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延月居

同三拿着钱,算了算,十来斤精肉,顶多不到四百文,要不一头猪得贵死,老百姓也吃不起。于是自作主张,私扣一两半银子。

回去的路上,专门绕道城东木工坊时,询问做木雕的师傅,结果一合计,连料带工,要七八两银子,也是惊呆了同三,是不是自己也做个木雕师傅呢?

前世的木雕,很多都是车床直接车出来的,一些不规则形状的才体现出工匠的本事,但工具也已经电气化,各种切割、打孔的机器数不胜数。同三也在济南千佛山那边,见到一个专门做匾额的师傅,使用的工具就是一把凿子,把字放大在木板上,刻出轮廓就行。

同三先是挑了三块上好的硬木板,然后,还好说歹说,从木工师傅的手里租了一把凿子,一把刻刀。这样也不过花了二百文。

拿着刀的体验总归不同,他感觉有些自在,至少能够防身。这具身体中,一直有两个灵魂在对抗,在柳屠夫面前,那个懦弱的性子,总是不自觉地显现,这让来自新社会的同三十分气恼。

按照同三前世的心性,逆来顺受,从来不是他的菜,现吃现报永不过时,柳屠夫绝对活不过当晚,他有一百种让他自然死亡的方法,只是,此世,感觉无能为力。

回到家,把肉钱交给惠娘。rexue.org 西红柿小说网

反正也捞不着与他们一起吃饭,就待在自己屋子,先在那块宽木板上,阴文刻“延月居”三个大字,涂上油墨,干了后刷上清油,招牌就做好了。

为何叫延月居,脑海中很自然蹦出来的词汇,好像冥冥之中的一个念想。

时间也快到八月十五了,圆月当空照,户户团圆日,也是花前月下时,这或许是一年中最美的时节。延请月神,寄托心愿吧。当然,也是希望自己与惠娘一生团圆、圆满,也是一个念想吧,毕竟这个女子,真的让人喜欢,泼辣、温柔、细腻、勤快。

这个家中,只有见到惠娘后,心中才安顿了许多,他有好多想法,是要与惠娘长相厮守的打算,如何红红火火共度余生的设计。

两块长木板,打算做副门联。

等惠娘回来后,看到还未完成的招牌,欣喜万分,同样高兴的还有,今天的熏卤肉的生意好,利润奇高。

“阿弟,你真是个小人精。”惠娘不多说暧昧话,但也是实实在在夸人。

“阿弟这是什么字?”

“延月居,文人不是喜欢对着月亮饮酒么,咱们就用这个意思,喝酒的时候再就着这卤肉,喝得就更有意思了。”

“那等八月十五的时候,咱俩也喝杯?”

“娘子请,不敢辞。”同三笑道。

两人都累得慌,房事暂且停下,紧搂着一夜睡到天明。

第二天天不亮,同三就起床,叮叮当当把字刻好了。

噪音自然气得柳屠夫在堂屋那里破口大骂,惠娘就站在同三的身边,昂着头,一步也不离开,柳屠夫只能干发火。

上午要卤肉,下午同三去还工具的时候,买了些油漆,阴干一晚上,八月初四日就挂上了。

人活一张脸,店铺也同样靠门面。“延月居”牌匾宽大,占据了半个铺面的宽度,通亮的黑字,十分地典雅,颜体真书不是盖的。

从远处望过来,这一溜的街坊,也就这家最显眼,其它家一看就是土鳖。

延月居两边有廊柱,两块长木就是一副对联,“竹书灌花酿酒佳肴,知安宜乐自清品味”,启功体精灵剔透,在此世是独一份的存在。

此联虽然对仗不咋地,妙在恰好与延月俩字意蕴相投,细品的时候,却又似是而非,不过,有的时候,让人不知所云,也是营销的技巧。

对联加上招牌,在大街上如此显眼的位置,自然引来很多文人的驻足观望并流连忘返,猜测是自然的,就有人讲,牛头不对马嘴,无奈充作文雅。

但是,这几个字,又让人不能小瞧,如果延月居不是熟肉店,哪怕是青楼,文人们早就去拓印了,留作书法练习的范本。

渐渐地,随着文人的聚集,延月居门口总是围满了人,加上惠娘秀气的身形,安静地坐在那里,也不主动招呼,情若处子,熟练地切肉,动若脱兔,也是一景,广告效应顿时在华亭传开。

八月初十,府学的教谕大人,闻风而动,亲自过来看这副对联,从来的那一刻,赞誉之词在他的口中就没停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细品。他算是松江府官封的文坛领袖,脸皮之厚冠绝诸文人,询问之后征得惠娘同意,就找人拓印了下来,回去反复临摹了。

五天后。中秋节的一个小规模聚会上,教谕大人一手像模像样的同三体,就震惊了众人。

教谕姓冯,此字体,很快就在本朝流传开来,甚至被称为冯体,慢慢地,流传着一个故事,冯教谕喜欢吃熏肉,故而为延月居写下了一副对联。

这个翻转确实让同三无语,而故事的形成,就在八月。即便同三对外讲,这对联是他亲手书写的,也会被认为他的字是教谕亲手训练出来的,当然,养婿是没有资格接受教谕的指导,应该是延月居找教谕写的。

想着想着,流传的故事就合理了。

教谕大人的行为,无疑将延月居变成了松府一景。

古人日子过得缓慢,需要不断地刺激,找些兴奋点。他们不关心故事是否真实,更关心故事是否精彩。

至此,松江府内,想看教谕的书法,就去延月居。

文人们脸皮薄,看了半天,总要带点熏卤肉回去吧?味道会让他们再来光顾,什么下水之类的顾虑,因为教谕大人的拓印和冯体,早就没有了。

这样,每天的午饭时间刚过,熏肉就早早地卖完了,如果有人想晚上吃,还要提前一天定制。

惠娘现在赚了个盆满钵盈,其实也没有多少,十天十几两银子,不过她高兴着呢,并乐此不疲。

店内惠娘也好好装饰了一番,不满意那个旧屏风,找木匠做了板子,与肉铺隔开了,生熟分离。

按照她的意思,吃食要卖得好,这店面要整洁好看。

她本就是一个勤快的人。每天都是对店里打打扫扫,反复擦洗,打理得干干净净,与旁边脏乱的肉铺成了两个极端。

柳屠夫的猪不是天天杀,基本上三天一头猪,一天也就卖个六七十斤肉。

下货可是要天天进,基本上每天两套,同三就要去牲口市,买下货带回来卤制。

惠娘像打了鸡血一样,每天撅着个小嘴,算盘不知道打了多少遍,不是怕算错,只是寻找这种钱袋入手的感觉,毕竟钱财都进了她这里,同三虽然也是感觉累,但也受到惠娘的感染,干劲十足。

惠娘本来想着每天多做几个猪头,同三不让,太累了,另外,做吃食的,尤其在松江府,味道总是有个阶段性特点,现在客人多,是因为味道新奇,等时间一长,大家适应了这个味道,客人就没有那么多了,不如来点饥饿营销,让人有点念想。

饶是如此,也有许多人家,做席面的时候,会订一些熏卤肉回去,平均下来,每天还是要做两套多下货。

同三的经验,做食品就要不断地改进味道,增加菜品,尤其他这种小店,一种口味容易让人厌烦。他也做好了准备,烧鸡、白斩鸡,烤鸭、盐水鸭等前世地方小吃,都可以试做,熟食店么,要有点熟食的样子。

每天下午惠娘都没有事情,两人就躲在牲口市的宅子那边,一天一样地做起来,让柳四夫妇得了不少口福,也学了不少手艺。

至于为何到牲口市这边,也是惠娘的主意,为了躲开柳屠夫两口子,不见是最好的方式。

接着中秋节,两口子商量了一下,延月居出了月饼,不是流行的五仁月饼,是那种酥皮现烤月饼。

有鲜肉的,也有咸肉和蛋黄的,蟹黄的要等秋天彻底凉下来再做。做法其实也很简单,柳家就是不缺猪油。

惠娘在前院收拾出一间厢房,同三将这里重新装饰了一番,做面点房。工具很简单,用砖垒了个土烤箱,木炭烤制,有股香气,现烤现卖。

惠娘也忙不过来了,八月十一,月饼刚开始卖,她辛苦打了一天的月饼,就不够卖了,光是这天,就买了三百个。于是,惠娘自己去牙行那边,买了两个丫鬟,那种粗使丫鬟,就是签了文书,买断她们六年的时间,这六年都在柳家做工,花了不到十两银子,都是北方人,黄河那边逃荒过来的。

她心善,见不得同三这样的身份,就签了那种类似做工的契约,管吃住,不能虐待,每年冬夏各两身衣裳,每月还有三钱的零花银。

小姑娘还小,做不了粗活,就是做个支使,也没给改名,都是原来的名字,粗重的活,还是同三两口子在做。

同三不见得自己的苦,落在别人身上,就将她们的家乡地址记下了,将来想回去,也有个方向,就是回不去了,也有个念想。

有了熏卤肉的衬托,鲜肉月饼一经推出,就有了轰动的效果,毕竟松江府里第一次尝到这个味道。来延月居定制的人不少,尤其大户人家,像王家,一订就是百十个,甚至一些酒楼都过来催货。

月饼的利润高得吓人,算下来,中秋节前后一共十天的时间,最多的时候,一天纯赚也要有二十几两银子,从早晨开始到晚上,就是连轴转。

同三两口子是忙活不下来的,不得已,请了四个短工,加了两个烤箱。

到了九月初,眼见着定制的人少了许多,此时,蟹肉蟹黄酥饼也紧跟上市了,延月居这把火,好歹延续下来。

此时,延月居的名气算是真正地打了出去。

蟹黄季还没过去,同三适时地推出了脱骨扒鸡、盐水鸭,又打了一波市场。

延月居的生意,就像钱塘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地不断涌来。

那些短工也学着延月居的样子,出去开些酥皮小店,他们虽然做不出延月居的味道,但也很好吃,惠娘也没有埋怨他们。

同三请惠娘吃过灌汤包,尤其蟹黄味的,惠娘想在延月居里做,同三不同意,他另有打算。

同三的干劲,也受到惠娘的激励,惠娘自从有了那些小册子,每天夜里,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也是变着法儿折腾同三,当然自己也承受了更大的满足,她此时觉得自己这一生真的没有白度,至少现在,一切都是美好的。

同三每天都到牲口市那边买下货,在柳家的宅子里处理,自然与柳四一家熟悉了好多。柳四个子高大,却因为小的时候生天花,一脸麻子,算是毁容了,直到二十五六了才找到媳妇,还是个寡妇,带来了前夫的一儿一女。

柳四倒是个性子直、心肠好的主儿,很是疼惜这得来不易的媳妇,媳妇也是投桃报李,两口子也很恩爱,又生了两个儿子,他倒是对孩子们一视同仁,大儿子虽然不是亲生,但他也是出了大钱在学塾里上学,据说学业很不错。

同三大概知道了自己的往事,对柳四也不是那么排斥,至少柳家也就他这么个正直的人,柳四家的,对同三也是比较爱护的,惠娘忙开了以后,同三衣服的缝缝补补,洗涤呀,都是她在做。

水乡多鸭子,柳四每天都会杀很多鸭子,杀完了鸭毛就那么一丢,等积累多了,就弄到一边去,一把火烧光。

对同三来讲,这简直就是最大的浪费。

他就与柳四商量着讨点鸭绒,鸭绒在鸭肚子里的那片地方,一只鸭子也产不少。

鸭绒都是活鸭现拔,比较残忍,但是架不住保暖效果好。牲口市这边的屠宰户也有个十几家,攒起来也是不少的量。商业社会,五十文一两还是买的到的。尤其那些卖鸭子的,巴不得有人要,一只鸭子也不过二十文左右,十五只就一两,凭空多赚了两只鸭子。

很多商户,如柳四这边,行市好的时候一天就能弄到二三两,对他们来讲也是一大补贴。简直白捡的钱,拔鸭绒并不复杂,镊子钳子就行,而且鸭子又不会马上死,更不耽误卖。

同三商议成功后,也让柳四代收,·牲口市这边每天都能收个一两斤,他是按三两起收,重量再少了就不收了。

柳四认识的人多,见到同三来者不拒,就四下里托人收购。

中秋节之后,家家户户做咸鸭,鸭绒就更多了,柳四收来的鸭绒就多了,一斤同三给他一百文的回扣,他的干劲更加十足了。

收回来的鸭绒不能直接用,要先分拣,再脱脂,鸭绒和鸭毛总归是不同的。

回家后,同三先用胰子洗一遍,还是有味道。就用温碱水脱脂,效果不错。关键是那个温碱水,海边多盐碱地,松江海边特有的蓬草的草木灰的碱性大,脱脂效果好。

问题是胰子太贵了,一块就要近半两银子,光用它的话,成本太高。同三先将猪油用海边特产的干草痒痒草的草木灰皂化,做成肥皂。

一开始,皂化的效果很是不佳,同三狠狠心,加大了草木灰的量,温度也提升了,皂化的结果才刚刚好。也是耗费了四五天的时间,才将鸭绒的脱脂弄好,只是过程太复杂了,同三数了数,有十七道工序,一般人很难记住。

他记得书中记载,用黄泥对羊毛脱脂,成本很低,不过鸭绒这种东西,最是见不到黄泥,也就只好如此了,不过,如果有火碱,脂肪皂化的效果会更好,不过,不是没有么。

单纯用胰子,水温稍微一高,就不管用了,只能用二三十度的水。先将鸭绒在姨子与肥皂混合水里浸泡,期间还要用木炭小火保温,其次再用肥皂水和碱水的混合溶液,在六七十度的水中充分搅拌。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工艺复杂,水温难控,关键是肥皂水质量不行,所以结果是产量特别低,每天能洗好的鸭绒,不过几斤。

洗好后,也不是立即能用的,如果脱脂不干净,时间一长,肯定会有异味,所以,同三也是在等待,算是试验,能不能用,还不知道。

给自家用就不同了,稍微质量差点也没有问题,同三用薄绢把鸭绒包好,形成一个个胆包,然后续到惠娘的冬衣里面,惠娘自然是感动得要命,直接把他扑倒了。

惠娘是个很有亲情的人,给自家两个外甥分别做了个羽绒被,特别保暖。

江南的冬天特别冷,商机已经出现。同三也几乎将延月居掏空,不断地收购鸭绒,囤积两种草碱,短短半个月,中秋节期间,就有了上百斤,一斤五件衣服算,也能做四百多件了。这阵子延月居也赚了不少钱,惠娘也不觉得心疼。

如此,同三每天忙得前脚贴着后背,上午做熏肉,卤肉卤下水,下午收鸭绒脱脂。每天很晚才能回家。

同时,似乎柳屠夫也不像以前那样经常打骂同三了,毕竟两口子能赚钱了,半个多月时间,足已让人改变对一个人的看法。

当然,偶尔也会翻脸,也能看出柳屠夫的克制,同三在家中地位与那两个丫鬟其实还是没什么区别。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柳屠夫闲得慌,除了杀猪,同三基本上不会与他独处,在家的时候,惠娘看的紧,同三又忙得不可开交,骂也没有机会了。

至于每天下午,同三雷打不动地去牲口市,躲避柳屠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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