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外间，便看到慕椿面对着老太太，跪在正中间。
越浮卿福身请安，苏老太太招招手，越浮卿便跪坐在老太太的圈椅旁边的小榻上。
从正面看，慕椿的眼睛通红，面前砸碎的茶盏连着茶水，还冒着淡淡的热气。
一屋子三位太太都在。
萧氏气得头疼，盯着自家女儿，歪着头扶着额。
二太太沈氏是庶子媳妇，在苏老太太面前向来不得脸，今日请安带着独女，两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的，不掺和这些个麻烦事。
三太太小苏氏是老太太隔了房的娘家人，要唤老太太一声姑母，她在府里惯会看老太太的眼色。
小苏氏所出的二姑娘慕枝立在亲娘身后，怯生生地觑着慕椿和老太太，叫人看了好不怜惜。
“圣人这道旨意虽说有些不合常理，可哪一个敢抗旨的！”苏老太太板着脸训斥，没叫慕椿起来，也没有责骂她。
慕椿昂着头，不肯认错服软。
“椿儿，圣上已经下了旨意，断不可能再收回的。此番回京的好儿郎多的是，不要再纠结这一个了，可好？”小苏氏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主动出来做这个白脸儿的。
“此次回京的还有几位主将，平定北狄功劳甚大，说不准皇上会赏赐下来一二爵位，到时候且看着吧，有勋贵没落就有新人得青眼。”苏老太太没有数落慕椿，也变相给了萧氏一个面子。
“椿儿，且放心吧，你未来的夫婿，定然不会比那二公子差的。”小苏氏附和着老太太，好生劝慕椿。
“椿儿，莫要置气了，娘亲答应你，到宫中讨个说法。”萧氏叹气，头疼不已。她可真是生了个讨债货。
“既如此，浮卿的亲事恐怕我是忙不过来的，母亲您看让二弟妹三弟妹接手可好？”未等慕椿答应，萧氏又把话头抛给了苏老太太。
慕椿有了台阶，又能看越浮卿不如意，那股子拧巴的脾气也消了。
苏老太太给王嬷嬷打了个眼色，让她上前扶慕椿起来，而后道：“说得也是，浮卿，你的亲事，就交给你三舅母了，若是有喜欢的或者不喜欢的，都与你三舅母说。”
越浮卿仰起头，一张寡淡的小脸此刻却有些微微泛红，眼泪也在眼眶里不住打转：“全凭外祖母安排。”
苏老太太一噎，到底心里有些不忍，拍了拍越浮卿的手。
越浮卿又低下头，顺着身子靠在苏老太太腿边。
苏老太太对她的心疼与宠爱是流于表面的，什么有利于荣德伯府，什么会给慕家带来好处，苏老太太才真正喜欢什么。况且，她说喜欢什么，有用吗？
在苏老太太眼中，利益面前，感情分毫不值。
“唉，只不过要委屈浮卿了。”小苏氏叹气绵长，又紧锁着眉，似乎是真的为越浮卿惋惜。
呵，面子里子都让她们说全乎了。
越浮卿不说话，只在苏老太太旁边低着头。
见没人告诉越浮卿来龙去脉，萧氏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今儿个早上朝廷传来消息，皇上给定国公二公子和佳乐公主指婚了。皇上大抵是一时高兴，忘记了定国公次子与椿儿有婚约在身。”
越浮卿仍旧不作声。官家的事，萧氏还能议论上一两句，换做其他人，是避讳不及的。
屋内众人也不管她是什么态度，今日唤她来，不过是告知她一声罢了。
她的命运，轮不到她自己掌握。
越浮卿早就看清了这众人的嘴脸，今日她只当个木偶人就好了，免得惹火上身。
气氛有些凝住了，西洋钟响了八声，忽然有一婆子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老夫人，宫中来人递了帖子，八月十二日邀请阖府参加庆功宴。”那婆子跑进来一头汗，苏老太太责备的话刚到口中，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是哪位贵人？”还是萧氏接了话头，她做姑娘时常去先皇后那里，后来皇后薨逝，她也嫁了人，这才淡了同宫里的往来，不过饶是如此，她对宫里的事体还是要比慕家所有人都熟悉的。
“是常春宫的娘娘。”那张婆子是门房上常守着的，因此也算是认得清宫里贵人们的腰牌。
“原来是贵妃娘娘。”萧氏心下了然，“只是不知道，这次是公侯伯爵都请了？”嘴里念叨着，萧氏望向上首苏老太太。
“不论是请了多少人，总归请了我们阖府是好事。”苏老太太抿了一口茶，思量着贵妃的意思。
皇上老糊涂，但是贵妃才年三十，自然是精明的。
说句不好听的，虽然贵妃越俎代庖管理着六宫叫人诟病，但是收拾皇上留下来的手尾，替皇上平衡着各个勋贵的事体上，贵妃娘娘做得是一点也不含糊。皇上这些年还能撑着，贵妃出力甚大。
“都回去准备着吧。”苏老太太一挥手，众人便请安退下了，唯独留了一个越浮卿。
“浮卿，这是你头一回进宫，宫内规矩严，回头我让王嬷嬷好生教教你。你的头面衣裳也不必操心，外祖母都替你想着了，下午便送到你院子里。你的婚事，你别怨外祖母，外祖母也是有心无力啊。”苏老太太伸手扶起越浮卿，把她楼到自己怀里，好生安抚着她。
“浮卿晓得，外祖母已经替浮卿考量许多了。”越浮卿伏在苏老太太怀里，眼泪簌簌落下，肩膀一抖一抖的，看着委屈坏了。
苏老太太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布满皱纹的大手一下一下地抚着越浮卿的后背道：“好孩子，莫要伤心。你父母也是，就这么撒手把你留在京中了。”
垂着眼皮，越浮卿眼睛里的寒意隐藏得很好。
她来之前，屋里演得什么样的戏都叫慕椿打断了，太可惜了。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苏老太太的目的连掩饰都掩饰不好，无非是想借着这次宴会拿她换个好的姻亲助力。
或许，她根本没想过掩饰。
越浮卿哭了一会儿便止住了，有丫鬟打了水，伺候她净面。
苏老太太跟前得脸的丫鬟水兰挑起帘子进来，到老太太跟前来，道：“县主回去罚了大姑娘禁足，抄《女戒》。”
老太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看，你大姐姐不守规矩礼节，我不教训她，回头她亲娘也罚她。”老太太笑眯眯的对着越浮卿。
越浮卿点头称是。
等老太太放越浮卿回去了，越浮卿也没弄明白，这是打了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杀鸡给猴看。
大抵是二者皆有吧。
理棠院里，秋娘子已经不在了。
秋娘子惯常是替她在外行走的，府里的人是不会拦的。
拆了头发，越浮卿捧了本书斜靠在东里间的贵妃榻上。
落春在东次间窗下的罗汉床描着花样，忍冬去了小厨房捣鼓点心。
凉嗖嗖的风往屋里灌，吹动了书页，天空炸起一声惊雷，细细密密的雨就落下来了。
“姑娘当心着凉。”落春眼疾手快地把窗关上，收拾了东西。
“一场秋雨一场寒，今日这场雨落完，该添被子了。不知外祖母给我准备的是什么料子的衣服，若是薄的，还得准备一件披风。”越浮卿猜想，宴席肯定是要开到晚上的。
忍冬做的糕点随午膳一起端上来了，越浮卿午膳用得少，点心倒是用得多一些。
撤了饭没一会儿，老太太着人订制的衣服和头面就送来了。
天青色的衣服配上白玉头面，藕荷色的配上珍珠头面，都是小家碧玉的款式。
来人打着伞，衣服和头面一点儿也没有沾湿，倒是几个丫鬟的衣袖后背都淋了雨。
“几位姐姐辛苦了，且坐下来喝两杯热茶，省得回头寒气入体得了风寒。”越浮卿扬着笑脸招呼着来送衣服的娘子。
“还是表姑娘体贴。”领头的路娘子是专门负责荣德伯府的衣饰的，此时也不跟越浮卿客气。
落春沏了茶，在外间招待几位娘子，忍冬则陪着越浮卿到里间试衣服。
衣服料子虽然是上好的，样式却朴素无华，硬生生压住了越浮卿的艳丽，也压住了她恬淡的气质。
越浮卿照着镜子，不由得笑了。
合身倒是合身……苏老太太还真是费尽心机啊，这身衣服一下子就点出来她的身份，挡住了她的去路。
这是要把她送给哪户人家呢？
雨整整落了两个时辰，停了也不见天放晴，和路娘子唠了唠家常，便由落春给人送出去了。
“姑娘，您十二日当真要穿这身衣服到宫里赴宴？”忍冬颇为疑惑。
“正正好合我心意。”越浮卿的计划已经成型了，苏老太太此举就像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
“衣服都收好，后天早上穿藕荷色那套，天青色那套带着备用，再准备一件灰色的披风。”越浮卿伸了个懒腰，继续窝在榻上看书。
各家赴宴一般都会带着备用的衣物，万一宴席上出了什么状况，也不至于干瞪眼。
落春晓得越浮卿不会带她，也不插手这些事体，都由忍冬负责。
忍冬思索一阵，猜到越浮卿应当已经安排好了，便不再问了，只好好收拾东西，等着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