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夜宿陕府

同三无事可做,天下之大,去哪里好呢?跟着难民走,他们有家有土,自己却没有,没有必要与他们一起重建家乡。

陕州这里一看就是荒凉,哪有江南好?松江府是回不去了,也不愿意回去,他再也不想见柳家的人,即便是惠娘。当初说的那些要报复的话,也不算数,什么都没有,报复个啥,再说,惠娘与自己同床共枕两个多月,夫妻之间也算是有感情的,真要下手,确实不容易。

报仇之事,都是顺手牵羊之行为,若是以此为目的,那是高门大户的职业需求,毕竟,这才是权力之争。

冒充难民,在观音堂待了两天,喝够了赈灾的糊糊,捉够了身上的跳蚤。

同三彻底静下来,回忆过去,一个在此世标准下的,文武双全,而且极度能赚钱的人,如何落得如此的落魄境地,名分占了多大的比重?

名分啊,名分,有了它,就决定了你是怎样的人,典型的面子决定里子。

可是,作为外人,如何判断一个人呢,是中庸所讲的,看他的内在节奏吗?这需要长时间共处,节奏稳定,也仅仅是稳定而已,在巨变面前,再厉害的人也是普通人,要被势所强迫,迫使你不得不这样做。

事情的发展,还有机遇,就是那些不确定的因素,当然,自古以来,人们总是寻找那种确定的因素。rexue.org 西红柿小说网

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就会变成信仰、信念,在柳屠的眼中,同三始终比他低贱许多。

名分之争,就是权力的争斗。前世伟人说过,天地人都是在不断地斗争过程中,名分就是确定势力的那种。

假使再来一次,同三不认为自己在柳家的结局会有什么变化,只要你担了个养婿的名分,就是不被待见的人。

松江府这边,阿姐劝说惠娘的话,也是这样讲的,“阿妹,你想想,你的夫君是秀才,还是养婿,别人看你是不同的。你跟了同三,就是再有钱,在他们眼中,也什么不是;若是秀才夫人,哪怕做错了什么,外面还是会把你当成好人。”

惠娘此时沉浸在同三死去的悲痛中,也是不搭理她,不过现在,她也不排斥阿娘阿姐到她的屋子里坐坐,聊天之类的事。

同三在此世,现在就是一个死人的名分,也就是说,他没有名分,融入进去,就是谋求一个名分罢了。有了名分,就不自由了,就有一张网在拉扯着你,慢慢地就是一辈子。

所有的因时而动,因势而动,不过是在这网里的翻滚而已。

还不如做一个没名分的人,只要自己不肆意妄为,对于这个世界来讲,就是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去。

思前想后,还是按照原计划,去陕府看看函谷关、潼关。前世见过,没那么震撼,不知这个年代的函谷关到底啥样。毕竟不能往南走,那里到处都是灾民,去了也不好活。

听驿站的话痨讲,从陕州到关中的官道很是安全,毕竟驻兵在,加上黄河渡口的原因,也是繁华之地。不像关东,山岭原野之间,危险密布,天寒地冻别乱走,最好能在陕州猫个冬。

最富裕的地方,相对安全一些。

同三汲取了押差们的教训,穷家也要富路,买了头毛驴,走不动就用它来驮一下。

这样,从观音堂到陕州,连中间的驿站都不用停,下午就到了。

在路边买了个烧饼,讨碗热水吃完。

远远地就能望见黄河,这里地势平坦,河道开阔,平时水流也是平缓,黄河浮桥就是建在这个河段里,有好几处。

不过这个季节河面已经结冰,人们为了省钱也会走冰面往来山西,从远处就可以看到河道中星星点点的身影。

在府城外卖掉毛驴,一进一出,还赚了五十文,好兆头,进城。

陕州府的繁华,仅限于府城。

此时,陕州府城内紧外松,难民可以自由进出城池,无需检查,方便难民投靠亲友。但是不能作乱,到处有穿着各色制服的兵丁衙役们四处巡逻,看到灾民也不训斥,只是引导劝说,就有衙役很好心地给他讲赈济处的所在。

同三看看自己的样子,衣服虽然不破烂,但也脏得要命,是时候换个形象了。

同三感谢之余,随便找了个成衣铺子,买了一件新棉衣,一件大罩衣,就是袍子;新裤子新的狗皮帽子。

在旁边的澡堂子洗干净,很快就人模狗样,身上扒下来的那套,也舍不得扔,用包袱包好。毕竟是徒弟们的心血,如果有可能他会一直带着,留个念想。

三个多月来的长途跋涉,身体明显结实了,也干巴了。他是白皮,纵然经历这么多风雪,面皮依然白皙。

此时,夜已经黑了好久,敲开了一家旅店,掌柜的居然要查看路条,也就是户籍文牒,同三不敢将押差们的文牒拿出,就凭着一口官话,对店家解释,来的路上被偷了,连包裹都没了,店家也无可奈何,还是不能留宿,一旦被查到,会被重罚。

店家也是解释,往常并没有这种限制,只是现在难民多了,府衙为了方便管理,没有文凭的只能去赈济处。

不过,看同三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给他讲,可以去青楼之类的地方,那里通宵营业,不查户籍。

同三摇摇头,他现在的身家,青楼两天就会把他吸干。掌柜的想着他的文牒都被人偷去了,肯定没多少钱了,说了句,出门左转百步,水家可以借宿。

同三感激地谢了又谢。

到了地方,只见两屋之间,一个小胡同,小胡同的尽头,挂着一个灯笼,上面有个水字。倒是好找。

同三过去敲敲门,喊道,“店家,可有房间可以住宿?”

许久,从里面走出一位女子,样貌周正,上下打量了同三一阵子,同三也是打量这位女子,竟然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具体也说不出来。

南方女子的特点就是秀气,螺蛳壳里做道场,反而更加完美,小鼻子小眼,搭配得十分协调,加上女子打扮得体,同三在熟悉之外,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人生若只如初见,就是这种感觉。

同三自然不敢造次,赶紧讲是客栈老板介绍来的,女子说道,两百文一晚。

虽然有点贵,同三也没有其它办法,于是点点头,女子收起灯笼在前面引路。

借着月色,能看出这里只是一个小院,院子收拾得特别干净,三间屋子,东边屋子亮着灯,那种油灯,灯光如豆,映在窗纸上。

进了屋子,暖和了许多,屋子中更是干净,一铺炕,两床被子,炕下一张桌子,笔墨纸砚都有,纸笺上也有墨迹未干,同三累的很,也没细看。

女子对同三讲,他就住这里,同三谢过,脱了鞋子,就爬上炕,合身躺下,还不忘对女子讲,自己刚洗了澡,这套衣服是刚买的,不脏。

女子也不答话,到堂屋去了,紧接着一阵水洗的声音。

待女子回到房间,同三已经睡熟了。

女子摇摇头,扯过被子给同三盖上。

然后,吹灭了灯,自己扯过被子,就在同三身边和衣睡下。

同三醒得早,这阵子养成的习惯,睡眠时间短,此时天刚亮,睁开双眼,打了个哈欠,只见旁边女子还没醒,睡眼朦胧中。

与陌生女子同床共枕,同三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急忙翻起身,下来炕,穿上鞋。

出了屋门,光线凌冽,脖子赶紧缩了进去,前方的高屋大宅,映衬这低矮的平屋,也是一番风景。

出去买了早点,几个肉火烧而已。

走进屋,女子还在躺着,也是和衣,迅速地起身,瞪着大眼看着同三。

同三好奇道,“你怎么跟我一个屋子睡?”

女子回答道,“我就是做这生意的。”

同三指着凳子上的包袱,“阿姐,这衣服能否帮忙洗一下,我给钱的。”

女子点点头。

同三赶紧地排出一块碎银,也有个一两多,说了声谢谢,回头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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