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归家

见众人投来目光,鱼怀隐并没有说话,而是将眼前四人的形象与脑海中的记忆一一对应。

他先前在七星镇见过岳参横和易荣,便不自觉的将注意力放在了那老者和碧衣女子的身上。

且看那老者须发皆白,目光炯炯,一身玄色道衣上绣着璀璨星河,应是如今位列十大神兵之一刺雪枪的持有者陆知微。

传言此人,性情乖张,背景成谜,仙界众人只知他姓陆,而知微之名则是因为他在鱼怀隐继任掌门后,成了司命道宫的知微长老,才有了这般称号。

若按照辈分来说,此人师承上一任知微长老门下,应是鱼怀隐的师兄。

六年前,当鱼怀隐侥幸从贪狼混战中逃出来,他的修为大为精进,又得了悯生枪这样的绝世神兵,使得那一套行云流水的枪法,还要多亏陆知微的指点。

想到这些后,鱼怀隐又望向那碧衣女子,此女名为步言与他渊源匪浅,原不是仙门子弟,入道时也早就过了天梯试炼的年纪。

只是说来也巧,当年鱼怀隐将她从神林中救出来时,她已经在林子里待了整整十几年,期间经历过四次神林大选,却无一人发现过她的踪迹。

若非是她投水自尽时,恰巧有一颗流星陨落,让处在同一片妖域的鱼怀隐发现了异象,追着那颗星辰遇见了步言,她早已成了忘川中的一缕孤魂。

而后步言随鱼怀隐去了上仙界,拜入司命道宫时,鱼怀隐才惊觉此女身赋四分之一的狐族血脉,且那日坠入河水中的星辰,竟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了步言的护道者。

得天庇佑之人,机缘无限,所以这哑女尽管瞧着资质平平,可谁人又知她本是所有人中天赋最好的一个,不然也不会仅仅用了三年时间,修为就可达到大乘境初期。

是以,这司命道宫之中,岳参横擅长医术、易荣可幻化千面,陆知微精通奇门秘术、步言能观风水星相。

至于鱼怀隐本人吗,余小二细想过觉得这位以堪舆之术冠绝天下的玄门仙首,最拿手的本事应该是破解各类机关法阵,幻境迷障,倒是个心思缜密的妙人。

这般心性无怪乎是个反派。

“咳咳——”

鱼怀隐正琢磨着,要如何让这些人与主角和睦相处,就听易荣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又化作落拓道人的样貌,极为热情的冲了上来。

良册站在一旁,对这叙旧的场面颇为冷脸。

因在他看来,他拜入的是鱼怀隐门下,便也只认这一个师尊,其他旁的人他无需在意。

何况他先前被岳参横和易荣追杀数日,早就结下了梁子,今日再遇,不过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他顾及着鱼怀隐的感受,没有追问这些人,是否也参与了当年屠杀贪狼皇室一事,就已经够忍气吞声了。

哪里还容得下,这些人和他的师尊这般亲近。

良册看易荣凑过来,想着这家伙男女莫辨,准不是个好东西,可他又不能当着鱼怀隐的面发作,一时间进退不得。

好在他的手一直按在自己的左肩上,本想捂着伤口,不让血流的太多,以免体力不济昏厥过去。

但现在他只怕这血流的太少,不足以换一个人的心疼。

良册凝聚灵力,暗中狠狠地拍了自己一掌,这一下正中伤口,他忍不住颤了一下,果然就将鱼怀隐的注意力给吸引过来。

“是伤口裂开了?”

鱼怀隐的一只手臂本就扶在良册的背后给他借力,而今他看到良册肩头的衣物浸湿了一片,血似止不住地从良册的指缝间渗出来。

他一皱眉,暗道一声奇怪,明明回上界的这一路上,他已经给良册输了不少灵力,这人身上的伤口已然结痂,怎么这会变得更严重了。

鱼怀隐心有怀疑,可还是将自己的手,覆在良册的手上,渡灵力过去帮他按住伤口止血。

“嗯,疼得厉害。”良册心虚的垂下头。

疼?鱼怀隐见他一副良善可欺的模样,立即明白这伤好了又复发,定是主角他自己作的。

想来是良册怕岳参横等人,问起他贪狼竹屋偷袭一事,故意想找个借口先避开这些人。

如此也好。

鱼怀隐自以为摸准了小徒弟的心思,也觉得他对眼下的情势把握的还不够透彻,这万一问到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就会越说越错。

“我这弟子有伤在身,有何事明日再议也不迟。”

他如此搪塞,可心里实际想的是,既然今日没什么要紧的事要议,那以后最好也别议。

易荣吃了个闭门羹,他收回想要抱住鱼怀隐的双臂,不好意思地摸来腰间的酒壶,喝了一口里面的糖水。

“掌门说的是,这次远行想必也吃了不少苦。”

接话的是陆知微,他说完就走到二人的跟前,看意思是想帮鱼怀隐扶住良册。

但良册明显对除了对鱼怀隐以外的人,都很不信任,就向后退了一步。

陆知微见这新入门的弟子,竟有如此深的戒备之心,难得的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如今也算是回家了。”

回家——

这个词不论对鱼怀隐还是良册来说都太过陌生。

不过像鱼怀隐这般做惯了工具人的,他一向来去无牵挂,并不会生出什么近乡情怯的念头。

良册则不然,血浓于水的亲情,他曾经有过,却从未真正得到,后来他再也不能拥有了,居然还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

一个人对他从未没得到过的东西抱有遗憾,实在是一种莫大的折磨。

所以当良册听到归家二字时,他看向鱼怀隐,忽然觉得心中强撑着的一口气,一下子松了下来。

“师尊。”他低声唤了一句,便身子一软,倒进了他期望已久的怀抱里。

鱼怀隐见他昏过去,就想扶着人往身后的那间草庐走去,却被步言拦住了去路。

“掌门尽管放心,我们会替他医治身上的伤的。”岳参横起身开了口。

“有劳杏林长老了。”鱼怀隐自知医术不及此人,也就任由步言将良册安置到别处。

他转身进了那低矮的草庐,道是这司命道宫中每个人的住处都不难猜,门派里一共五个人,再加上后来的良册,刚好是六个。

而这草庐也是不多不少的盖了六座,一切就都跟计划好了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系统在构建世界时预算不足了。

等鱼怀隐彻底消失在几个人的视线里,岳参横替良册诊了脉,发现这人确实是伤重晕厥了。

他沉吟片刻道:“我观掌门方才的气势修为,的确是人仙境不假,这于仙门来说是件喜事,只是良册出身贪狼皇室,素来与我司命道宫多有嫌隙,就算掌门执意要收他做弟子,我们也不得不防备此人的心思不纯。”

“良王室已灭,他一个前朝遗孤能掀起什么风浪?”易荣舔了舔唇角,觉得今日的糖水熬的太甜了些。

他盖好酒葫芦,想起方才鱼怀隐对良册关爱有加,又问:“你怎知他别有用心?”

他这话里有话,意思是说,掌门大了不中留,猪拱白菜,万一是白菜先动的手呢。

岳参横如何不明白他想说什么,就将眼睛上的绫子给扯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易荣,突然转移话题道:“你猜我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

“啊?”易荣愣了一下,便注意到岳参横的眼瞳已经恢复了正常,不再似前些日子刚中了火毒时那般赤红。

“你的眼睛好了,何时的事?”

岳参横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告诉步言,跟他一起去取些疗伤的丹药。

陆知微看他们各忙各的去了,也打算回屋继续研究他从古籍中新发现的奇门秘术。

唯有易荣还留在原地,思考着岳参横刚才说的话。

可想了片刻,他觉得无趣也就得过且过的,又去寻好东西来装他的酒葫芦了。

又怎知,那一向脸皮薄的岳大管家,是拿他自己举了个例子。

大概意思是说,是不是白菜先动的手他管不着,他只知道猪的手段多着呢。

……

草庐内,鱼怀隐端坐在书案前。

他看着屋内的陈设,猜度着原本的鱼怀隐闲着的时候都在做些什么呢?

这草庐在外面看起来寒酸了些,可里面却清雅别致的很,桌角的炉中燃着杏香,闻起来淡,却有着安神的奇效,时间久了会让人忍不住地想要昏昏欲睡。

而他也实在有些乏了,就褪去了外衫倚坐在案边,将储物袋中的物件放在眼前逐一清点。

其中有两样东西,是他必须尽快着手处理的。

一是凤凰本体,他需得找岳参横商议去何处替白十三寻一块灵气充盈之地,将这凤凰蛋孵出来。

二是这卷无字命书,他已经不止从一人口中,听闻这书卷的厉害之处。

“滋养魂魄,至关重要……”

想起众人对此书的评价,鱼怀隐犹豫再三,还是将羊皮卷摊开,想看看里面到底写的什么。

只是还未等他瞧个仔细,眼前的视线就开始变得模糊。

倒在案上沉沉睡去时,鱼怀隐似乎又梦到了过往的某一世。

奇怪的是,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他能想起来的关于之前的事越来越多。无广告网am~w~w.

且这些记忆清晰无比,就恍若发生在昨日。

梦中,他是权倾朝野的托孤大臣,可新帝登基后颁布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将他下了大狱,准备秋后问斩。

在牢里等死的时候,他最爱做的事就是拿筷子在墙上练书法,其中他最得意的一行字,写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事与愿违,他的下场跟这句话截然相反。

这一世他死的很惨烈,凌迟之刑他仅受了三百六十刀,便断气了。

这是鱼怀隐知道的结局,但在这个如真似幻的梦里他看到了更多,就像世间事因果往复,总有一些是他无法预知的。

比如,他死了之后,那间牢房里又住进了新的死囚,听说是个混吃等死却有几分文墨的二世祖,平生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唯有一件,那就是三年前,国子监学生联名上书弹劾左相贪污舞弊的奏折是出自他之手。

也就是因为这件事作为□□,学子们最终如愿以偿,左相之势由此倾倒,不出六个月就被革职查办,顺利的像是在演一出戏。

但后来也不知哪里出了岔子,向来以嫉恶如仇自称的二世祖要为左相翻案,一纸御状被他从穷乡僻壤告到了天子脚下。

“若清白不复,愿与左相同罪。”

京都府尹的大堂上,他是这么说得,一如当年,一切的事因他而起,又因他而寂灭。

偏偏地,二世祖天生命好,做什么都顺风顺水,这次他想和那人死在一处,又如愿了。

小小的一场闹剧,后世提及,人们也只当是二世祖的脑袋被驴踢了,竟想着替罪有应得的那位喊冤。

然真正有趣的是,在二世祖的脑袋也跟着搬了家后,坐在明堂上的孤家寡人,趁着一个风雪夜,备了一杯薄酒,去了左相曾经住过的牢房。

见着了被二世祖割破手掌,用血描红了一遍又一遍的那句,“置之死地而后生。”

可叹的是,置之死地的是左相以及那个白白丢了一条性命的二世祖。

那生的又是谁呢?

年青的帝王似是看懂了什么,将酒杯摔了去,忽然就明白了,他那父皇为何留下一道“杀左相,保王权”的遗诏。

“左相乃何人?”年幼的帝王曾好奇地问。

这个问题故去的老皇帝没回答,唯有那个有幸得过左相青眼的二世祖,在闹市中与人形容过。

说起左相其人啊。

是清晨雾气迷蒙的苍山上升起的第一缕光。

是盛夏里你仰首看向枝叶繁茂的古树时,无意间搅乱了斑驳光影的一阵风。

是夜幕下被诡谲翻滚着的阴云遮住的一轮明月。

是四下无人的旷野里随风飘荡的一岁芦苇。

你看这人,来自这盛大的天地,最后又只身归去,任你千般计谋、万般渴望可就是抓不住半分,只得捏碎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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