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旁观者

——

陈光年。

相对于虚平梦境的纷繁复杂,陈光年这里简单的多,他甚至知道自己是在梦境之中,也记得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最后的印象就是君莫泣一脚把自己踹进了浅池之中。

在经历了一阵失重感之后,陈光年摇了摇头,似乎是在清醒思绪,接着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一个山洞,为什么自己的梦境会是一个山洞?

他盘坐在山洞最里面的地方,带着疑惑陈光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向着一点光亮走去。

令他意外的是,那并不是出口,而是一扇门,门外的景色一片模糊,整个门在散发着耀眼的白光,同时山洞也到了尽头,也就是说想要离开山洞,可能只有走出这扇奇怪的门。

但是,门后有什么?

一个奇怪的山洞,一个奇怪的门。

任谁来看都不会觉得这很正常,他甚至有些怀疑方家祖地所谓的“接天临道”根本就是吹出来的,自己这梦境一个烂门接个屁的天。

陈光年开始了犹豫,这一犹豫就是小半个时辰。

不过最终想了想他还是走了进去,一是想到了自己身在梦境,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危险;二是既来之则安之,反正都被一脚踹了进来,不走一趟不是白挨了一脚。

他穿过了门。

然后——

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又回到了自己最开始盘坐的地方。qula.org 苹果小说网

奇了怪了!

他奶奶的,这个梦境诚心玩弄人不是?

想了想,他决定还是先看一下这个山洞与之前那个有什么不同。

山洞只有一条路,就是通往那扇奇异的门。

所以他再一次来到了门前,这次他倒是不再犹豫,走入了门。

果不其然又回到了开始的地方。

嘿!不行,非得试试!

于是这位原来杀伐果断,冷血无情的东方血宗内山首席亲传弟子、年纪轻轻便破入修身开五穴的天才修士,足足走了一百三十遍这条路!

很快他也发现了端倪,似乎自己每次重走一遍,这条路就会更远一点,准确的说是更远一步。

终于,在自己第一百三十一遍走到门前的时候,他停下了,没有选择再一次走入。

不对!非常不对!

这绝对不是祛除心魔,这是在挑衅自己!

陈光年的道,和虚平的道本就不同,前者一路无敌,以非凡之姿破入修身五穴,风光无限,直到遇到了阴无殇,那个强悍到让他道心崩坏的人,这才一蹶不振,失去了争霸的锐气和心气。

后者则是天资平平,靠着自己万般苦修才在东方血宗外山站住脚,本以为自己小有所成,却被一堆人接连打击,各种天才让他压力倍增,破境之心太过急切,以至于心魔荡漾,所以才会在梦中杀人取乐。

所以对于二人的问道之局,本就不同。

简单来说,虚平是“亲历者”,而陈光年则是“旁观者”。

正如此地的怪异,如若是之前的陈光年,心高气傲,一往无前,他看到这扇门就不会犹豫,径直走进去便是,既然没有别的路,那么即使前路再凶险,我陈光年也不能顿足不前。

发现被返回了开始的地方,陈光年的做法也会很明了——找到那劳什子门,一拳打碎便是!

我陈光年何等人物,是你一扇破门就能随意玩弄的?

一拳不成,就两拳,砸不碎,就出剑。

哪怕此门有大凶险,葬身于此也是人间快意,陈光年怎么可能容忍像小丑一样被戏弄。

所以,失去了心气的陈光年不会。

他只会一遍遍的走下去,每走一遍想的不是应对艰难险阻,不是应对门中可能出现的光怪陆离,而是觉得反正无路,走下去反正没有危险,走呗,甚至最终走成习惯,如果不是梦境方水可以叫醒他,要是现实中的秘境,他会一辈子困死在里面。

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切切实实的大凶险。

就好像很多人在现实生活中,万般事物压在心头,明明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却偏偏着眼于最不起眼,最无关紧要,最轻松惬意的一件小事,反复地做,并且安慰自己“我这也是在解决问题啦,我没有偷懒啦,我在做着事情呢,反正早晚都要做,做什么不是做,我很辛苦的。”

于是一件件重要的大事被敷衍,人生的一个个际遇被推开,却是已经习惯了只做无关紧要的小事。

所以他每走一次,大道就离他更远一步,崩坏的道心就更碎几分,他与那道门的距离就更远几分。

直到这一次,他终于发觉了不对,一阵无名心头火起,自己被耍了!

这无名之火既是对方家祖地的浅池,也是对强行要求自己过来的凉青子,也是对不由分说一脚踹出的君莫泣,更多的——是对他自己。

他对自己都失望了。

转而是更重的火气!

我陈光年怎么会对自己失望!

心中的怒火无处发泄,几乎要将他烧尽!

他一拳扬起,砸在了门框之上。

门,轰然崩碎。

他那颗已经崩坏的道心,也轰然崩碎。

崩碎的门中溢出大量的白光,裹挟着他进入了另一处密地。

旁观者。

他好像变成了一团气,没有实体,没有形状,随意地飘着。

他看到了。

一个大户人家的一个婴儿降生。

显然那是一个大户人家,看起来家中也是有着一些武道传承的,但是不多。

他也去不了哪里,只能浮在上空静静地看着这一家人,那个襁褓中的孩子,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长大,第一次会爬,第一次说话,第一次站立……

直到那孩子第一次练拳,第一次持剑,第一次有了喜欢的姑娘,第一次羞红了脸拉着娘亲看自己旖旎一梦后内.裤上的污渍……

陈光年被他逗笑了。

直到那孩子第一次在宗门大比中一鸣惊人,第一次被众人冠以天才之名,第一次感受到被众人拥戴的喜悦,第一次被姑娘软软糯糯地叫一声“大师兄”。

陈光年只是冷笑。

什么小地方,这样的资质也敢叫天才?

直到那孩子第一次仗剑远游,第一次见识到更广阔的天地,第一次萌生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念想,第一次落寞回乡不肯多发一言,第一次被外来人闯入他成长的小天地。

陈光年沉默了。

直到那孩子给人羞辱的不成样子,直到他看着自己喜欢的姑娘抛下自己随别人而去,直到他亲眼目睹自己曾经视为神明的宗主只因说了一句公道话就被抬手镇杀,直到他看到自己的师兄弟都对外来人点头哈腰。

陈光年还是沉默不语。

直到那孩子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怒火向着一个同龄的外来人出剑,直到他被三招重伤后像垃圾一样随意丢下山门,直到他看着那个嚣张的家伙一脸贱笑地说“祸不及家人,只毁你房子”后放火烧了宅子,直到父母在火海中救出他一家人被迫远走他乡。

陈光年的泪水已经抑制不住地流出。

直到那少年进入更广阔的天地,直到他加入更强盛的宗门,直到他一次次被人力压却又一次次坚韧地爬起,直到他为自己争得一个个机缘,直到他最终战胜一个个曾经的对手走上顶峰,直到他最终回到了自己的家乡,直到他看着曾经盛气凌人的对手垂垂老矣,直到他看到自己的红颜鸡皮鹤发,直到他亮出身份两人诚惶诚恐,直到他一笑泯去恩仇。

陈光年还是任由泪水肆意地流。

直到他回到自己外面的宗门,直到他去到父母的坟头,直到他遗憾两位老人再无回乡之时。

陈光年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何其简单的道理。

说起来多少人都明白,烂熟于心的东西,可是真当自己亲临之时,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守住本心呢?

那少年遗憾吗?遗憾的。

父母终究死在了别处,终究没能在活着的时候再看一眼家乡。

那少年遗憾吗?不遗憾。

他终究没有败于自己的心境,大道之路终究艰难地走了下去。

他陈光年不过是只受一败,还是败在阴无殇那样的天才手下,有什么需要自弃的理由呢?

即使他再给任何人败一次,再败给任何人无数次,陈光年也不应该是一个会失去心气的家伙!

梦境中的那个已然不是少年的少年,看向了陈光年的方向,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随后化作一道白光,冲入了他的身体。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陈光年再建道心,仰天大笑。

回归现实世界,修为不增反降,重新跌到修身开四穴,只是不知道境界凝实了多少倍。

此后再无动摇。

——

郑月。

说实话,方家祖地的浅池其实是有灵之物,无数个年头他一直默默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为不同的世家不同的弟子营造梦境,祛除心魔,抑或是帮助一些天赋好的不得了的孩子多加一切气运。

总之他从无怨言,既不会叫冤喊累,也不会萌生出修炼成精的想法。

修炼这条路多不好走啊,而且像他这样的器物开智就够困难了,修行突破更只会是处处难关,天谴不断。反而不修行,认人驱使,替人平路,自己安安稳稳做个灵智之物可以更长久地存在下去。

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他奶奶的,一直不说话就好欺负是吧,之前都是一年分两次总共来个四个五个,这回一下子丢进来这么多也就算了,还差点搞废他!

前两个还算正常,第三个什么东西!奶奶的你受了情伤也要进来让我给你治治!

不管你是死了道侣还是没了挚爱,自己多缓缓就好过来了,我能怎么办?给你救活她?还是再变一个出来?

所以盖棺定论。

滚!

郑月本就莫名其妙被一脚踹了进去,接着又莫名其妙被一脚踹了出来,留下他自己在一旁莫名其妙。

也怪凉青子和陈新,见到陈光年道心崩碎,君无泪心魔缠身,便担忧起了郑月,这大汉悲伤是有的,但是还不至于道心受损,只是暂时想独处罢了,生硬被提溜出来。

浅池并没有放松,因为剩下的两个,对于他来说一个比一个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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