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半月的时间，此事就通过官方文书传回了松江府衙，然后，层层发文到案犯的家中。
松江府此次出去的三名押差，十二名流犯，仅两人生还。保全尸首的，可交钱，由官方派人送回，运费自然不菲；也可以是骨灰，价格就低了很多。
其实，除了同三之外，其他人的尸首都是有的，钱姓押差随便指认了一人为同三，本来也无需指认，这些流放犯，就没有几个家庭愿意要尸身，连骨灰都很少要的，大部分就交给陕州这边火化，埋了。
其实说白了，即便是骨灰运回松江府，是不是事主的，还真不一定。
关于同三的文书到了柳家，柳屠不要尸首，也不要骨灰，交由当地官府处置。县衙的文书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摇摇头走了，柳屠打点的铜钱也随手抛了一边。
惠娘现在是柳家的宝贝，毕竟只有她会洗鸭绒，柳屠过继来的儿子柳继宗，惠娘是压根就不教，你在，我就不干，经过诸多事之后，她也学会了怎么要挟父母。
柳屠知道柳四也会洗鸭绒，想巴结他，柳四借机将牲口市的宅子夺到手里，只留了一间给惠娘洗羽绒。当然，柳屠从柳四这里什么也没得到。rexue.org 西红柿小说网
在柳屠的设计下，柳家人也把惠娘当成了家族英雄，同三离开了三个月，惠娘与家族的关系也有些融洽了，时间能改变人们心中的仇恨，如果仇恨一直得不到缓解，肯定是巨大的利益驱使。
惠娘借去洗鸭绒的时机，将存在成衣铺的银子取了出来，换成银票，都是随身带着，绝不给父母任何染指的机会。
她也在想，如果当初不把钱财给父母，如果当初自己像现在一样硬气，父母肯定不敢那么对待同三，人是会成长的，惠娘因为同三的离去，变得心肠硬了起来。
###
同三死了的消息传回府城后，一开始，柳屠夫妇怕惠娘承受不住打击，就没有对她讲，惠娘一直蒙在鼓里。
后来，方秀才上门，柳屠夫妇忽然意识到，若是惠娘听到同三死了的消息，或许会死心。
此时，柳氏成衣的鸭绒订单也没了，改做其它服饰了，就这个阶段来讲，惠娘对柳家来说，重要性并不那么大。
这样，阿娘和阿姐，寻了个夜晚，把衙门的文书拿给惠娘看了，惠娘不识字，但是知道文书的意义。
她当面没有说什么，心中还抱有侥幸，万一同三没死呢。
母女三人其实也无话可说，很快就各回各家，各睡各屋。
第二天一大早，惠娘就等在县衙的门口，等到上衙的时候，从衙役的口中确认了，同三已死的消息。
她还不死心，让衙役继续打探，衙役很反感这种行为，但也可怜这个疯傻女人，也就任由她纠缠。
惠娘想把同三的尸首运回来，可是县里的书吏讲，销毁尸首的文书早已发往河南，很难更改了。
夜里，从惠娘的房中传来了悠长而悲伤的嘶喊声，把周围的邻居都惊醒了，纷纷过来打探，孙二的老娘还讲，之前也就同三被打能有这么凄惨的叫声。
她的心呀，已经死了。
第二天，万念俱灰的惠娘没有哭，她似乎已经不知道怎么表达了。
只是感觉自己无助的一个人，从来没有这么空荡过，从此黄泉路上多一人，那就是阿弟。
这个家她是不回了，独自一人，在大街上游逛，眼神迷离，不理所有人。
她能去哪儿。
所有的一切都是注定，惠娘沿着那条她和同三走了无数次的街巷，漫无目的地晃呀晃呀。
到了城南，就看见一群人在披麻戴孝，恸哭嚎叫。
领头的是蒋大，老西子两人，他们捧着从柳四那边寻来的同三的遗物，一件件归置到一个方形的盒子中。
蒋大的酒楼去年就开业了，陈设都是同三定制的那些，菜的品味是淮扬风格的，也是比较上档子，吃过的人，都说比听雨轩和寻味阁要好许多，价钱也能接受。
酒楼没架牌子，本来想着是用延月居的牌子，可柳家自然不给，惠娘也不同意。
就挂了观云斋和三把刀两个大旗，也是同三的意见。自此，蒋大老西子的那些亲戚朋友们都有了养家的地儿，尤其三把刀，是厨师界的招牌。
这些人都算是同三的徒弟，当林师爷告知他们，同三遭难的事后，蒋大现在也是有钱人，第一时间，就想迎回师傅的遗骨，可惜的是，林师爷也做不了主，柳家不同意，他们都没办法。
无奈之间，老西子到处搜罗同三的遗物，当然柳家他们是不去的，更多的是，柳四宅子那边，柳四家的还留了同三几身衣服，他们就起了个衣冠冢。
记得同三在吹牛时讲到，要在鹤湖那边盖个宅子，蒋大赚钱后，也是在那边买了块地，现在没有起宅子，衣冠冢就设在他的家中，等宅子起好了，再移过去。
这个程序都是蒋大的便宜父亲给设计的。
惠娘到的时候，同三的葬礼接近尾声了，蒋大捧着牌位，老西子捧着装遗物的盒子，正在往蒋家家堂中迎。
看到惠娘，徒弟们也过来拜见，惠娘看着同三的遗物，也是泣不成声，晕倒了许多次。
同三在松江府没朋友，知心人，除了惠娘也只有这些个徒弟。
仪式完成后，蒋大将写着“恩师同三”的牌位，迎进观云斋，焚香，祭奠。
徒弟们对惠娘也仅仅是礼节上的尊重，要说多亲热，是没有的，林师爷那些居间的话语，使得观云斋对柳家包括惠娘，都有深深的敌意。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林家为何要出卖师傅，惠娘为何不阻止。
观云斋从开业那天就不接柳家与胡家的酒席，自绝来往。
观云斋的行为，对胡柳两家的声誉有多大的伤害，其实也没有，胡秀才的朋友们一如既往地与他雅聚，胡谨言也小有引领文坛风头的倾向。
##
惠娘还是被送回了家，在家中躺了一个多月，日子还是要过，她也是个惜命的人。
柳屠此时，成竹在握，他吩咐家人，不要打扰惠娘，说白了，就是不要理她，怕她闹。
好在啊，惠娘此次没有闹，她的心死了，为何要闹。
人呀就是奇怪，记忆总有衰退的时候，惠娘脑海中，同三的印象不再那么清晰了，只有几个概念，牢牢地刻在她的心房，已经麻木的一个人。
与此同时，与方家的婚事也近了，方秀才也意识到，柳家的铺面无论如何柳屠是不出的，有延月居的牌子也不错，那几个字居所是府学教谕大人写的，自然也是一笔大财富。
这样以来，他很主动地跟柳家联系，毕竟，年纪又大了一岁，早点成亲，早点生子，也是他所希望见到的。如此以来，六礼走了五礼，就等最后的亲迎。
柳屠也不避讳惠娘，所有的礼节，都是大张旗鼓的进行，惠娘骂也好，哭也好，他都不理。
婚事就定在农历七月初五，一个极为炎热的黄道吉日。
##
这些流放犯死去的消息，在松江府城也没引起波澜，同三的死讯，同样对胡柳两家影响甚微。
人们议论归议论，最后的判断，还是符合人们的认知习惯，养婿，不就是要做这个事的么，不拿你顶罪拿谁呢？
但是，潜在影响也是深远的，人们与柳家胡家的交往，更加慎重了，想当然地认为他们是坏人，能出卖家人的坏人。
所以讲，一码归一码，外人的经历只要不涉及自身，人们只是看客，也只有与自身利益有关时，什么大义，都要让位于自己的需求。
同三有来往的人，孙二依旧是赶着他的马车，到处做拉子。
林师爷做他的师爷，林家的生意还是那样。
柳四一家，也会悲伤，可是悲伤之后，还是要赚钱养家。
徒弟们的观云斋日益红火，半年不到的时间，与寻味阁、听雨轩并列为松江府城三大酒楼。
胡父的日子没那么好过，原因就是柳屠手中的两千两借条。除此之外，与往年一样，也算风平浪静，胡家唯一的例外就是胡谨言，手中的钱财也越来越多，日子越过越富有。
柳家冬天里，很赚了一笔，光成衣店就有两千多两的纯利。柳屠夫妇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已经步入成功商人家庭的行列，柳屠的穿着自然是绫罗绸缎，一副员外的打扮，宽松的大袍，时下流行的头巾。
柳屠本来模样就好，打扮起来，颇有文人的儒雅样子。
阿娘虽然身子骨小，但是娃娃脸，年纪大了，倒有些富贵相。
柳屠夫妇的话语也变了不少，举止也变得温和而有礼节，文绉绉的词，从两个文盲口中不断地涌出，这就是个怪事，无师自通的样子。
两口子也打算，再买进一处宅子，毕竟现下的宅子有些小了。如果买不到的话，就在城西北也起一处宅子，毕竟这里富贵人家多。
富贵之后，美衣美宅是惯例。
柳家的人，都有些脱胎换骨的样子，从乡下的土鳖直接过渡到，城里的土棍。
一切回归，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