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胡秀才登门的那天。
徒弟们收拾完碗碟之类，就拜别了同三。
同三自然高兴，也出门溜达了一圈。回来时候，在孙二这边站了站。
孙二此人话多，但是不看脸色，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又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此时正在街上装饰马车。“同三，你家姐夫今天很是风光啊。”
“那是自然。”
“别嘚瑟了，胡秀才都不看你一眼；同三，昨日，我拉了一单大活儿。”
“什么大活？”
“济南府那边的几个布商，我给他们凑了一万两千匹。”
就是凑单，吴家楼那边的棉布起批都是八千匹，价格比城中要便宜许多，孙二做的就是将几家布商合起来进货。
“恭喜二哥，又是好年景。”
“没多少，也就三十两银子，都是跑腿钱。”孙二强忍着高兴，“同三，你是个仗义的人。”
“二哥夸我呢。”
“二哥是要谢你呢，你帮了老西子一家。”孙二停下手中的活儿，给同三介绍了起来，老西子就是孙徒弟，他们不仅同族，还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
同三摇摇头，其实真的没什么。
“同三，以后用马车过来取就行，”孙二也是个豪爽的人，架不住吃了惠娘多少熏肉，每天煮肉掉下的肉碎，都让他娘拿回家去了，没办法，柳家早已吃够了熏肉的味道。rexue.org 西红柿小说网
下午过了一半，秀才一家要回去了，尽管这么近的距离，柳屠夫讲究体面，一定坚持马车送。
同三心中虽然膈应，但习惯使然，没等吩咐，便去孙二家借了马车，谁让孙二说大话呢，不过车钱还是要给的。
同三因为收了徒弟，有点高兴，一路上也是兴高采烈，总想与人聊聊。
只是找错了对象，他不知道该如何与秀才搭话，喊了几声姐夫，都没得到回应，倒是姐姐说了几句，也是客套话。
一路上无语，说实在话，这有点寒了同三的心。
等到了胡家大门口，秀才今天第一次跟同三搭话，“三儿，就送到这里吧，回去的路上慢点。”说完，给同三一钱碎银，就是一颗小银豆子。
同三心中一暗，没有收，客气地谢过，很灰心地赶着马车回家，心中也有了盘算。
同三对胡秀才的印象止步于此，不过他也不怪胡秀才，对于那些不愿搭理自己的人，大家各行其路就行了，人么，也不是凭借别人的评判来活着的。
这是他可怜这具身体中的那些潜意识的地方。
活得卑微而敏感。
这些日子的忙碌，他明白了当初柳四叔对他讲的那个名分一词的含义。养婿不是一个光彩的群体，这个不光彩不仅仅是身份，还有他们的行为。同三也听到许多养婿、赘婿的故事，这个群体的恶行，可谓罄竹难书，倒也不是没有被演义编辑的成分。
就像恶奴欺主一样，最有名的是去年案子，青浦葛家布庄的赘婿，宁姓，因抢夺家产，被判斩监候，当然又很多版本，不过再怎么演义，其中核心的主线不变，就是赘婿抢夺家产，宁姓赘婿，或许有些小聪明，但是行事不周密，引入外贼，弄得葛家家破人亡，县令不得不判。
华亭县也有许多赘婿，隔壁孙二嘴里的，就有三位被妻家打死，县衙罚钱了事。
九月初八，同三在牲口市亲眼所见，一家子追着一位少年打，众人熟视无睹，当时惠娘的脸色就不好了，被追打的人，与同三一样，也是养婿，年纪更小。躺在地上，遍体鳞伤，还被两个男子用拳头狠狠地砸腰，最终养婿躺在地上浑身抽搐，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同三当时手中还拿着菜刀，更是气愤，顿时发疯，几乎扑了上去，被柳四一家子抱住，但也是将那些人给吓住了，应该是吓跑了。
那一家子姓徐，做牛羊生意的。
同三心想，这具身体一个月前，是不是也遭受了同样的悲剧。
此时的同三，也是有势力的人，身后的那些徒弟，说白了，也是一群土棍痞子。
牲口市的霸头，也是养婿，他则是纠合了一群地痞土棍，妻家也不敢惹他，令人叫绝的是，他手下有两位养婿身份的人，都是那种恶狠狠的人，对外人动辄拳脚加身。
这是一个私法严酷的时代，因偷东西被打断腿的不仅仅有孔乙己，只要没有势力没有背景的人，都要小心地活着。
上门女婿，就是这种人，至少在华亭，还是没听说日子过得好的。
不过，同三见过的人毕竟有限。
府学教谕就是例外，他是赘婿出身，不知道他这身份是怎么考上功名的。
同三这边，虽然有惠娘的爱抚，但真的要获得柳家的尊重，几乎是没有可能的，原因就是这个名分。
他能交往的人，也只有蒋大这种娼妓之子，孙二老西子这种街头土棍。
也就是说，如果同三愿意，他分分钟，就可以变成土棍，横行街头那种，当然，以后的死活不知了。
换句话讲，柳家虽然待他刻薄，但也在外面给他提供了一种保护。
柳屠兄弟七人，他是老大，老二老四都在城里，算是商家。其他人都在乡下种地，家族也算庞大，百八十人是有的。论打架能力，也是横行乡里那种。
从胡家回来后，同三没有回家，赶着马车绕出城，去了城外存放鸭绒的宅子，估算了一下，脱脂的鸭绒，大约有个一百五十来斤了，是时候可以大干一场了，他等不及冬天来了。
用布袋装了两斤，然后顺路去布庄买了两匹绢，中上等的那种，要二两一匹。
同三之前盘算了许多，最终决定，都做成衬子，就像马甲一样，当然也可以加袖，此时的人们，无论男女冬天都套罩衣，衬子可里可外。
回到城里，还了马车，给了孙二二两银子，让他打探一下，松江府里哪家成衣店卖的衣服最贵，去的贵人最多。
他就拉着惠娘一起裁剪，无需考虑右衽，马甲都是中间对开，系纽扣的么。女子的收腰隆胸都考虑到了，男女款式，他都只做了一个普通款，只是尺码不同而已，特殊的定做即可，一开始不要贪多。
至于纽扣，就没用盘扣，现在有很多的纽扣店，花样也是繁多，就捡最好的那种，各种下来，反正成本是上去了，一件衣服除了鸭绒，至少要一两的本钱。
第二天下午，孙二的消息回来了，城北最好，同三之前也观察了许久，城北的成衣店确实贵人进去的多，连城南青楼这边，也是去城北做衣服。
同三随便选了两家。成衣店也不是那么好进的，但是同三让利幅度很大，而且店里什么也不用干，只要衣服进店挂起来，就提成。巴不得同三这种傻帽多来几个。
一件五两银子，店家抽一成，带袖子的七两，当然也可以定制。
同三这么急促，确实是被胡秀才翁婿二人那鄙视的态度刺激到了。唯一的出路只有好好赚钱，笑贫不笑娼，应该是每个世道的箴言吧？自从有了延月居，柳屠夫妇对待同三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这就是例证。
惠娘说要给同三做几件先穿着，同三哪里舍得这么贵重的物件给自己穿，嘴里却说自己不用了，先给家人做几件试穿，惠娘也就作罢。
缝娘很好找，同三的女徒弟们找了几个会做衣服的女子，一起来缝合，毕竟这个年代没有缝纫机，需要一针一针地缝，做起衣服来奇慢。
同三根据流水线的工作原理，将工序进行分离，不同工序都有专人执行，速度提升了好多，至少是原来的五六倍，而且残次率很低。
几何式思维在生产中就是管用。
广告没有做，并不代表卖不出去。话说，松江府城内，商贾云集，这些人不在乎这点钱，绝对有这个消费能力。
而且，这里有许多闲人，他们的工作就是，每日里就是打探哪里有了新鲜玩意，羽绒服自然逃不过他们的法眼，况且，这玩意，最终的用途，更多的是送礼。
同三早就看到了这个途径，让惠娘找了些托儿，变着法地向这些人透露消息。
新鲜玩意，在松江府城内总是有市场的。
果然，还没怎么大声吆喝，到九月十五日，惠娘就纯入账千多两白银。
当然，换来的是缝娘们没日没夜地缝制衣服，柳家没有地方，一开始就在蒋徒弟的家中，他家地方大。
同三这样做的目的，也是为了避讳柳屠夫，他真的怕被他抢去。
之前的延月居，一个月，三百多两银子的进项，老两口早已红了眼，阿娘在惠娘面前不断地吹风，要合起来做，惠娘一直没有松口。
而柳屠则是通过各种名义，向惠娘借钱，七八十两是有了。
同三不查账，惠娘也没有账本，这些都是她说的。
这边，羽绒服赚取的白花花的银子，一百多斤重，就这样放在箱子中。
惠娘每天都会打开箱子看看，一锭一锭地不断摞起来，那种充实感，是这辈子第一次体验。
于是，每天晚上，都会拿着蜡烛，拉着同三的手，将银子拿出来看看，摸一遍，嘴巴都快合不上了，那四颗小牙恨不得每天都啃同三几口。
不住地感叹，这玩意太贵了，但也没办法，谁让自家独断此生意呢，而且，那皮裘更贵不是么，随便拿出一件，也要几十两。
到了九月中旬，天气越来越凉，大家都看到了羽绒的优点，就是轻盈且保暖，棉衣、毛衣都达不到这种效果，皮衣价格更高不说，还太重了，孝顺的人就千方百计地让成衣铺给老人们做披风。
披风就是大衣，不像衬子那种简单风格，披风的外罩要华丽，价格自然也是极高的。
一件披风的鸭绒能做四件衬子，但是价格却不是二十两，高达五十两一件，就这样，还有人买了以后，转手卖出去，也能赚不少。
还有的人，将衬子买回去之后，五件的鸭绒取出，缝制成披风，也是赚了不少，这些代卖的成衣铺就经常这样做。
总之，一直以来，成衣铺中，除了两件样品，蒋家宅子那边日夜赶制，还是满足不了订单。
如果生活一直这样下去，同三相信，过了这个冬天，八九千两银子是赚得出来的。
府衙南边有出三进宅子，黄金地脚，周围都是青楼瓦肆，客流量巨大。
宅子的面积也够大，屋子建得宽广，正是做酒楼的首选。
他问了，宅子只愿出卖，不愿出租，而且只要三千八百两。
照这个进度，同三不用等到开春，就能买下个宅子，做个酒楼，自己与惠娘差不多就会独立出来，尽管是养婿，也应该有自己的产业是吧？
到时候，柳屠夫想管自己也没有招。
惠娘自从见到一千两之后，再听到同三说要买宅子，眼光也发生了变化，开始关注那些豪宅。
江南多园林，同三来到这个世界，没有进去过，惠娘也没有去过，不过，这限制不了她的想象力，甚至有些急促地，想在冬天就起房子。
她把同三说的买宅子建酒楼，给忽略了四个字，只留下宅子俩字，每天对阿娘说话，也是房子、地呀什么的。
在城外，他们有地，起个四进的大宅子，五百两就到头了，当然，要细致一点，那就是无底洞了，几万两都可能进去。
地也不怎么贵，一亩地也就四五十石稻米，合计二十多两，鹤湖那边的贵点，也不过是三四十两，买个五六亩地，就能起个带后花园的宅子。
四进的宅子，就成了她的执念。
城里，她还真的去打探了一番，就不要想了，柳屠夫的宅子，才两进，每进三间，如果八百两卖出，接着就会被抢。
城里的四进大宅子，都在城北，周围非富即贵，没有七八千两，想也别想。长安居大不易，松江府城同样如此，这是大城市的通病。
两口子夜里，虽然都累得要命，但也忍不住一起憧憬这个事情，同三还亲自把宅子的布局画了出来，房间也分地很细，连儿童房都设计好了，还有学堂。
同三讲，学堂必须建在宅子正中间，把徒弟们的子弟也都弄进去，平日里就让他们住在家中，请松江府最好的先生教他们，这样热闹，有人气，就是要让孩子们知道，家中也是尊重读书人的。
这样，每天都有高兴事，每天都有新的动力，促使着这对小夫妻不断地努力。当然，造子也是重要的任务，惠娘执着于此，无论同三多么累，都被要求在她的肚子上辛苦耕耘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