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老城区一栋破旧的单元楼内,阴暗冗长的走廊两侧堆积着杂物,有几户门口还放着很具年代特色的煤炉,一层多户的设计看着像是集体宿舍,还是最破的那种,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它学区房的身份和高上天的房价。
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从楼道入口处传来。
穿着得体的中年男人步伐矫健,快步穿过走廊,熟络的来到其中一户门前,向四周巡视了一番,然后抬手在门上有节奏的敲了几下。
“吱——”
变色泛黄的木质大门缓缓被人打开,明明是白天屋内却很黑。
中年男人在看清门内的人后抬腿走了进去,这之前不忘再次环视四周,确保没人发现。
大门被反手关上,暗色中能看清是一道男性的身躯轮廓。
他下颌微动,沙哑的嗓音缓缓响起,“我……”
“你给我闭嘴!”中年男人大手一挥,明显一个制止的动作,随而咬牙压着嗓子道,“我让你回去待着,你倒好,无视命令还给我去翻十八楼的窗户?!嫌命长是吧?”
“我……”
中年男人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再次打断他:“我说了不准私自行动你还给我把人引过去了!要是晚一步你的身份暴露了要怎么办?你是想谁去局子里捞你?”
男人的声音里掺着些许无奈,“我……”
“别我我我的!”
“……”男人抿唇,额角似乎颤了一下。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你做事什么时候这么冲动了?知不知道你这次私自行动,背后又要多多少双眼睛盯着你?!”
“……我知道。”
“知道你还干!”中年男人气绝,一把拍上旁边的椅子背,带着椅子腿吱嘎一声差点有要散架的征兆。
男人心疼的看了一眼那把中式木椅,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不放心他一个人行动,但那小子需要你来操心吗?啊?”随后中年男人深叹了一口气道:“……算了,你那边有什么消息?”
此刻站在阴影处的男人才慢慢走了出来,最先看见的是他迈出来的右腿,深色牛仔裤往上是一件发旧的黑色棉T。
看面相三十五岁朝上不过四十,身型挺拔结实,肌肉线条隐隐可见,健康的麦色肤色,五官成熟硬气,只是他眼角那道疤乍一看有些骇人,不仅破坏了他整个面相散发出的正气,还添了股戾气,如若他一直板着脸,倒是像足了道上老大手底下的黑打手。
“场子里因为严打风声有些紧。”他顿了顿,“不过我听说东郊的一个散货老板最近要高价收批新货。”
中年男人神色一凛,追问到:“谁?”
“东郊天林木厂的老板,董三林。”
“董三林……”中年男人拧着眉刚想说什么,裤袋里的手机急促震动了两下。
掏出手机,一个熟悉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屏幕上,中年男人点开信息快速扫了一眼内容,瞬间就觉得自己的血压蹭的一下升到了顶,胸口剧烈的起伏了好几下,抬手再次拍上无辜的椅背。
咔!
这一巴掌直接就让本就不稳的椅腿从衔接处断开,咔哒一声倒在了地上,旁边的男人见状脸色一僵,然后是肉眼可见的心疼。
中年男人丝毫没感觉到手中的椅子因为自己刚刚那一下已经光荣退休,黑着脸咬牙憋出一句。
“……这个小兔崽子!看我回去不扒了他的皮!”
东郊快车道,一辆不起眼的小型箱式货车保持着60码的均速向前行驶。
货箱内并没有堆满需要运输的货物,各种监控设备几乎占了半数空间,几台电脑同时360度无死角监控着货车外的画面,还有一台类似于雷达画面的显示器,上面同时闪烁着三个绿色的信号,一名通讯民警坐在其中正调试着设备。
货车靠里的位置,两道身影相对而坐,他们面前的小圆桌上铺着一张放大的东郊交通图。
“这样真的没关系吗?”郝岳洋咧了咧嘴。
贺恂握着手机轻轻摩挲着,低头看着面前的交通图:“现在情况紧急没时间走流程了,闵局会理解的。”
郝岳洋语塞。
大哥你说的简单,这已经是今天一天里第二次先斩后奏了!这次回去怕是不仅仅要受处分成为整个市局的笑话,闵局说不定还会扒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挂在局门口,以儆效尤!
想着郝岳洋猛就地往额头拍了一把,苍天啊……我还年轻,不想英年早逝啊!
他看向贺恂那张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阻止我的脸,声音不禁微微颤抖,磨磨唧唧开口道。
“……我觉得吧,要不……要不等——”
谁知贺恂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冷静道:“放心吧,出了事我担着。”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像是计较那点责任的人吗?!”
贺恂幽幽的看了他一眼,那意思似乎是说‘不是你说什么?’
郝岳洋摸着后脑勺,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然后盯着地图问到:“郝岳海不是已经把准备定位发给你了吗?咱们为什么还要从这么远的地方开始找?”
贺恂头也不抬:“郝岳海说过这很可能是个陷阱。东郊定位附近的地形四通八达,几乎没有死路,旷野和待拆的破旧厂房也不少,非常适合藏匿。如果对方准备充分,就地形来说对我们相当不利。只能从外围开始搜捕排查可以排除一些潜在隐患。”
“了解。”郝岳洋点点头,眼神转了转小声道:“你说那个祁霏白会不会有危险?”
贺恂微微一顿,抬起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
“不会。”
郝岳洋刚想开口问他为什么不会的时候,车身突然剧烈的晃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稳。
“怎么回事?”
贺恂单手按住桌子上的地图,转过头敲了敲连接车厢和驾驶室的小窗,问到:“什么情况?”
不一会司机的声音稳稳传来,“抱歉贺队,刚有辆摩托闯红灯。”
贺恂微微侧头贴近小窗,片刻后沉声道。
“小心点。”
“是!”
呲呲……滴——
“这里是一组这里是一组,报告贺队,蜂鸟一号、二号准备完毕,随时可以起飞!”
贺恂起身走到通讯员身后,屏幕上显示他们现在离第一个标记点还有几百米,拿起桌上的对讲放到唇边。
“开始行动!”
“收到!”
话落,与贺恂所在的货车相隔两个街道之远的高架桥下,通讯科民警松开对讲,回身对同事比了个手势,瞬间两架小型高清侦测无人机腾空而起,直直朝预定好的高度飞去。
同一时刻。
贺恂所在的货车中两台电脑屏幕同时亮起,茂绿的绿化带中交织着东郊交通干线,车流往来,小区建筑都清晰可见。
“高度200米。”通讯员盯着屏幕上的数据道。
贺恂环着手臂站在电脑面前,朝对讲机道:“升高点,不要打草惊蛇。”
“一组收到!”
郝岳洋有些困惑:“你说用温建柏电脑上黑网的会是谁?”
话问出口,气氛瞬间变得沉默,连坐在电脑前的通讯员也不由回头飞快看了一眼,心想市局黑面神果然名不虚传,这压迫力没谁了!
用温建柏上那个国外交易黑网的人会是谁?贺恂从市局出来之后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但每次线索链推到最后的时候,总有一张俊秀苍白的面容挡在他面前,让他的思路全盘崩塌,从而重头再来。
良久,贺恂沉声道:“我们调查到现在为止,跟新型毒品搭上关系的一共有几个?”
“秦丽,王超,倪锦,温健柏,还有那个在你车上装炸弹的杀手,一共五个。”说完郝岳洋脸纠成一团,胡乱抓了把头发,“可现在其中两个已经死了,一个在禁毒问话,一个失踪,还有一个——”
刹那间一道电光在脑中闪现,郝岳洋恍若梦中惊醒:“是那个杀手?!”
倪锦被那个杀手追杀就是因为新型毒品,而温建柏就是倪锦身上毒品来源的出处。
这样一看,如果是那个杀手在机场劫走了温建柏就非常合理。那个杀手不仅携带枪械,身份背景到现在都是个谜,而且翻/墙登录国外黑网贩售毒品这种事按在他身上绝对没有任何违和感。
一定是他!
贺恂拖长尾音嗯了一声,淡淡道:“百分之五十的可能。”
一半几率?除了那个杀手还能有谁?
郝岳洋疑惑开口:“那还有百分之五十是谁?”
贺恂盯着无人机传来的画面,吐出了那个一直压在心底名字。
“祁霏白。”
郝岳洋听到这个名字嘴巴顿时张成了O型,愣了半响才蹦出一个字。
“他?!”
阳光透过落满灰尘的玻璃照进仓库内部,形成一块块深深浅浅的光斑投射在地上,绿色的草芽顶裂了水泥地破土而出,迎着破碎的阳光竟还有一丝丝绿意盎然。,而泥土散发出的腥味也充斥着整个空间。
青年垂着头靠在废弃的钢管旁,露出的皮肤在斑驳的阳光下显得非常苍白,胸前的血迹早已干透,颜色也变成了暗红色,要不是他平缓起伏的胸口证明他还活着,温建柏都怀疑刚刚自己是在跟一个死人说话。
经过刚才,温健柏确定这个青年并没有骗他,他亲眼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跳动飞舞,接着跳出一个个黑底红字的系统对话框,又一个一个在他快速跳动的指尖下消失,最后顺利进入了那个专门贩卖违禁品的境外黑网。
纯黑色的背景上是一朵白色罂粟的特写照片,透过电脑屏幕,温建柏都能感受到那一丝死气。而被挂在首页的最前端的,就是那个外国人手提箱里承诺要给他的东西,银色的塑铝板上躺着四粒白色的药片,而照片底部挂出的数字,彻底让他张大了嘴巴。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他误以为是摇头/丸的东西竟然能卖出如此高的价格!
“喂。”温建柏眼底最后一抹疑虑消失。
祁霏白睁开眼,刚抬起头一抹光斑就照进眼里,他偏头躲开了那抹刺眼的光芒,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温建柏。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祁霏白露嘴角扬了扬,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脖子,很是随意道:“你确定我说了你会信?”
温建柏蹙了蹙眉似是在思考些什么,片刻后开口:“你说那个想杀你的人不会兑现跟我的承诺,你有证据?”
祁霏白笑了笑。
“我没有。”
没有?
温建柏的眉头拧得更紧,接着又听见青年再次开口。
“以杀人为职业的屠夫,温先生觉得可以信任吗?明明杀我只需要一颗子弹的事,为什么他不亲自动手?”
“……”
祁霏白盯着温建柏疑惑的双眼,笑容逐渐变冷,接着轻轻吐出了几个字。
“因为他不敢。”
——
“这里是一组!东郊高锦南路中段待拆综合楼排查完毕,没有发现可疑车辆和人员。”
“报告贺队,标记点已经全部排查完毕!重复,标记点已经全部排查完毕!”
拿起笔在东郊高锦南路中段待拆综合楼打上了一个叉,贺恂摁下对讲回复。
“开始接近目标点,重点排查引线和易燃易爆物品。”
“一组收到!”
郝岳洋放下手机,朝贺恂说到:“最新消息,几个较大的路口特警卡点已经就位,地形复杂的小路都有便衣巡逻。”
贺恂点点头,“知道了。防爆组准备好了吗?”
“防爆组跟禁毒一辆车,已经到了。”
“这里是一组!这里是一组!蜂鸟一号在目标点附近发现可疑车辆!”
贺恂瞳孔一缩,拍了拍通讯员的肩膀,“快拉进画面。”
“是!”
蜂鸟一号,二号不愧是市局花了大价钱从外引进的军用无人机,哪怕是到了抬头也已经看不见的高度,拍出来的画面依旧清晰细腻。
“嚯,一千米了还能这么清楚!果然现代科技时时刻刻都在进步,要是几年前有这技术,迪卡怕是早就被抓住了!我也不至于一打开内网就看见那张糊到怀疑人生的特写照片啊!”
郝岳海此刻在另一辆指挥车内,看着电脑屏幕上的高清画面感叹。
画面越来越近,一辆陷阱泥坑里,被野草淹没的白色大众朗逸出现在众人面前,而离它不远的地方,就是那个定位的废弃仓库。
贺恂在瞟见车牌的一瞬间就肯定了这辆车是假的,这蓝色的底色都浅了一个度!
车速减缓,车轮咔咔两声,随着一个轻微的晃动彻底停下。
刚想去推门下车,贺恂这才想起来让郝岳洋去领的东西。
随而朝他伸出手,“枪呢?”
郝岳洋连忙哦哦两声,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把九二式警枪递给他,“十发九毫米,已经给你装里面了。”
咔哒一声。
退出的弹夹被贺恂稳稳接住,指尖轻轻滑过铜制的弹身,确定了数字后再重新装了上去,接着掀开身上的夹克把枪放进枪背套。
“你的呢?”他问。
郝岳洋掀开外套,露出腰间的枪套,“跟你一样,十发九二。”
贺恂点了点头,推开后车门直接跳了下去,恰好看见随后跟来的七座商务已经停进一个隐蔽的地方,一开门哗哗下来好几个便衣刑警,齐齐站到他面前,声音整齐划一。
“贺队!”
贺恂挨个扫过他们,厉声到:“检查装备!”
废弃仓库内,满是灰尘泥土的水泥地上躺着两条断裂的还沾着些许血迹的塑料带,温建柏复杂看着祁霏劲瘦直立的背影,开口问到。
“他为什么不敢杀你?”
闻言祁霏白动了动,视线从泛黄的玻璃上移开看向身后,温和的眼神里竟含着一丝狠辣。
“如果他亲手杀了我,那他就离死也不远了。你要知道,狗养多了,总有一两条会想着翻身当老大。”
“……”温建柏一怔,“你想怎么样?”
祁霏白眯了眯眼睛,盯着他轻松到。
“杀了我,去交差。”
……
“一组排查完毕,目标点外没有发现外漏引线和易燃易爆物品!重复,目标点外没有发现外漏引线和易燃易爆物品!可以开始行动,重复,可以开始行动!”
此刻特警、刑警防和爆队已经把整个废弃仓库包围,一点点正在靠近,听见耳返里的消息,分别负责从侧门和正门包抄的郝岳海和贺恂两人同时摁下对讲。
“收到!”
两对人马迅速包围了废弃仓库的正门和侧门。
贺恂一手持枪,一手摁住胸前的耳返线,朝另一侧的郝岳海道:“我数三声,一起破!”
郝岳海:“好。”
——“一。”
贺恂握紧手里的九二,倒数之余耳边不断回响起之前跟祁霏白说过的话。
“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减刑,早点出去。”
“这里没有人,也没有监控,我想听你说实话。”
——“二。”
“那你打算怎么办?这种情况你出狱难道不会很危险?”
“就算有些人在暗处想要我的命,那我也不能在监狱里躲一辈子吧?”
……
“算有吧,我还是很惜命的。”
“那个杀手,我一定会抓到他的!”
——“三!”
咚的一声,正门与侧门同时被暴力破开!
“警察!不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