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当天上午,越浮卿就要家去,只是做手串的珠子才打磨完,还没串好,越浮卿只能带着回荣德伯府做了。
“浮卿,过些日子我可以去荣德伯府找你吗?”姜蔓笙在门口拉着越浮卿,打心底舍不得几年才见到一次的姐妹。
“恐怕不行,若是我在府里,便不要来找我了,若我不在府里,我差人给你递个信儿。”越浮卿失笑,姜蔓笙这丫头实在讨人喜欢。
“浮卿,一路保重。”姜蔓笙抱了抱越浮卿。
“回吧。”越浮卿拍拍她的后背,转身和忍冬登上了马车。
辅国公府的马车停在荣德伯府角门,越浮卿带着忍冬路过大厨房,穿过后花园,往理棠院去。
“姑娘,今晚中秋家宴,二房的人应当也要过府来吧。”落春在院子里搭了把椅子劈线,见越浮卿带着忍冬回来了,便把手中的线绕好,起身随越浮卿一起进屋子。
“卿表姐回来了吗?”进到东次间,还没等越浮卿喝上一盏茶,屋外就有轻柔的声音响起。
越浮卿故意做出一副疲惫的姿态,挥挥手让落春将慕枝迎进来。
“表姐。”落春打了帘子,慕枝着一身粉白色的衣裙,带着个身穿浅绿的丫鬟走进来,抬首俏生生地望着越浮卿。
“二表妹怎么得空来我这里了。”越浮卿脸色有些白,强撑着笑面的样子。
“可是打扰到表姐休息了?都怪我,姐姐在外面待了两天回来,定然是累极了的。”慕枝眼睛里闪闪的,右手捏着手帕捂着胸口,看起来楚楚可怜。
“无事,表妹先坐,有什么事便说吧。”越浮卿不吃她这一套,让忍冬给她看茶,请她坐在罗汉床的另一边。
垂着眼眸,越浮卿咽下那口气。
怎么说她也是在辅国公府小住,到了慕枝嘴里,就成了“在外面待了两天”,好像她去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一样。
“表姐,我也是担心你,你也知道,今晚叔祖父一家也要过府来吃饭,我怕椿姐姐不高兴,到时候惹恼了华姐姐不说,恐还连累了表姐受气。”慕枝言辞凿凿,似乎真的为越浮卿担心。
慕枝口中的叔祖父,是当今老伯爷一母同胞的弟弟,早些年,当今圣上年少时任太子少傅,后来追封太子太傅,其长子慕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今为三名参知政事中的一名,位同副相。
而慕立有一儿一女,长子慕晏在游历求学,女儿慕华,便是慕立与妻子顾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一向说一不二。
不过慕华跋扈归跋扈,脑子灵活,心肠也不坏,只是慕椿作为长房嫡长女,自然是要与她掐尖攀比的。
再怎么比恐怕也比不过,荣德伯府已经逐渐没落,二房却有慕立手握实权。
“表妹有心了。”越浮卿慢慢品着茶,敷衍着慕枝。
慕枝又东拉西扯说了一些话,等越浮卿困得打哈欠了,才恍然惊醒一般说打扰到她了,起身告辞。
“我就不送表妹了,表妹慢走。”越浮卿踢了鞋子,惬意地歪在罗汉床上,看样子困倦极了,要小睡一阵。
一点儿也没跟慕枝讲究什么礼节。
慕枝脸上有些白,泫然欲泣的样子,咬了咬下唇,带着婢女离开了。
慕枝前脚刚走出院门,后脚越浮卿就睁开了眼睛,吩咐忍冬去跟着慕枝,看看她去了哪里。而后让落春去寻秋娘子,打探她不在的这两日府里发生了什么。
说到底,荣德伯府家生子多,她的人手很难安排进来,消息知晓得也少一些,慢一些。
吩咐完丫鬟们,越浮卿倒是真打了个哈欠,枕着檀香木的枕头小睡一会儿。
也得养足精神,应付晚上的家宴。
落春走了一圈回来,发现越浮卿睡着了,便关上了她头顶的窗户,替她掖好了薄被,到外间去守着了。
秋风吹落半院叶,暖阳高照,却不入人心。
日头渐渐偏西,越浮卿错过了午饭,就吃了些忍冬熬的新鲜桂花粥垫垫肚子。
“姑娘,老太太和三太太的娘家人来过一趟,似乎是为了儿女亲事来的。”秋娘子和门房的婆子唠嗑,问了些东西出来。
“看来,是想和伯府代代结亲呀。呵,苏家胃口不小。”越浮卿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原由。
老太太是苏家人,三太太也是,作为苏家女,自然要为苏家考虑。
苏家本是皇商,往前数几代立了从龙之功,才捞着一官半职。这些年底子积攒下来,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官宦之家了,不过,要稳住家中地位,还得要得力的姻亲才是。
自苏老太太高嫁入荣德伯府,苏家就像藤蔓攀上了大树,死死缠着。
苏老太太想的不错,可惜,荣德伯府到底还是攥在老伯爷手里的。
从长房嫡长子嫡长孙娶的都不是苏家人来看,老伯爷虽然纵着苏老太太,可真正安身立命的东西,可一样也没落在苏老太太手里。
“三姑娘会嫁给苏家人吗?”落春没想明白,插了一句嘴问越浮卿。
“不会,外祖父会打算着,把她卖个好价钱。”
西洋钟打了点,越浮卿漱了口,穿好褙子,带上落春和忍冬,往宁德院去。
宁德院带了东西两个跨院,西跨院住的是老太太和老伯爷的心腹,东跨院做了花厅,家宴一般都在花厅里摆。
越浮卿到的时候,遥远的云盛着火红的夕阳,半边天都烧起来了。
“卿表姐。”慕椿慕棂和慕枝在说话,慕桉最先看到越浮卿过来,笑着和越浮卿打招呼。
越浮卿点点头。
慕椿翻了个白眼,慕棂垂着眼睛看茶盏,慕枝看看慕椿又看看越浮卿,一副为难的样子。
越浮卿和慕桉一道,去了角落里。
这种家宴,两人通常是一起的,大家族聚会,并没她们这种庶姑娘表姑娘什么事,她们只要人到了就好。
天黑得慢,大房二房人到齐了,便开了席面。
“椿姐姐尝尝,这是前些日子如意郡主邀我耍玩时,晋王妃做主送给我娘的荔枝酒。这酒是王爷受封那年埋下来的,可难得了。”慕华性格泼辣,和晋王膝下的如意郡主倒是难得的手帕交。
晋王是先帝最小的儿子。
原本先帝是要传位给太子的,可惜先帝临终前,太子在马场跑马时意外坠亡了,于是皇位传给了柔贤妃的四皇子。
晋王才两岁,先帝便驾崩了,而晋王的生母生了晋王才封得贵人,在先帝仙去时跟着入了皇陵,两岁的晋王就交由当时的柔贤妃,后来的皇太后抚养。
可以说,皇帝把这个弟弟当半个儿子养着。
如果太子没有坠马,当今圣上的模样就该是晋王那样的。
只谈风花雪月,只做闲散王爷。
慕椿呛声回去:“华妹妹当我没喝过好酒似的,前儿我外祖父才送了两坛子上好的红曲酒来。”
长辈们一桌,小辈们一桌,慕椿和慕华说话声音并不大,没有惹来长辈们的关注。
倒是慕栖的媳妇,去岁嫁进荣德伯府的世子夫人周氏,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有这么个没脑子的小姑子,周氏也头疼得很。
慕椿和慕华你一句我一嘴地斗着,姐妹们偶尔插个嘴劝两句,这一顿饭吃得还算消停。
“说到做客,卿表姐上午才从辅国公府回来呢。”慕枝一句轻飘飘的呢喃,落在争吵的两人耳中却如同平地惊雷。
“枝妹妹拿我跟表姑娘作比?”慕华一转脸把矛头对准了慕枝。
慕椿面子上更挂不住,脸色黑如锅底。
“不是不是,两位姐姐不要误会,我只是,我只是……华姐姐好朋友多,我们姐妹几个都很羡慕的,能被邀请去做客的,也只有华姐姐了。”慕枝涨红了小脸儿,连连摆手,绝口不再提越浮卿去辅国公府小住的事。
慕华哼了一声,不屑于和她计较。
慕椿却被慕枝这一番话堵得更窝火了。
人人都知道,她几乎没有什么闺中好友,甚至……比不过一个寄居的表姑娘。
左手不自觉地用力捏着帕子,慕椿气得吃不下饭,动了两筷子便喝起酒来。
越浮卿太阳穴突突的跳,慕枝果然如此,自己什么也不做,也会被她引火烧身。
不知道慕椿这口气会什么时候,怎么找她撒出来。
“唔,我好晕啊。”宴席还没结束,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地上好像洒了一层漂亮的水,慕椿看着看着,就觉得花了眼。
“这是老酒,后劲儿可大着呢,方才看椿姐姐一杯接一杯,我还当姐姐海量呢,原来是莽夫。”慕华这张嘴,可没饶过谁。
“椿儿?”周氏搁下筷子来看慕椿,见她是真的迷糊了。
“怎么回事。”苏老太太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动,沉着脸发问。
二房的老太太顾氏开口:“华儿,是不是又与你姐姐置气了,你姐姐一个姑娘家的,怎好饮这么多酒?你真是的,也不照顾好你姐姐。”
慕华张嘴也快:“祖母说的是,我没照顾好姐姐。”
二人一唱一和,把长房的脸丢尽了。
哪有叫妹妹照顾姐姐的?
萧氏动了怒:“说什么照不照顾的,华儿也是小孩子脾气,这两年可要收敛些,莫把小孩子脾性带到婆家去。来人,扶大姑娘回春晖园。”
晓得萧氏身份压人,顾氏收回了目光,自顾自地继续动筷子。
慕华也不应她。
周氏吩咐底下的丫鬟并两个有力气的婆子架起来慕椿,往外头去了。
女眷们这边的事体没有影响到男人那边的觥筹交错,等到月上中天,席面才撤下去了。
慕华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冷清的身影。
水月下的路还算亮堂,越浮卿和落春忍冬没有提灯笼,从明德堂沿着庑廊走,穿过两道月亮门,绕过假山,忽然迎面冲来一个婆子。
“姑姑姑娘!”那婆子嘴直哆嗦,说不清话。
“喘口气,慢慢来。”越浮卿右眼皮直跳。
“是大姑娘,大姑娘两刻钟前来了理棠院,奴婢当时吃了酒,就在门房里没有出去,大姑娘进了您的屋子,就在刚刚,您的屋子烧起来了!奴婢正要去寻您呢!”那婆子慌慌张张的,好在口齿还算清晰。
“寻我做什么,喊人救火去!”越浮卿提起纱裙跑起来,忍冬跟了上去,落春脚下没什么力气,落后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