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副本一】阴阳巷

良册手提着一盏白色灯笼立在雪中,他抬眼看向医馆里进进出出的病人,皆是咳嗽不已,有的更是身体僵直不能行动,被家人抬着来诊治。

这情形和他手中纱灯上所绘的图案不差分毫。

一缕刺鼻且浓烈的药味混在风中,良册因不足月降世,天生多病,所以少时是个不折不扣的药罐子。

所谓久病成良医,旁人闻了这药味,兴许觉得难以忍受,可他却早就习惯了,甚至还能从气味中辨别出几味主药来。

桂枝、炙草、生姜……像是治风寒的方子,可若只是这几位药,药味绝不会这么霸道,再结合先前那些病人的症状,一时之间他倒是猜不出,这药到底治的是什么病。

“难道这就是出去的关键?”瞧了一会儿,良册拿着灯笼的右手被冻得麻木。

没了知觉可不是什么好事,他连忙伸出缩在袖子里的左手,去暖那白玉泛红的手背。

等到缓和了一些,良册将左手翻过来,手腕上一道狰狞的伤痕,映在他隐有怒气的瞳孔中。

六年前,上仙界司命道宫的小掌门鱼怀隐屈尊降临下界,美名其曰福泽贪狼王朝的信徒。

使得多少凡间百姓以为是神仙慈悲,来渡化世人得道飞升。

可惜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从不理会下界之人的悲苦,一个是天上鲲鹏扶摇万里,一个是地下蝼蚁命如草芥,二者之间本是云泥之别。

是他太天真,才相信了那个人所说的一见如故、视为知己的谎话,才落得满门被灭,灵海被毁的下场。

如今他已不再是贪狼最负盛名的修行天才,反而变成了一个畏寒无比,不能修炼的废物。

这血海深仇,奇耻大辱,就像腕上这道丑陋的疤痕一样,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

听人说,破妄刀留下的伤口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消失的,哪怕是再高深的幻形之法,亦或是身死之后轮回转世,那些伤也会变成胎记,刻在被伤者的身上,时刻昭示着你的罪孽。

这刀本是仙界用来惩罚危害三界的邪祟所造,却被鱼怀隐当做抢夺旁人魂魄的法器,更成了他良册报仇雪恨的刀刃。

“好在,你已经死了。”

回忆往昔种种,不知怎地,良册突然有一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心中有愤恨难平,可惜那个被他记恨着的人,偏偏已经轻而易举地死在了他的手上,日夜的折磨终于得到了解脱。

但是为什么不快乐呢,当报仇成为生命中唯一的目标,所以一旦那个人死了,他便连活下去的意义也不存在了吗?

良册的目光闪烁,这一瞬他忽然很想再见一见,那个站在城楼下的黑衣女子。

也就不顾不上,刚刚摸出一些门道的破阵之法,反正他被困在这个鬼地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身后又有司命道宫的几个弟子纠缠不清,反正出去也难逃被追杀的命运,不如先在这里避避风头。

脑海中的模糊轮廓渐渐清晰,良册回身便要去寻那牵马的女子。

却忽听身后一声异动,一把青玉长剑直逼身侧,似要将他拦腰斩断。

良册反应迅速,脚下以阴阳八卦步伐闪躲,虚实相合,刚柔并济,与青玉长剑过了数招,任那剑影重重,也沾不到他的一片衣角。

“好个狡猾的小子,像臭泥潭里的泥鳅。”

落魄道人驱剑施法,追着那抹赤色身影,从医馆窗前,到了房顶,又从铁匠铺的炉子旁,到了卖菜老妪的箩筐。

这期间,他那把长剑掀了屋顶上的瓦,灭了干柴上的火,砍了一颗水灵的白菜,吹起了姑娘的裙角,可就是扎不死那穿得跟串糖葫芦似的小贼。

“这小子的灵海虽不能聚气,却能在短短几日就将我司命道宫的阴阳八卦步法,学得有模有样,果真有些门道。”

心中暗叹良册的绝佳悟性,落拓道人周身的杀气愈加浓烈,一想到掌门有可能丧生在对方的暗算之下,他的眉头一皱。

青玉长剑知晓主人杀意,也不再跟良册玩猫抓老鼠的游戏,剑身一阵嗡鸣,立即幻化出数十道残影,拦住良册去路。

团团环绕间,青影翻飞,剑气由数十道变成了数百道,形成了一个圆形的牢笼,将良册困在其中。

“抓到你了!”落魄道人大叫一声,喜笑颜开地拧开腰间的酒葫芦,仰头便往嘴里倾倒,可葫芦里装的却不是酒,而是一粒粒花生米。

将嘴里的花生咬得嘎嘣作响,落魄道人回头望向站在一根人参上的蓝衣少年,很是恶心地眨了一下眼。

“岳参横你输了,人是我先抓到的,等回了上界,你得付我五万灵石。”

听着落魄道人的叫嚷,岳参横淡淡一笑,那一双本就藏着温柔的眉眼也跟着微弯起来,似柳梢新月,风吹水皱,好一个雍容闲雅的少年郎。

但就是这般神仙的人物,也免不了俗套,当有人打他这司命道宫管家的主意时,他会说。

“你总是这样不要脸。”落魄道人与岳参横异口同声地说道。

岳参横听他抢了自己的话,又极为认真地补了一句,“易荣,我真的没钱。”

落魄道人知他在哭穷,也懒得和他计较,转而将目光放在岳参横脚下踩着的人参上。

拿生长在混沌之地的唯一一根万年人参当飞剑,这可是九品顶级灵宝,绑它的红绳有小孩的手腕般粗细,也不知道成精多少年了,拿到拍卖行,一根须子都有百万灵石。

整个上仙界,如此炫富,就他岳参横独一份,这能叫穷?

易荣盯着那人参许久,刚要伸手去抓,岳参横身形一闪落在了地面上,显然是不想有人觊觎自己的东西。

“别胡闹,先收了你的剑气,再这么下去,他就死了。”岳参横无奈地提醒了一句。

易荣这才从没有拔到人参须的遗憾中回过神,看向剑牢里的赤衣少年。

“假仁假义!”见岳参横替他说情,良册用拇指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

他眼神狠厉地看着围绕在身旁的玲珑小剑,任由它们穿梭往来,在他的身上留下道道血痕。

良册看得出来,面前这二人的修为至少是元婴级别,想要杀他这个不能修炼的废物,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而那疯道人此举,不过是想折磨他而已。

“良册你欺师灭祖,可知罪?”岳参横见易荣不肯罢手,掐指做决停住那些剑气。

四处激荡的剑气一收,良册失去了可以勉强站立的凭借,几乎控制不住地就要倾倒下去。可他不愿意在二人面前低头,竟控制着身体,猛地向停滞在身后的两把飞剑上撞去。

鲜血飞溅而出的一刻,他将自己钉在了空中,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对易荣得意一笑。

“欺师灭祖?是你们司命道宫自己要收我的,鱼怀隐一厢情愿想当我的师父,我可没答应。”

易荣没想到良册这般有骨气,他冷哼一声,却没有收回青玉长剑,让良册跪倒在他面前的意思,只是不屑地开口。

“你放屁,像你这样连一级天阶都上不去的废物,要不是掌门可怜你,你早就被丢下上界摔成肉泥了。”

血顺着良册修长的指骨流淌而下,他的斗篷不知在刚刚逃窜的时候,掉落在了何处。

很冷,就像他被关在贪狼祭坛,昏倒在天阶上时一样,然后那个不会笑、也不会生气,唯有眼神清澈见底,穿着白雪银杏衣的少年,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只有鱼怀隐,一次又一次地,在他身处黑暗时,用最温暖,也最残忍地的口吻,可怜他!

“可怜”二字镂刻于心,良册咳嗽一声,吐出一口血沫,“呵,什么狗屁上界,我不稀罕!”

易荣听他出言不逊,欲要跟他再骂八百回合,却被岳参横拦住。

“你是否为我司命道宫弟子,此事暂且不议,但你需得说出掌门下落,否则我有的是办法知道,比如搜魂。”

此言一出,良册和易荣均是一惊。

所谓搜魂,是一种强制抽取他人记忆的阴邪法术,并非是上仙界十二神煞仙门的正统道法,反而出自某个妖界大能之手,此术被仙界视为禁术,一旦发现有人研习,必是重罪。

“参横,你疯了,竟然明目张胆地说自己修习过禁术?”易荣拉了拉岳参横的衣角,还一个劲地对他使眼色,意思是叫他收敛一下行为。

可反观岳参横自身,倒是没在意这些,他五指张开,顿时有诡异的黑色雷霆凝聚在掌心,他一步步地走向良册,速度并不快,似是在给他思考的时间。

看他靠近,良册脑海中闪出关于此邪术的记载,被施以搜魂之术的人,多半必死无疑,就算侥幸活下来也会变成白痴。

而眼下这种状况,他无论说与不说,结局只有一个,看来只能赌一赌了。

“我杀了他!”蓦地,良册大声喊道。

“你说什么?”岳参横停下脚步,他深知二人实力之间的差距,所以一路追捕良册,他也只觉得导致鱼怀隐失踪的,其实另有其人,而这个少年不过是被人利用了。

但是现在,良册却说是他杀了鱼怀隐。

“你凭什么杀他,你没这个能力。”岳参横神色一变,又继续向良册走去。

“是我趁他没有防备时给他下了蛊,你们也不想想,如果他真的还活着的话,为什么过了久还不回上界。”

良册说着,他感受到两人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杀意,知道激将法有效,又继续道:“我杀了他之后,还取走了他的灵海,然后一把火烧了他的尸身,连一点灰都没留下。”

似晴天霹雳般地,在良册说完这句话后,他分明看到了,眼前二人眼神中的震惊与悲痛。

那个人明明满手血腥,阴险狡诈,为什么他死了,还会有人为他难过?

“鱼怀隐你……难道不该死吗?”在生与死的瞬间,良册紧闭双眸,扣心自问。

而同一时间,在隔着一条街的地方,正在茶摊喝茶的鱼怀隐打了一个喷嚏,他回头望向人来人往的街市,总觉得有什么人在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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