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付之一炬,趁火打劫

理棠院里火光逐渐吞噬黑夜,像傍晚那片夕阳,烧红了半边天,也染红了越浮卿那如墨水般黑沉沉的瞳。

“慢着!不许动她!我倒要看看,今儿个谁敢把这纵火的元凶带走。”越浮卿赶到理棠院,正碰上一个婆子抱着昏睡过去的慕椿要走,一股火气从五脏六腑直冲天灵盖。

那婆子头皮一麻,便让越浮卿堵在了院子门口,心里叫苦连天。

天杀的哟!怎么叫她碰上这等麻烦事了!原本只要带着醉酒的大姑娘回院子就好了,哪知道醉酒的大姑娘跟个小牛犊子似的,横冲直撞的,她们手上没个轻重,怕伤到人,不敢使劲儿拦着大姑娘,便让大姑娘闯了过来。

这也就罢了,大不了在表姑娘的院子里歇歇也好。可是,大姑娘不知道从理棠院哪里翻出来的酒,在表姑娘房内砸了个稀烂……

这倒也不是第一回了,虽然不好收场,但总归是主子间的事,顶多她被大太太叫过去问两句话敲打两句也就算了。

谁能想到,表姑娘院子里的小丫鬟收拾屋子的空档,大姑娘又打翻了烛台,火便借着酒,烧起来了!

“秋娘子!白兰,青竹!”越浮卿扯开了嗓子喊她院子里的丫鬟。

理棠院一共两个婆子,三个小丫鬟,两个大丫鬟,并一个娘子。

两个婆子在门房,现在应当喊人来救火去了。有一个一个小丫鬟是荣德伯府家生子,晚宴前向越浮卿告假回家与娘老子团圆去了。除了忍冬和落春随她去了宁德院外,还有两个小丫鬟和秋娘子该在理棠院里。

按理说,不应该让慕椿又闯进她的院子里才对。

“姑娘,咳咳,白兰去后花园拜月去了,还没回来,秋娘子也不在。”叫青竹的小丫鬟正是随落春整理书房字画的那一个,她提着滴答水的空桶从角落里出来,明显被浓烟呛得喘不过气来了。

“姑娘。”忍冬看不清越浮卿现在的脸色,在她背后,忍冬也感受到了越浮卿的不愉快。

“忍冬,在这里把人看好。”越浮卿不再废话,抢过青竹的水桶,让她去门房里拿一床被子出来,自己到院子里的水缸里打了一桶水出来。

青竹拿的是门房婆子的被子,秋被并不厚,里面只有薄薄一层棉花和芦絮。

越浮卿把一桶水全泼在被子上,而后披着被子,往已经是火海的正屋冲了进去。

“嘶,表小姐是疯了吧!”那抱着慕椿的婆子倒吸一口凉气,满脸不可置信。

相较于那婆子的震惊和青竹的颤抖,像门神一样守在门口的忍冬和一路跑回来的落春镇定得多。

不管是出于对越浮卿的相信,还是越浮卿冲进去之前脸上坚定的表情给了她们信心,两个人的表现都非常沉着。

火舌舔舐着越浮卿的周身,灼热的温度使空气发生扭曲,一眼看去,仿佛人间与炼狱的接壤。

越浮卿用被子的一角虚虚遮掩住口鼻,快速地在床头暗格里,最底层的妆奁中,罗汉床床底等一些隐秘的角落翻找着什么。

越浮卿速度很快,即使在火海里也没有一丝一毫慌乱。

在青白色的绣花鞋鞋尖已经朝外后,越浮卿一转头,看到了挂在墙上的那幅字。

浮生尔尔,仅念卿卿。

一刹那的犹豫后,越浮卿没有把头转过去,而是把身体转了过来,踮起脚尖,右手向上够那幅字。

一小块掉落的烧红的木炭砸在越浮卿手背上。

越浮卿吃痛,咬紧牙关,没有发出痛呼声,也没有缩回手,而是按照原来的想法把那幅字拿了下来,抱在怀里,头也不回冲出火海。

幸好烧起来的时间不长,房梁还没有塌下来。

三位太太匆匆赶了过来,带了一大批人手来救火。

萧氏望着被落春和忍冬拦住的,抱着慕椿的婆子,脸色格外的差。

“大舅母,椿表姐第三次来我院子里闹腾,这次还将我的主屋全给烧毁了,您看,您是不是该给我个交代。”越浮卿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被烟熏黑了一些,甚至嗓子也有些喑哑。

可是这没有温度的质问从她嘴里说出来,仿佛冷刀子往人脊梁骨上扎一样,她不论怎样狼狈,还是有一种从容高贵的感觉。

她黑漆漆的眼睛里,不知道藏了什么洪水猛兽,没来由的让人觉得害怕,不舒服。

真是令人不痛快,她一个民家女,凭什么啊?萧氏心里头想着,心口压了火,没有发出来,在场的人无不噤若寒蝉。

一时间,只有主屋人在救火的声音和木头烧毁时噼里啪啦的声音。

压抑极了。

越浮卿就这样不放人,和萧氏对峙了好一会儿。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杵在这里干什么!”老伯爷浑厚的声音伴随着拐杖敲打地面的声音一起传来。

一行人才有了活泛的气息,纷纷向老伯爷见礼。

哪知道,老伯爷身后还跟着去而复返的二房老太爷。

越浮卿没动,直直地看向老伯爷。

“外祖父,既然家中容不得浮卿,浮卿还是离开吧。我母亲的嫁妆在离京时没有带走,浮卿成年了,不如将我母亲的嫁妆还给我吧,我去母亲的陪嫁庄子上住,免得在府里,丢了性命。”越浮卿语速平稳,一点情绪起伏也没有,好像一个脏兮兮的人偶。

“至于婚事,全凭外祖父做主。”面子里子,越浮卿都给老伯爷做全了。

面子上,荣德伯府已经对不起她了,在她的院子里闹了一场,烧了房子不说,她也受伤了,如此,把越浮卿母亲的嫁妆提前归还给她,是补偿。

里子上,越浮卿带着那么多嫁妆,是吃了相应,面子上也好看,能在官僚之中“卖”个好“价钱”。

不过,今夜的事有二房的老太爷在,不论怎么说,都知道是荣德伯府仗势欺人欺负一个小姑娘了,这不善的名声穿出去,肯定是对伯府有影响的。

老伯爷摸了摸拐杖,逆着火光看这个小外孙女。

现如今,只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好孩子,今天委屈你了。今晚你上我和你外祖母院子里将就一晚吧,让丫鬟给你上点药,瞧这小手儿,哎呦,看着就心疼。”老伯爷旁边就是二房老太爷,闻言挑了挑眉。

“不必了,这府里,我是一日比一日不敢待了。忍冬,回屋收拾细软,我们去辅国公府住一晚。”越浮卿把手里的东西交给落春,向二房老太爷行礼:“叔祖父见笑了,多谢叔祖父。”

说完,越浮卿错开身,把身后的慕椿让出来。

那婆子脚下稳了稳,朝萧氏走过去。

“大舅母,我母亲的嫁妆在您那里吧,回头我让秋娘子把嫁妆单子找来核对一下。”在那婆子走到萧氏那里之前,越浮卿忽然又幽幽开口。

萧氏端着的手抖了一下。

夏老太太不知道,谢姨娘和慕棠棠留下来的东西,有不少稀罕物件。

越浮卿侧着的脸上一半火光,一半阴影,有些唬人。

“还有我外祖母的遗物,大舅母,也该一并还给我吧。”

二房老太爷捋了捋胡须,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可他和身后的长随,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大概整了个明白。

朦胧的云不知什么时候遮蔽了满月,空气中有点潮湿,黏腻腻的。

那边的婆子小厮还在提水灭火,只是效果却不怎么好。

“浮卿放心,不会少了的。”萧氏脸色很难看,却也知道,当着二房,不能丢了脸面。

纵使她贵为县主也不行。

二房上下,伯府现在不敢得罪。

“都回去吧,浮卿,你到玲珑阁暂且歇一会儿。”老伯爷挥挥手,让越浮卿随着他一道送送二房老太爷,到垂花门眼前儿的玲珑阁住着。

不可能让越浮卿真的天黑着就走,那荣德伯府成了什么了。

“大舅母,今晚,就把东西送到玲珑阁吧。”越浮卿垂眸看着地算是妥协了,走向老伯爷,临近萧氏时,冷不丁来了一句。

萧氏脑瓜子有些疼,这个表姑娘,跟个鬼一样难缠。

“浮卿好好歇息,不急这一会儿。”萧氏再怎么恨得咬牙切齿,也不能拿她出气。

越浮卿没有回应,跟着老伯爷和二房老太爷往前院走。

没有了月光,风又吹得灯笼晃荡,明灭不定,格外压抑。

老太爷关心了越浮卿几句,让苏老太太身边的婆子去取一些烧伤的药膏来,送客送到了大门口。

门口四辆马车等了许久,等老太爷上了第一辆,后头的第三辆里忽然冒出一个脑袋来。

“浮卿,今晚儿去我那住吧。”慕华掀开帘子,让车夫放下脚凳。

二房上下显然是知道了什么。

不过,怎么知道的呢?

越浮卿的想法在嘴里打了个转,差点因为太过惊讶问了出来。

“多谢表姐收留。”慕华长她几个月,是该称表姐,越浮卿从善如流,提起裙摆便上车了。

老伯爷一个愣神,就没拦住。

“浮卿,乖,回家,大晚上不归家,像什么话!”老伯爷沉了脸。

“外祖父,叔祖父家,不是家吗?留在伯府,我可不知道我明早儿还有没有命在。这是折腾第三回了有一有二没有三,下一回,椿表姐该拿着热油往我脸上泼了。”越浮卿皮笑肉不笑地讥讽回去。

“大哥放心,我们一家子,还是能照顾好一个侄孙女的。”好死不死的,二房老太爷也出来踩他痛脚。

老伯爷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

越浮卿放下帘子,忍冬落春还有青松三个丫鬟坐在车辕上,车把式手里鞭子一挥,四辆马车齐齐整整地往两条街外的慕太傅府行去。

老伯爷并长随,留在黑夜里吹胡子瞪眼睛,随后,老伯爷两眼一黑,坐在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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