冯姑姑开口,皇后知道她是谁?不知道这件事,援手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了。

“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冯姑姑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咱们在这宫里,还能靠着谁?”

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外面,估计是时间差不多了,她便匆匆将手里的包裹塞进来,“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东西,我看你不慌不忙,那就先在里头住几日吧。”

甄凉被她逗笑了,“姑姑误会了,我倒也没有那么没心没肺,只是事已至此,就算慌乱也没用,只好从容些了。”

然而等冯姑姑离开,只剩下她一个人,甄凉脸上轻松的表情就都收起来了。她并没有自己所说的那么从容,甚至刚才,她好几次想跟冯姑姑开口,问问她桓羿那边的情况,或是请她将自己的情况转达给桓羿,只是犹豫再三,还是忍住了。

皇宫就这么大,有点儿风吹草动都能传遍,桓羿只要回宫,就会知道她的消息。他如今在宫中也颇有些人手,想打听消息也容易,很快就会知道她被关在这里,暂时没有危险。

既然是显而易见的事,就没必要巴巴的请人去传递消息,反而容易被人抓住破绽。

桓安这一局来得太突然,一开始甄凉以为他是堪破了桓衍的心结,所以才故意如此行事,想借此打压桓羿。

但是后来见他的表现,又觉得不像。这种事情,除非是桓羿这样的当事人,旁人只怕很难想到。只因当下两人之间的地位,是桓衍高而桓羿低,不是潘德辉那样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很难理解他的想法。

既然不是,那么这或许就只是一种试探,想知道桓羿是否会在意这些。

若表现得太明显,就落入了他的彀中。

要沉住气,甄凉想。如今桓衍的注意力不会再放在她身上,皇后又不会认真处置她,顶多是受一场罚,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她能保证自己沉得住气,却保不住桓羿那边。

当天晚上,甄凉就见到了桓羿。他为了到这里来费了多大的劲儿自不用提,来得又这么快,只怕早就被有心人看在眼里了。

虽然是这样,但是当甄凉看到桓羿的瞬间,脑海里这些权衡利弊的念头,却一瞬间都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欢喜,和委屈。察觉到视线逐渐模糊,她连忙眨了眨眼,别开眼将那些情绪压下去,这才问,“殿下怎么来了?”

“我不来,还不知道你要捅出多大的窟窿。”送他来的女官开了房门,桓羿便打开门走了进来,视线先在屋内扫了一圈。

环境虽然简单,但倒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比他想的更好。

但旋即,桓羿的目光就定住了,落在放在床头柜子上的东西上,一直看着。

甄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微微一惊,连忙走上前将他的视线挡住,又随手抓起拿东西丢进柜子的抽屉里,这才松了一口气,试图转移话题,“殿下……”

“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弄的,我倒从没瞧见过。”桓羿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你整日都将它带在身上,为什么?”

桓衍不知道,六宫局的女官们也不知道,可是桓羿很清楚,甄凉现在这个身份是假的,所以她所谓的“亡夫”根本就不存在。这么一来,随身带着一块牌位供奉思念,也就是无稽之谈了。

但甄凉也不会无端地就带着这么个瘆人的东西,总要它有些用处。毕竟东西虽然只有巴掌大,放在身上却也总有些不便。

如今看来,这灵位对付桓衍是极有用处的。

所以桓羿才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桓衍会被这么一个东西影响,为什么甄凉知道这东西对桓衍有用?

甄凉从前所谓的“坦诚”,显然还隐瞒了太多的事。

这个问题太过吸力,甄凉一时语塞,最后索性耍赖,“……此事我暂时不想说,殿下别逼我。”

桓羿倒是无所谓的样子,他看着甄凉,似乎随口道,“你不想说,我自然不会逼迫你,不过总有人会说。改明儿我就去弄一块父皇母后的灵位,同样随身带着,也给陛下看看。”

甄凉闻言面色大变,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甚至下意识地想开口阻止他。

虽然她最后按捺住了,什么都没说,但桓羿已经通过她的表情,都看懂了。

“是母妃,对吗?”他问。

桓衍这样的人,对别人的生死怎么可能会放在心上?这世上能让他在意的人,本没有几个,而他亲眼看着死去,又能令他如此耿耿于怀,甚至当众失态的,还有谁呢?

只要知道宸妃并非自愿殉葬,要堪破这个谜题就不难了。

其实他的表情很平静,语气也是,似乎并不太意外这个答案。但甄凉听到他说出这句话,勉强保持平静的情绪却骤然崩溃,鼻尖一酸,视线就被泪水模糊了。

他已经看不清桓羿的表情,只听他似乎调侃一般道,“怎么又要哭?你的眼泪也太多了些。”

甄凉连忙抬手捂住脸,不让自己露出难看的表情。

但下一瞬,她就被按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桓羿在她耳边轻轻叹息,“算了……好像你每次哭,都是为了我。”

甄凉再忍不住,靠着他失声痛哭,将那些隐秘的情绪都发泄了出来。她的确是在为他委屈,身为天潢贵胄,他本该一生都生活在锦绣堆里,无忧无虑,然而命运如此残酷,给了他世间一切好的东西,却只为了毁灭给他看。

怎么能不委屈?

“好了。”过了一会儿,见她的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桓羿才扶着她在床上坐下,道,“现在该告诉我了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甄凉才开口,“宸妃娘娘自尽时,用的是匕首,血溅到了先帝的灵位上……大概是场面太惨烈,所以桓衍后来就闻不得血腥味,见不得灵位了。”

她说得含糊又简洁,一语带过,因为不愿意让桓羿去想象太过具体的场面。

即使如此,桓羿也觉得呼吸艰难,半晌才问,“这也是我告诉你的吗?我又是怎么知道的?”

“是桓衍亲口说的。”甄凉道,“后来……摄政王开棺验尸,尸身上有七处刀口。”

那时甄凉还没有入宫,后来听说之后,她每每想起,都觉得心脏窒闷得厉害,很难想象桓羿当时乍然得知真相,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这也是这一世她愿意逐渐将消息透露给他的原因,提前知道了做好心理准备,总比将来突然从敌人那里听说一切要好。

就是知道桓衍的这个毛病,所以桓衍先后将莺美人和陈美人收入宫中之后,甄凉就为自己准备了这么一块牌位。

她并不希望会有用上的那一天,但这种事不由她的心意,总要未雨绸缪。

其实她也知道,未必一定要剑走偏锋,因为桓衍不一定会对她怎么样,但甄凉不敢赌那样的可能。如果让桓衍将要纳她的话说出口,她不愿意,就只剩一死了之这一条路了。

无论是她还是桓羿,想来都不会愿意接受这个结局,所以在那之前,她就主动堵死了桓衍开口的可能。

这个未亡人的身份果然好用,虽然会带来一些麻烦,但也彻底解决了一个隐患。相信将来桓衍都不会再想听到“越王身边的女官”这个人了。

甄凉已经渐渐止住了那种剧烈波动的情绪,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口跟桓羿提起自己的打算,就突然听见他道,“阿凉,你出宫去吧。”

这一惊非同小可,原本因为机会难得,甄凉还依恋而不舍地半靠在桓羿身上,听到这句话,霍然直起身,不敢相信地看向桓羿,“殿下说什么?”

“我说,你出宫去吧。”桓羿显然并非一时冲动,条理清晰地道,“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你留在宫中,皇后为了给皇帝一个交代,必然要处罚你。既如此,倒不如直接被逐出宫,也解了我们的后顾之忧。”

“殿下请听我说!”见他神色肃穆,显然是在认真考虑这个办法,甄凉急了,连忙道,“皇后娘娘这边是可以争取的,她今日将我保下来,就是已经跟皇帝离心的表现。我如今不方便回到殿下身边,倒不如留在皇后那里,正可以将她拉拢过来。”

“怎么这么着急?”桓羿故意道,“你是不是忘了,我将来也是要出宫的。如今你不过提前一阵子出去,在外头打点一切,等着我出去。若是留在宫中,又不在我身边,将来再想走就不那么容易了。”

这确实是个问题,但甄凉只心动了一瞬,就摇头道,“正因为殿下要出宫,才更要留个人在宫里。否则将来宫里宫外的消息传递,必然会受到影响。”

出宫样样都好,只是宫里的消息传递不会像从前那么方便了。只凭如今种下去的那些钉子,没有人居中策应安排,很难将他们组织起来。

原本要留个人在宫里,还有些扎眼,但如今自己趁此机会离开和光殿,不管是留在六宫局还是去万坤宫当差,都可以正大光明留在宫中,帮桓羿将这些事情担起来。

可桓羿怎么会放心她一个人留在宫中?

今日发生的事,已经给了他很大的刺激。处在弱势的人,再怎么小心谨慎,总会有顾及不到的时候。若不是甄凉自己警醒,今日的结局只怕会很难接受。所以他更不愿意让甄凉再置身危险之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放缓语气道,“宫外也有许多事需要你打理,宫中的事,可以交给别人。”

“可是……”

“甄凉。”桓羿打断她,“我现在很后悔,若四年前的我不是那么没用,若我早一点承担起这份责任,也许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母妃不会死,我们母子不会天人永隔。可不管我多后悔,已经发生过的事不会改变。”

“殿下……”甄凉又想哭了。

“所以……”桓羿伸出手,在她的脸颊上珍惜地触碰了一瞬,“阿凉,别让我将来后悔。”

激荡的情绪如同海浪般在她的心底翻涌,但是这次甄凉忍住了,只是死死地咬着唇。

她不认为桓安这回对付她,是因为发现了桓羿的弱点,因为就连甄凉自己也不知道,桓羿究竟将她放在了什么样的位置上。

可是现在,她知道了。

桓羿要出宫,所面对的是艰难险阻、危机重重。在这样的时候将她打发走,是因为她是投鼠忌器的那个“器”,说不定会在关键时刻妨碍到桓羿的计划。毕竟桓安和桓衍都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存在,未必不会再利用一次。

甄凉不想让桓羿自己去面对这些,可是更不希望因为自己影响到他。

“好。”她用了所有的力气,努力摆出平心静气的样子,“我走。”

“好了。”桓羿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尽力轻松地道,“不过几个月的功夫,你这是什么样子,倒像是生离死别似的。出了宫才有你忙的,将来的越王府到底是什么样子,就看你了。”

“我知道。”甄凉也迅速整理好了情绪。

桓羿的战场不光在后宫,更在朝堂。这么一想,自己出宫之后,放开了手脚,说不定更能帮助他。

……

第二日桓羿就去求见了皇后。

“你倒真是稀客,”皇后见了他,故意道,“若不是你身边的人出了事求到我头上,我只当你是连万坤宫的门往哪边开都忘了呢。”

她现在已经彻底转变了心态,再看桓羿这个弟弟,心情也颇为复杂。

“皇嫂就不要埋汰我了。”桓羿求饶,“明明是怕扰了皇嫂的清静,才不敢过来打扰。若皇嫂不弃,那往后我就真要时常走动了。”

“那就常来,下次再忘了,本宫可不会这么轻饶。”皇后说。

彼此都话里有话,只是浅浅的试探,但是彼此都很满意这个结果。

桓羿这才道,“今儿实在是愧对皇嫂,若不是我身边的人不成器,惹恼了皇兄,也不会让皇嫂为难。不如尽早处置了此事,皇兄那里也好交差。”

“哦?依你说,此事该怎么处置好呢?”曹皇后问。

桓羿道,“自然是秉公处理。”

曹皇后抬手点了点他,“滑头!”要是真的秉公处理,那宫规里可没有相关的规定,既然没有规定,那甄凉也就不算犯事。而且宫中,私底下供奉亡人的,也不单是她一个,只是没人像她那样带着牌位到处跑就是了。

所以这种事是不能深究的,如若不然,所有相关的女官都处理掉,皇后手底下该没人办事了。

而且,要说甄凉有什么错,那就是因为此事,惊了皇帝的圣驾。

可堂堂天子被一块牌位吓到,传出去只怕会让人笑话。

所以这件事要处理,只能大事化小,有限度地追查一下即可。皇后看了桓羿一眼,道,“你特特走这一趟,总不会是为了让本宫秉公处理的。若再不说,本宫当真处理了,你可不要后悔。”

桓羿只好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我想着,她们抛家别业地进宫,也是可怜人。如今犯了事,再留下来也不便,不如遣送出宫便罢了。”

皇后这回是真的惊奇了。

她本以为桓羿是来求情的,怎么现在看来,竟真是个“秉公处理”?

要知道,就连她都没打算把人赶出去,只预备小惩大诫而已。毕竟甄凉一直在冯司膳背后为她出谋划策,对皇后来说也是个可用的人才。她以前顾虑甄凉,怕她被皇帝看中,如今倒没有这样的顾虑了,说不定可以重用。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好笑。自家人知自家事,外头的人不知道就罢了,她还不清楚吗?这宫中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还真当人人都愿意来不成?

桓羿想把人送走,说不得真是为了甄凉好。毕竟她还这么年轻,才十几岁的女孩子,将年华都蹉跎在这深宫之中,才是可惜。

这么一想,便觉得这个处置极妙了。

若真说起来,将人遣送出宫,皇帝那里自然是更好交代。因为无论谁来看,这都是很重的处罚。

昨日事发之后,皇后已经叫下头的人去清查,宫里的女官数目不多,具体的情况也早就已经报上来了。这会儿她也不跟桓羿绕圈子,直接道,“宫中还有两个女官也被查到过私底下祭祀,在宫中如此行事,毕竟不妥,就将她二人与甄掌赞一道遣送出宫吧。”

言下之意,查出来的就这两个,没查出来的,自然就不必追究了,只要以后也查不出来,自然相安无事。

而有另外两人一同被遣送出宫,也就不显得甄凉独特,不会惹人注意了。

这显然已经考虑得十分周全,桓羿也没什么可补充的地方,便点头道,“就依皇嫂所言。”

既然已经定下来了,曹皇后便也没有耽搁,又过了两日,甄凉和另外那两位女官,就一同被遣送出宫。因为时间紧迫,她们只来得及收拾了一些自己的东西,甚至没怎么跟熟悉的人道别,就匆匆离开了。

说来也巧,桓衍这时也想起了甄凉。倒不是他对甄凉还有什么想法,自从看到那个牌位之后,甄凉已经彻底被隔绝在了他的“食谱”之外,绝不会再生出任何绮念。

只是这件事太过离奇,若不是桓衍确认当时只有自己和宸妃二人在场,不会有第三人知晓此事,他都要以为甄凉是知道了自己的隐秘,所以故意这般行事了。

还有皇后,来得也太凑巧了些。

虽然她后来说出来的理由是十分充足的,但桓衍本来就是个多疑的人。而且作为上位者,这种多疑根本不需要任何证据,只要他觉得可疑,就几乎可以定罪了。

所以他稍微冷静下来之后,越想越是生疑,这日就索性去了皇后的万坤宫用膳,顺便询问此事。

哪知皇后听他提起来,却是态度如常地道,“正要向陛下禀报,后来臣妾清查后宫,才知道从前就有女官私底下在宫中祭祀,被人拿获。只因她们是在节日里祭祀家人,宫规之中又没有说过不许,所以当时并未惩戒,是臣妾疏忽了。如今那两位女官都已经被找到,臣妾想着,须得立个规矩,才好叫其他人心生敬畏,就决定将这三人遣送出宫,再不录用。”

“人已经走了?”桓衍有些吃惊。

曹皇后道,“这是宫正司那边安排,臣妾并不知具体情形,可要叫人过来问问?”

见桓羿点头,她就让人请来了宫正司的宫正,然后得知三人今日一早才刚刚出宫。

这个时间也有些巧合,可皇后不会知道自己今日会来问。而且后宫中的事,皇后从未懈怠过,倒是每次都处置得十分及时。这么想着,桓衍心中的怀疑淡了一些,又问起宫里其他事。

果然皇后全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就是那天他顺口说的,给张婕妤晋位,让陈美人搬到清凉殿偏殿的话,皇后也已经安排停当,连两位嫔妃都已经搬完家了。

这下桓衍更是怀疑尽去,反过来怕自己多提当日之事,让皇后察觉到什么,便暂且将此事搁下。

……

明面上,桓羿如今虽然常常出宫,但是在宫外是没有正经住处的。

他每次出宫都是跟那群纨绔子弟厮混在一起,不是在酒店就是在花楼,天黑前一定会回宫,也不需要住处。

不过既然要在宫外经营势力,自然不可能真的没有。只是明面上跟他没什么联系,都是私底下置办的而已。所以甄凉出宫之后,很快就顺利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这是一处幽静的院子,地方稍微偏僻了一些,所以占地很广。明面上,他属于某个已经离开京城的家族,如今租给外地入京的行商居住,而实际上,留在这里的人,负责的也确实是商业上的事。

甄凉到了这里,稍作休整,便开始了解桓羿在宫外的事,准备将这边的事情都管起来。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这才多长时间,桓羿竟然就已经置办起了好大的一份家业。都知道培植势力需要金钱和资源支持,所以他现在手里的势力虽然松散,而且大都隐在暗处,但也着实不可小觑。

而且她也才知道,除了给那群纨绔子弟献上的粮食之外,这几个月里,桓羿还囤了好些酒水。

这年头粮贵,酒就更贵了。所以每年用来酿酒的粮食,朝廷那边都是有定数的。譬如京城之中,只有几家正店有资格酿酒,其他小店都是到正店买了酒,然后再拿回去出售。

这些正店,每一家背后都靠着皇亲国戚,才能沾手这么重要的生意。

而今年各地天灾频发,粮食接连涨价,朝廷连赈灾的粮都拿不出来了,在赈灾至于,自然就颁下了暂时禁止用粮食酿酒的规定。虽然不乏有人私底下酿制,但是绝对不敢拿出来售卖。

从来“物以稀为贵”,连正店都不能酿酒卖酒,可见酒价会涨到什么程度。

而桓羿手中的这批存货,明显又能为他带来一大笔收入,甚至操作得好,还可能拉拢不少人脉。毕竟好这杯中之物的人,着实不少,尤其是那些自诩风流放诞的文人雅士,没有好久,连写起文章来都没那么顺手了。

甄凉虽然没做过生意,但要说到这些,那她就太懂了。所以很快就伏案写出了一份如何使用这些存酒的计划,让人送去给了桓羿。

她是迫切地想做点儿什么,证明自己依旧是有用之身,不会拖桓羿的后腿。

谁知桓羿看了这个计划之后,便主动到这边来了。

见到桓羿,她自然是高兴的,但还要按捺住喜意,提醒道,“殿下不是说,这段时日只怕会有尾巴盯着,须得小心谨慎,就不过来了吗?”

桓羿说,“我来的时候很小心,就这一次,应该无妨。”

“殿下可是看到我写的东西了?”甄凉放下心来,又问。

桓羿点头,“倒是有点意思。这件事我已经交代给下面的人去做了,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

甄凉闻言大惊,“此事殿下不是交给我负责吗?”

“你想做这个?”桓羿笑着摇了摇头,“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我这里有一件真正紧要的事情,本来还没想好让谁去办,如今你出来了,竟是非你不可了。”

甄凉被他说得提起了好奇心,“什么事这么重要?”

桓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说,“你的身世之秘。”

“我的……身世?”甄凉差点儿以为桓羿说的是上一世自己在宫外的辗转那些年,但旋即又记起来那些事今生并未发生过,于是一时有些茫然,“我的身世难道还有什么可做文章的地方吗?”

“你忘了,你并不是贾家亲生,而是几岁时逃难过来的。”桓羿说,“阿凉,你认真想想,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在那样的年月里,真的可以独自一人逃荒到另一州吗?”

不要说是五六岁的小姑娘,就是成年人,也有多少死在了路上?灾荒之年人吃人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她没有任何自保之力,为什么能好好活下来?

要说这其中没点儿猫腻,谁都不相信。

甄凉听他这么说,不由怔住。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不是想不到,只是没有必要去想。十几年前的事,已经什么痕迹、什么证据都寻找不到了,再说既然是逃荒,那家境必然十分穷困,家人既然没跟她在一起,多半已经遭遇不测,也没什么追究的必要。

对甄凉来说,她只想活好当下,谋划未来,对于已经过去的事,没有多少追究的想法。

这件事里隐藏着其他的真相又如何?她对自己真正的身世,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我想,路上多半是有人护着你,只是后来出了意外,你才流落到槐树村去。”桓羿继续道,“但即便如此,能在那样的处境里护住一个小姑娘,对方也必然不是普通人。”www.)

甄凉慢慢回过神来,“即便如此,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如今想查只怕也查不出什么了。”

“倒也未必。”桓羿说,“贾家夫妻当年收留你,虽然给出来的理由也说得过去,但谁也说不准其中是否还有别的缘故?”

槐树村没有童养媳的风俗,一般人家也不会突然想到这里。贾家的儿子当时刚刚出生,距离娶亲还有好些年,家中只有一个儿子,合家之力也不是娶不起媳妇,为何急着要收童养媳?

甄凉已经听出了几分端倪,“殿下是不是已经查出了什么?”不然不会无端怀疑贾家夫妻。

桓羿点头,“当年银州大旱,而宁州就在银州的旁边,灾民往宁州逃也是有可能的。我的人就往银州走了一趟。虽然过了十年,五六岁的小孩已经长大成人,可是对原本就是青壮年的人而言,十年的时间并不长,他们对当年的事记得很清楚。”

很多灾民逃荒之后,会在新的地方定居下来。因为大灾之后,朝廷鼓励百姓们定居垦荒,尽快恢复生产,不要成为流民。不过故土难离,总有些人会在灾荒过去之后,回到家乡,因为对那里更熟悉。

宁州和银州距离很近,所以那次灾荒,返回银州定居的人不少,十年前的事,对许多人而言都是影响一生的大事,自然历历在目。

虽然因为没有任何线索,很难找到甄凉的家人,但是按照那些人的描述,这条逃荒路绝不是一个小姑娘孤身可以走过去的,佐证了桓羿前面的猜想。

甄凉可能并不是普通的流民,而她的家人,说不定也还有在世的。有了这样的念头支撑,桓羿自然就继续查了下去。

只是那些年里,流离失所的人家实在太多,而他连甄凉当年的形貌都说不出来,又没有任何信物,做这件事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过提到信物,又给桓羿提了个醒。

当时甄凉年纪还小,又大病一场,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更不会记得身上带着什么东西,所知道的一切都是贾家夫妻说的。但当时,她身上就真的什么都没有吗?

哪怕别的没有,她当时身上穿的衣服呢?上面也可能藏着身世相关的线索。

可是没有,贾家人没提过,村子里的人似乎也都不知道。

最重要的是,因为贾家一直说甄凉逃荒过来,他们就收了她做童养媳,所以好像大家都默认她是逃荒到了槐树村。但实际上,根据调查的结果,当时贾家人是从外面把人领回来的。只不过当时逃荒的人确实多,村里其他人以为他是在村外遇到的,自然不会多追问,默认了这个事实。

所以,桓羿有理由、怀疑,贾家可能隐瞒了跟甄凉身世相关的重要线索。

他本来正打算派人回去调查此事,如今正好甄凉出宫,桓羿又不希望她这段时间继续待在京城,倒不如就让她亲自去调查此事。

甄凉被他说服了,也开始觉得这件事情里充满了诸多疑点。

她并不在乎所谓的家人,多年的流离生涯,她早就看多了世情,知道陌生人也可能给出善意,但至亲也有可能从背后捅出刀子。她这两世人生,失去的、得到的,已经太多,没必要再去追寻所谓的身世、家人。

可如果是贾家人刻意隐瞒,那就有必要弄清楚真相。至于是否要认亲,到时候再说也来得及。

可是,让她自己去查这件事,甄凉不免生出几分近乡情怯的念头来。她立刻给自己找到了理由,“京中的事情那么多,我要留下来协助殿下,还是让其他人去查吧。”

“别人去查,不如你出面有效。”桓羿道,“你如今进了宫,身份已经跟他们天差地别,贾家人见到现在的你,会受到巨大的冲击,而这就是寻找破绽最好的机会。别人去,都没有这样的效果。”

他多少也能猜到甄凉的顾虑,想了想,又道,“阿凉,不管你查到了什么,都不用立刻做决定,可以先回来跟我商量。”

甄凉顿时放松了很多,“嗯,我知道。”

“那就去吧。”桓羿扶着她的肩膀道,“这是你自己的事,总有必须要面对的一天。无论结果是什么,知道了,也就不会留下遗憾。”

甄凉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虽然说是要回去,但也不能这么灰溜溜的,还要做很多准备。只有衣锦还乡,高高在上,才能对那家人造成最大的冲击。

所以桓羿精心为甄凉准备了许多行头,还安排了不少仆婢,就连那一批酒水,都让她带走了一些,方便一路打点,又定了个替贵人视察兴宁县制香工坊的名头,前后耽搁了大半个月,这才把人安稳地送出了京城。

甄凉自然是百般放不下京城的事,但桓羿的决定,她从来都无法反抗,便只好暂且放下不提。

等到车队出了京城,她看着茫茫前路,想到自己这一世竟然要回兴宁县,回槐树村,还是有种很奇异的不真实感。

命运到底是种什么东西呢?

而就在京城乘着马车,与京城渐行渐远的时候,另一个人,也在命运的安排之下,朝京城缓缓行来。

甄凉离京后的第二个月,在路上耽搁了一个多月的襄王桓昭,终于入京了。

得到这个消息,桓衍顿时精神大振,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派人将桓羿请过来,然后将去郊外迎接襄王的差事交给了他。

有潘德辉和桓安那边透露的消息,桓羿当然知道桓衍把襄王弄回来是想干什么的。

这是恨不得他们赶紧打起来啊……

既然如此,自然是要如他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日万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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