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副本一】阴阳巷

紧闭的城门开启,像是关着无数冤魂厉鬼的地狱,伸出狰狞利爪,将一人一马拉进了万丈深渊。

茫茫的大雾中,鱼怀隐被一股无形的力牵扯着不断下坠。

重重地摔在地上的一刻,他看到那扇染着血迹,插满箭镞,受过刀劈火烧的城门关闭了。

雾散尽,有什么冰冷却又轻柔的东西,落在了眼睫上。

鱼怀隐被这突如其来的冷意,惊地回了神,眼睛开合间,一滴被融化了的雪水从睫毛上颤巍巍地坠落。

他抬眼望去,只见细如尘沙的雪,从翻滚着厚厚阴云的天空飘下,落在街道上,屋檐上,和往来的行人身上。

这座城中的人熙熙攘攘,似乎谁也没有发现,城楼之下何时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鱼怀隐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与落雪,也不明白他怎么就稀里糊涂的到了这里。

手无意识地碰到了腰间酒坛,这才想起黑娘之前的话,说她要找的人就在附近,连忙问道:“黑娘这是怎么回事,你要找人在哪?”

酒坛泛起了淡淡幽光,“刚刚我的确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不过很快就消失了,而方才的大雾应该是你触动了隐藏在此地的阵法所致,若我猜的没错,我们现在已经进了七星镇了。”

听着黑娘的分析,鱼怀隐将头上被摔得七扭八歪的斗笠摆正,透过一层黑纱,他看到城楼上七星镇三个字浮现而出,不禁叹了口气。

随手牵过悼玉的缰绳,他想到这城中四处转转,却听见身后响起一阵踩雪的脆响。

“嘎吱,嘎吱——”像是孩童时期,常在梦里听到的歌谣般,引得人不由自主地想看看那来者的面容。

“这位少侠?”可巧的是,来人也在唤他。

鱼怀隐转身,此时的雪比先前大了不少,纷纷扬扬的,恍若春日枝头肆意飞舞的棉絮,便是在这样的天地中,他看到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缓步走来。

只见那人一袭素白的圆领锦衣上,裹着一件雪白的广袖外袍,如此穿着将他整个人包得严实,想来已很是保暖了。

但少年似是天生畏寒,故而又罩了件朱红色的圆领纱衣,纱衣之上还另有一件及腰的暗红披风。

如此红白相映、层层叠叠,本应显得人臃肿异常,可偏偏对方的细腰上还紧扣着一条白玉腰带,皮质的腰绳打了个松散的结,坠以颗颗圆润的红玛瑙为装饰,反倒衬的少年一副慵懒模样。

这一幕被鱼怀隐瞧见,只觉此人像极了一夜霜降中的殷红浆果,又似小贩肩上扛着的,那裹了甜衣招摇过市的冰糖葫芦。

他心中想笑,可隐约间又觉得这人他好像见过,一种不好的预感漫上心头。

看着少年越来越近,鱼怀隐没有作声,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处。

片刻间,风雪更甚,吹得他眼前黑纱浮动。

隐约地,鱼怀隐透过斗笠的缝隙,瞧见了少年衣摆上绣着栩栩如生的狼纹,束着墨发的朱红缎带上,更是坠着三颗浸满鲜血的狼牙。

这样的打扮,他不该忘记地,他是良册!

知晓了对方身份,鱼怀隐双目一膛,虽然他此次来七星镇的目的很明确,可当主角真的站在他的面前,还是在这么突然的情况下,他犹豫了,而有些事情一旦犹豫就会产生恐惧。

源于死亡的记忆汹涌而来,是胸膛里蚕食血肉的虫,是刀锋划出就永不会愈合的疤痕。

一瞬间,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

冷汗顺着额头流淌而下,鱼怀隐急促地呼吸着,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脸上足以,以假乱真的易.容面具上。

这是他在来的路上,经过酆都鬼市时买的,为的就是不让良册认出自己的身份,一个借尸还魂的死人。

见他不说话,良册向前一步,鱼怀隐便后退一步,保持原有的距离。

一匹凶相毕露的狼,步步靠近,“我观少侠身形似与我的一位朋友相仿,可惜他已故去,我见此思彼,所以斗胆问一句,少侠从何处来?”

良册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想要摘掉面前之人的斗笠,看看这拙劣地把戏之下,是否与他设想的一样。

“登徒子!”黑纱被掀起了一角,就在鱼怀隐想要召唤出悯生与之一战的时候,一直在酒坛中旁观的黑娘出声呵斥。

闻言,良册有些颤抖的指尖匆匆收回。

鱼怀隐也立即收拢五指,打断了他召唤悯生的动作,转而扯了一下缰绳,牵着悼玉越过良册向人群中走去。

居然是个女子?莫名的,良册一直因为紧张而端着的肩膀,舒展开来。

他在害怕,怕某人的死而复生,怕他根本没有能力再杀他一次。

贪狼国竹屋内,是巧合,是意外,更是他的蓄谋已久。

否则堂堂司命道宫的掌门,天下堪舆之首的怀隐仙尊,根本不会死在一个练气初级的外门弟子手里。

回想起方才他在斗笠之下,看到的一截雪白的脖颈和那些并未束起的墨发。

良册回头望向渐渐消失在闹市中的人影,是他认错了。

“谢谢你。”混迹于人群中,鱼怀隐举起念玉酒坛,听着里面的水声和阵阵醇香,他有些想喝酒了。

可藏在坛子里的魂魄没有回答他,只有幽绿的光芒不断闪烁,接着一缕黑烟升腾而出,缠绕在马背上的行囊上。

有风穿行而过,吹起了片片的乌鸦羽毛,打着转儿地徐徐飘落在干净的雪地上,黑白分明,煞是扎眼。

蓦地,鱼怀隐觉得这漫天的风雪停了。

仰头去看,却见一把黑色的竹伞撑在他的头顶,身侧化作人形的黑娘正微笑地望着他。

“你刚刚怎么了,好像在害怕什么似的,是因为那赤衣少年吗?”黑娘轻声地问,是少有的温柔。

“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开心的事。”鱼怀隐低下头,推算着良册被司命道宫追杀的时间。

许是今日,但也有可能是几天后,书中的日子往往都是模糊化的。

他只可能尽量地估算,一旦那些人动手,他也好趁良册病,要他的命。

“是吗,我倒是觉得方才那孩子面善,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黑娘说着,面上是难掩的笑意。

看的鱼怀隐一阵心惊,认识这么久,他还是第一见到黑娘这般开心,不由得暗自感叹,主角到底是主角,总是有着一种让众生倾倒的魅力。

当然,他除外。

“他面不面善我看不出来,可的确生的俊俏无比,资质人品更是绝世无双,你若是看中了那小郎君,就要快点买定离手,稳赚不赔。”

鱼怀隐一边与黑娘打趣,一边观察着周围人的一言一行。

他发现,这七星镇中的人,皆有着说不出的诡异感。

比如这热闹的集市,摊贩都热情地吆喝着,可人来人往竟没有一人采买货物。

酒楼中,明明无人吃饭,但是小二还是给各桌都上了菜。

卖水果的老伯没有收到一文钱,却拿着空坛说今天生意不错。

刚才擦身而过的姑娘披麻戴孝,却笑着说家中好事将近。

为什么这些人,同处于一片空间,却好像都在做另一件事,似乎他们的意识和外人看到的景象,并不相符。

“就到这儿吧。”忽的,在一个灯架旁,黑娘停住了脚步。

“什么?”鱼怀隐不明所以地看向黑娘,发现她还是如刚刚那般,眉目含笑,面带温柔地看着他,与印象中的性格大不相同,看来这个地方当真诡异无比,居然能够迷惑人的眼睛。

“天很快就要黑了,你我之约便是送我来这七星镇,寻人乃黑娘私事,实在不敢劳烦,我们就此分别吧。”

好在黑娘的语气依旧冰冷如常,让鱼怀隐相信眼前这个黑衣女子,并不是假冒的。

“好,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祝黑娘早日找到想见之人。”站稳身形,鱼怀隐端正地行了一礼。

说实在的,千万年的岁月,他虽轮回百世,可并交下什么朋友。 m..coma

因为在以前,他纵觉得这世间的确有千般万般的好,却与他无半点关系。

旁人活一世,尽力而为,而他活一世,过眼云烟。

所以他不敢有情,也不能生情,否则那些刻骨铭心、使人沉沦的东西,就会在他心里扎了根,发了芽。

等有一日那些赐予他欢笑和眼泪的人死了,这些过往就剩他一个人记着了,这不公平。

可现在不一样了,上天给了他重新来过,掌握自己命运的机会。

那么,他想好好地记住遇到的人,做过的事,然后也会如一阵风一样,彻底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拼命的活一世,就足够了。

“小兄弟珍重。”黑娘亦是躬身一礼,再次撑起那把黑伞,牵着悼玉离开。

鱼怀隐点点头,目送片刻,正准备转身离去,却听黑娘纵马回身,朝他喊道:“小兄弟,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一愣,鱼怀隐三个字欲脱口而出,却思及他要杀良册一事,恐会惹出祸端牵连别人。

想了想,他突然记起了上辈子刻在眉心上的数字,大概是个代号之类的东西,他却一直将其视为名字,便大声回道:“我叫余二,多余的余,一二三四的二。”

这多半是个假名字,马背上黑娘望着鱼怀隐,不是幻术所致,却是真心实意地勾起了嘴角。

黑娘明白世人皆苦,鱼怀隐既然选择隐瞒,自然有他的道理,随即将怀中之物拿出,远远地掷给了他。

鱼怀隐条件反射地去接,拿在手上一看,发现是一块黝黑的令牌,冰冷异常,尤其是上面篆体所刻的阴字,散发出丝丝阴森鬼气,看样子应是地府之物。

“阴帅鬼令,见之,万鬼退让,九泉之下畅通无阻。”

黑娘嘱咐了令牌的用法,便策马而奔,等鱼怀隐将目光从令牌上移开,人早已走远,只剩一句道别,在耳边响起。

“余兄弟,有缘再见了!”

“有缘再见。”

鱼怀隐朝黑娘离开的方向摆了摆手,独自继续向街市前行。

而在他路过的一个小巷中,一个负着长剑的落魄道人,正手拿司南掐指捏算,随着口诀的变化,金色磁勺也不停地旋转。

道人念得正起劲,磁勺却是左右摇摆两下,猛地停住,指向小巷的另一侧,顺着那方向望去,一家医馆门前正立着一个赤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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