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好了去北岸，早早地，同三就出城，从黄河浮桥去向对面，浮桥是严禁灾民过去的。同三到浮桥的时候，接近中午了，桥头上竟然驻扎了兵士，挨个查验，当然不搜身，只是验一下文凭，就是路条，同三自然是没有，不过他也有说辞，说自己是登州府的生员，要去河东探亲，路上遇到难民包裹被抢了，一路好不容易走过来。
守桥的兵丁看他的打扮也算合适，说话就很客气，但也是无能为力，现在是难民返程高峰，没有文凭，一概不能过去。
黄河北岸的河东地，是帝国的产量区，而且几乎每年都是丰产，这里不能被灾民侵占，同三也知道。
同三不可能硬闯，走冰上过黄河，现在是二月份，冬天没过去，他还没有那个胆，只好返回府城，再次来到那位女子的家中，也只能寄宿于此了。
去的时候，夜色刚刚落下，灯笼也没打出来。
同三也未敲门，推开门，女子在院子中央，拿着扫帚在打扫，看到同三来了，脸上有了些笑容。同三认真地看了过去，那种典型的川滇女子相貌，双眼皮，显得黑又亮，十足的精神，眉毛细长，多了许多妩媚；牙齿整齐，就是很好的点缀，都说笑不露齿，可见这个女子的性子还是比较开朗的那种。个头小巧，打扮呢，已经随俗了。
同三笑笑，也不知道如何搭话。rexue.org 西红柿小说网
女子笑着对他说道，“又来啦，晚饭吃了么？”
同三举起手中的油饼，“带了，借口水。”
女子把他让进屋，同三鬼使神差地说了句，“生意不做了？”
女子脸一红，“公子留的钱，够吃几个月了，不做了。”
同三进了里屋
，女子点上豆灯，桌子上还是如此简单，只有一本书，《尔雅》，心中也是一惊，这女子还是识文的人，何至沦落如此。
拿起来，随手翻翻，前世虽然看过，但是没有什么印象，权当消遣。
他刚要拿起油饼吃，女子却挡住，夺过书，“公子，还是先吃饭吧，别沾了书。”
讲究之人。
大约，没有营养的几句话说完，两人就沉默了。
随后，同三讲到，自己没有去处，在这里先借宿一段时间。女子点点头，表示同意。
夜里，还是同昨日，同三与女子同炕而眠，却又互不干扰，毕竟暗娼还是要躲着些，他又不是那种急色之人。
第二天早上，同三出门买了早餐。
女子也没客气，整理好碗筷，就一起吃了，同三给这女子说了自己的难处，就是没有文凭，去哪里都不好走。谁知女子一笑，“沈公子笑话了，这文凭只要不是陕府的，随便画一张即可。”
女子这句话，提醒了他，也对这个女子有了新的看法，绝非暗娼这么简单。
同三拿出押差的路条，重新画了一张松江府的路条，都还不错，后来想想，现在南直隶正在风口，就改成了杭州府，反正这边的人也不认识。
是自己蠢笨，忘记了自己还会琴棋书画，用青色颜料画上关防大印，加点油渍一下，用黄土擦擦，做做旧，很快就好了。虽然粗糙，但是糊弄一下那些没文化的人，还是可以的。
再留宿一晚，同三留下些银两，告别女子，再去渡口处。
这下，就很容易过了，查验的汉子，估计是个文盲，也想不到有人会作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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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在晋南有许多渡口，出峡谷处的龙门渡，然后是风陵渡、茅津渡，这些都是大渡口，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小渡口。
陕府对面是解州平陆县，平陆渡口就是茅津渡，这边人来人往，各种大仓鳞次栉比，只要有力气就能混口饭吃，也是个好去处。而且，这里不欺生，活也多，到处是操着山西陕西河南口音的汉子，都趁着冬天过来赚点钱，当然人多了，工钱也低，每年都是如此。
坐吃山空的事，同三干不出来，他也有一把力气，向店家打听着找个活计。
店家回道，这渡口不缺卖力气的人，就缺能写会算的，遂推荐同三到一处仓库里。
一个写写画画的工作，在仓库里做个文书，记录一下进出账目。就是个临时工作，这一阵子从北边来的货物多了，店家需要人手，平时也帮忙卸卸货，同三是个勤快人，又要价不高，自然被选中。
这样，见识了很多地方的路条、户籍凭条，省内的都是一个模子，只是填充的方式不同，自己照葫芦画瓢，也做了几张精致的。
这个世界文盲多，尤其那些查验的，九成是文盲半文盲，只认大印，他们都觉得这玩意不能造假，至于大印上写的啥，他们也不知道。
日子平缓，同三找到了前世上班的节奏。
平陆渡口这边，是黄河观景的最好去处，平原的尽头都是高山。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山水之间，仁义都有了。老子在河对面写出了千古名作道德经，估计也是受这山水的熏陶或者启迪，才参透了有无之间。
同三每日下工之后，都会在这渡口处，静坐一会儿，找个茶馆，喝喝茶，看看浮桥上的人来人往。也会想起惠娘，当初带她私奔的话头，一直在他的心中，若是惠娘在此，一起看看这条母亲河，也是不错的情景。
惠娘，原来陕府的那位女子，与惠娘有几分神似，除了模样不同，一举一动，节奏差不多，尤其惠娘在延月居里面坐着，与那位女子坐着的神态，简直一模一样。
所以，同三偶尔也会租头骡子，到对面那个女子那里坐坐，但从不留宿。
一来二往，两人都熟了，或许同三的君子之风感染了女子，女子也说了些自己的经历，她是贵州那边威远堡人，至于如何到了陕府，她不说，同三也不问。
细看下来，女子体型脸盘发型，都与惠娘十分相似。脾气比惠娘好许多，可能是性格原因，总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做什么都是一板一眼。
所以，同三觉得，自己还是放不下惠娘，那些自我暗示，都反向说明了，自己对惠娘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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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开春了，黄河的冰层变薄，冰凌也快来了。
冰层开裂后，浮桥也要拆除了，等凌汛过后再搭，同三就滞留在北岸，去南岸只能坐那种不怕死的私人渡船。
解州就是前世的运城，内地盐硝的主要产地之一，同三所在的安陆县，自古钱粮富足之地。当然，工钱不是江南能比的，写写画画一天，也就赚个温饱。
仓库总归不是居住的好去处，同三喜欢渡口的风景，就在渡口边租了个独院，三月期，半年的房租，不多，也就一两。
这样，下工后，有个洗漱的去处，同时也私密些，起码自己的银子有个藏匿的去处。
同三是个闲不住的人，平日里无事，就喜欢挨个仓库转转，仓库也是店铺，如此，就认识了很多人，见过很多事，这里本来闲杂人多，谁也不问谁的来历，只问归属哪家商户。
等黄河开渡后，就去南方，从关中进巴蜀，然后顺流而下，这就是同三暂时的打算，北国风光，拜拜了，现在就怕这万里雪飘，千里冰封。
不过，他也做好了准备，生命诚可贵，但也没啥可珍惜的，即便哪一天遇到不幸，也无所谓，看似很好的打算，也仅仅是走一步看一步，随遇而安罢了。
此时，大批的货物都挤压在渡口这边，像盐与硝等国之重器也是堆满了各个仓库，等着运过河去。渡口和浮桥连接着南北，解州有许多渡口，连接着河东河西关中和河南，是黄河边上最有名的物资集散地，大量的天南海北的物资，通过陆运船运，不断地拥挤而来，每年的凌汛期不长，也是短暂的休息期。
同三考察一番，觉得，哪怕在这里弄个小仓库，也可以一生衣食无忧。
平陆茅津渡这边总的来说，北上的货多过南下的。北货就是北面来的货物，更多地是从上游的渡口装船，从洛阳和开封那边下船，然后南下。
平陆渡口主要是沟通陕府这边，南北两个渡口加起来，规模也不小了。陕府的货物，大都从平陆向北发。
解州除了盐，还产硝石，是个好东西，做鞭炮的好材料，也是救命药，至于其它的用处，同三还想不到。不纯的硝中会有纯碱，当然他不会分辨硝石与纯碱，也没法试验，看来心中还是有那个鸭绒脱脂的念头。
想到鸭绒，就会不由地想起惠娘，这算不算刻骨铭心的爱情呢？那些日日夜夜的缠绵怎么能忘记。他知道，惠娘已经种在了这个身体当中。
有时候也在想，惠娘在这个事件中，真的也无能为力，她是真心与自己过好日子的。
自己临走的那番话，想起来有些后悔，是不是自己光捡软柿子捏，为何不去教训柳屠夫和胡秀才呢，只是对着惠娘这么绝情。
同三平时在家里没事的时候，也会弄些硝石，看看能不能弄出火碱，做个皂化反应，别说鼓捣了些日子，还真行，若是早点能做出肥皂，洗鸭绒的方子，可能他早就卖了，别说自己活活地丢了六千两。
同三心里有数，等到了南方，找个大布商再卖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