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慕家二房,难得清净

越浮卿就这样被二房的人领走了。

没有月光,街上格外冷清,喝了些酒的打更人与慕家马车擦肩而过,听见里面有低低的交谈声,想再仔细听听,马车已经走远了。

“舅舅,舅母,华表姐,多谢你们了。”越浮卿缩着手,挨个儿向马车上的人见礼,乖巧又听话的样子。

“孩子,手疼不疼?等会儿到家,我让府里供奉的大夫给你开些药。”二房大老爷慕立的妻子顾氏是二房老太太的娘家堂侄女,温温柔柔的一个人儿,看着雪白的小手脏兮兮的,细嫩的肉上烫得焦黄,一小片水泡在焦黄红肿的手上浮起来,就一阵害怕。

她对越浮卿是真切的关心。

“多谢舅母。”越浮卿不说疼不疼,哪怕疼,也是面色不改。

“得了,知道你不是个娇贵的,喊两声疼而已,我又不会笑话你。”慕华呛声,虽然话不好听,可到底还是禀性直爽,没什么坏心眼,让越浮卿疼了只管喊就是。

“孩子莫怕,我们跟伯府里那群黑心肠的不一样,若不是看不惯府里作风,父亲当年也不会执意要分家出来。”大老爷慕立浓眉大眼长瓜脸,今日穿了青灰色的常服,看起来憨厚,对女儿带刺的语气不太赞同,柔声安慰越浮卿。

然而坐到参知政事这一职位的,又有哪一个是真的憨厚人。

“舅舅,除了在大舅母手里的,原属于我母亲和亲外祖母的东西,伯府里再没有什么我值得留恋的了,求求舅舅,在浮卿出嫁之前收留浮卿一段时间吧,浮卿定不会忘了舅舅的恩情的。”越浮卿握了握拳头,本就通红的眼睛里泪水汹涌。

慕立夫妇心疼她,很吃她这一套,她就是利用了他们对弱者的同情心,来为自己博取未来。

“可怜见的孩子,我回头与父亲说一声,你就安心住在华姐儿那里,该是你的东西,只要你开口,舅舅让手下的人替你去办。”慕立说的都是实在话,他是真的有几分心疼这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当年越浮卿出生时,他也才刚得了女儿,看孩子哪有不喜欢的?只可惜,漂漂亮亮的女娃儿只在京城待了两年,便随父母离开了京城。

一晃眼,这都十几年过去了,白白嫩嫩的小娃娃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毕竟隔了一房,伯府的事他们也不好插手,纵使知道小姑娘过得不如意,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让底下小辈们节日里走动多关照一下。

没想到啊,伯府连脸皮都不要了,私吞了庶女的嫁妆不说,连人家亲外祖母的遗物也扣下来了,若不是刚刚父亲悄悄使人来告诉他们,恐怕这孩子现在还是在那狼窝里。

虽说他也不是平白帮这孩子……

“我院子旁边的那个小阁楼还空着,住那里吧,平时走动也方便。”纵使慕华不讨厌这个表妹,可到底还是不习惯与人太亲近,不乐意与人同住,听了父亲的话,撇了撇嘴。

她还有半年就出阁了,正是被拘在家里不让走动的时候了,有个人在她不远不近的地方陪着打发时间,还是不错的。

“是叫夏满阁,一个二层的小阁楼,没有东西跨院,只有东西厢房,姑娘家一个人住着倒也够了,小巧玲珑。”顾氏不点破女儿的心思,附和着女儿为越浮卿介绍道。

“多谢舅舅舅母,浮卿不挑剔的。”越浮卿少见的真心实意地笑了。

在荣德伯府那种大染缸里待得久,很久没有感受到这么真切的感情了,起码现在看来,慕家二房,是难得干净。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越浮卿晓得他们得从她身上要些回报,不过她不介意,反正荣德伯府,她是待够了。

该收拢的网也差不多了,只等着把外祖母和娘亲的东西拿回来就是了。她倒是算准了慕椿会去找她麻烦,可惜没算到一场大火把她娘亲从前住的小院子烧没了,也没算到她会被二房接走。

原本想的是躲到辅国公府一阵子,然后暗中做一些别的事情。

外祖母的东西,必须拿到。她是姨娘不假,可没人知道当年她随着外调的老伯爷回京之前的身份。外祖母留下的东西,大多数都不起眼,可实际上,一件比一件珍贵。

聘为妻奔为妾,外祖母少不更事,吃了多大的亏,只有她自己知道。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马车就到了二房府上,老太爷和夫人顾老太太被一众仆从簇拥着回松延堂去。

“浮卿,随我们一道回去,今晚你先住我跟你舅母院子里的东跨院,那里原是给华姐儿夜宿用的。”顾氏扶住越浮卿的手臂,贴心地用胳膊给她的右手圈出了一个空间,避免磕到碰到。

“郭管家,去请李大夫来给表姑娘看伤。”慕立跟在妻子女儿还有越浮卿身后,吩咐管家去给越浮卿喊大夫。

月亮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细如发丝的毛毛雨打在人脸上,有一点点痒痒的,一旁的下人给主子们撑起早就准备好的油纸伞。

荣德伯府。

萧氏迎着雨站在理棠院面前,面色阴沉,怒火中烧。

想想自家娇纵的女儿,再想想那个静默不语的丫头。

萧氏最后想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且二房上下,恐怕都知道了荣德伯府的丑事。

人常道家丑不可外扬,但是慕府已经分出去了,萧氏咬不准他们会不会干出落井下石的事。

借着雨势,理棠院总算是灭火了。

“连个姑娘家家都看不住,我看那些妈妈们恐怕是年老体弱了,既然如此,窦妈妈,送她们回家养老吧。”萧氏身边的妈妈姓窦,是她的奶妈妈,跟着她从郡王府出来的。

萧氏知道自己本事比不过这些在高宅大院里几十年的老人儿,因而一直将窦妈妈视作心腹军师。

“是,夫人。”梳着利落头发,不苟言笑的婆子应声,而后向萧氏建议::夫人,事情闹得这么大,恐怕您也保不住咱大姑娘,不如先罚了大姑娘,好堵住老伯爷和老太太的口。”

“你看着办吧。”萧氏点头,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

事情安定下来已经是子时过半,萧氏在正屋里没见到小伯爷,下人说是去了玲姨娘的小院里了。

萧氏气得肝直疼。

这一口火气窝在心里,加上淋了雨,萧氏第二日便起了高烧,歪在床上起不来了。

慕椿被萧氏禁足,萧氏自个儿也出不去院子。

萧氏这一病,中馈便暂时交给了三太太苏氏。

答应好越浮卿的,慕棠棠的嫁妆和谢姨娘的遗物,也就迟迟没能送出去。

相较于萧氏栽了个大跟头,越浮卿虽然受了伤,可也算是因祸得福,在慕家二房落了个清净。

昨夜里李大夫给开了药敷上,又给了两张药方,越浮卿一一谢过后,便在慕立夫妇的越海苑的东跨院里好好歇了一觉。

太阳还没露脸,越浮卿便让忍冬和落春伺候着起床梳洗了。

昨夜里睡得还算踏实,只是做了个梦。

她五岁那年,在西部边境,也遭了一场大火。

她好像回到了那个时候,母亲和父亲抱着她冲出来了,父亲又披着淋湿了的冬被跑进了火海里。

别说是她,母亲当时也是吓傻了。

冰碴子一样的雪粒子砸在脸上,很快被大火的温度烤化。

父亲抱了一包袱的字画,脸上带着笑冲出来,房梁就塌在他身后,擦着他的后衣摆,烧掉了雪白的绸衣。

那一瞬间,梦里的她后衣摆也烧起来了,滚烫的火焰如附骨之疽,缠着她的身后攀缘,后脖颈,头发。

火舌吞没她的那一瞬间,忽然就被大雪压下来了,父亲母亲把她从寒冷的雪堆里拉出来,她才反应过来,不过是一个又一个零碎记忆拼凑出来的梦。

只不过,父亲从火海里抢救字画却是真实发生过的。

越浮卿看向铜镜里温婉可人的自己,又抬起右手翻转手腕,笑了起来。

当年火海里抢救出来的就有这么一幅字。

当初,她问父亲,值得吗?

父亲说,我遇见她之前,只管一人逍遥快活,不论什么事,自己获得利益,自己开心就好。遇见她之后,我方才知道,在一个人的快乐之外,还想要另一个人快乐。

不论牺牲什么,用什么去换,只要能换得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两个人一起快活一辈子,都是值得的。

哪怕他自己委屈点也没什么。

父亲还说,还好他年少时没有被纷乱的世俗迷住眼睛,才发现了这一辈子的珍宝。

父亲还说,我知道你要在名利场上滚上一遭,只是希望你不要忘了心底里最干净的那块地方,不要让利弊慌乱了你的心。

父亲还说,一时的利益不重要,一生的……

“姑娘,外面有个姐姐,问姑娘是否收拾好了,大夫人有请。”忍冬收拾好洗漱的东西,进来禀报越浮卿,打断了越浮卿的思绪。

“随那位姐姐过去吧。”越浮卿轻呼一口气,左手扶了扶簪上青玉流苏步摇的发髻,回眸粲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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