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陆昭才十七岁，身上还有少年的青涩，但很快他就会投身沙场，再回来整个人便有所不同。
林纨纨记得很清楚，他在筠州打了胜仗，那日率军归来，脸上并没有欢喜之色——他在战火中被锻造，穿过尸堆，趟过血河，眼底都有种隐藏的杀气。
她更不喜欢与他亲近。
如今想想真是傻，何必以貌取人？林纨纨心道，他再如何也不会对她动手，不像陆璟，杀人不见血……想到这个人，林纨纨心头刺痛，陆璟说她只为凤位，她若真是如此，难道不能嫁给陆昭吗，她是想做他陆璟的皇后。
可惜……
算了，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林纨纨暗自摇头。
耳边听得陆昭与哥哥道：“往年会由一些官员代之，但今年却是父皇亲自出题，我听黄朴说父皇构思数日，煞费苦心，你可不能马虎答题。”
“多谢殿下提醒。”林嘉言道谢，然后看一眼妹妹。
印象里，妹妹见到陆昭总是要躲着的，今日倒是奇怪了，竟然愿意跟陆昭去玩……难道她是因为自己，生怕殿试不利，所以想在宫里守到他考完出来？
“纨纨，你别担心。”他揉揉林纨纨的头发。
林纨纨心想，她一点不担心啊。
陆昭看在眼里，也很想伸手去揉一揉。
见太和殿就在前方，陆昭道：“知远，等你考完了，我将纨纨送过来。”
“是，殿下。”
与林嘉言分开后，陆昭原本想领着林纨纨去御花园，结果一个宫女竟来传话，说皇太后想见林纨纨。
若说陆璟有皇贵妃这座靠山，那么陆昭的靠山就是皇太后了，二人可说是平分秋色。
当年皇太后希望林纨纨嫁给陆昭，也是希望陆昭得林家这个助力，只可惜林纨纨实在不喜，一口拒绝，而她父亲乃首辅，皇帝诸事都要依仗，皇太后也不好迫之。
走在种满杏花的宫道上，林纨纨时不时想起过去。
“纨纨，你上回为何不要我送的八哥？”陆昭忽地问。
少年长得高，林纨纨得把头完全抬起来，只见他下颌至脸颊棱角分明，极为硬朗，不若陆璟的柔和。
“八哥不好看，”林纨纨找借口，其实之前只要是陆昭送的，她都不想要，“如果是鹦哥就好了。”
原来小姑娘喜欢羽毛颜色鲜亮的鹦哥，陆昭皱眉：“八哥容易学说话，我那只都会叫你名字了。”
林纨纨一愣。
他那时候送的八哥会叫名字吗？她都不曾有耐心看一下。
“我不知道呢。”
陆昭一笑，拉住她道：“来。”
带她去了东宫。
宫内宫女与黄门乍一眼看到太子与一位小姑娘进来，都瞪圆了眼睛，后来发现是林纨纨才松口气。
这林姑娘算是宫中常客，又还小，来东宫应是无事，但东宫总管窦训还是忍不住提醒：“太子殿下，林姑娘此番在东宫的事，太后娘娘与皇上可知晓？”
“本就要带她去见祖母，”陆昭吩咐，“把八哥拿来。”
哦，原来是来取鸟的，窦训忙让季青去拿。
这八哥去年就准备好了，结果送去给林姑娘，林姑娘竟然不肯要，太子便自个儿养着。
还是那一身乌黑的羽毛，看着跟炭木似的，林纨纨心想，真能叫名字？
陆昭敲敲鸟笼道：“纨纨。”
那八哥在里面听见了，头一伸便叫起来：“纨纨，纨纨。”
林纨纨立刻被逗笑。
她这一笑可甜，红唇贝齿，好像蜜果般，陆昭展颜：“终于不哭了吗？”
他还记得他送血淋淋的兔子时，她哭的样子？林纨纨忽然有个念头闪过，是不是陆昭对那一次的事耿耿于怀，所以总是要送她东西？一直送到她愿意接受为止？想着，又觉得不对，他后来还是放弃了。
他后来不是见到她就冷若冰霜吗？
她冷，他比她更冷。
林纨纨又有点弄不明白。
“殿下送这么机灵的鸟儿，我为何要哭？”林纨纨装作没听懂陆昭的话，好像已经把此事遗忘。
陆昭眸光一动，没说什么。
毕竟是几年前了，林纨纨还小可能是不记得，但对他来说打击颇大。
当时小姑娘哭得太惨，吓得直往皇姐怀里钻，皇姐急忙叫他把死掉的兔子拿远些，后来林纨纨一直躲在马车里没出来……他才知自己做错，不该让她看到那么血腥的东西。
他明明是想逗她开心的。
他想补偿，可奇怪的是，每一回都不合她心意。
陆昭不知何处不对，但这回林纨纨似乎很喜欢，他让季青提着鸟笼，带林纨纨离开东宫。
皇太后已经命宫女把点心备好。
不若陆昭亲近林纨纨的理由，皇太后想得比较远，如今陆昭十七岁，林纨纨十一，等再过四年便可定亲。
谁让她那儿子偏宠贵妃呢？万一在太子一事上有所动摇……倒非陆璟不好，这孩子谦虚有礼，满腹经纶，皇太后是不想辜负去世的皇后，儿媳是她选的，陆昭她就得负责到底。
皇太后听说二人已到，吩咐宫女木樨去接。
林纨纨一进去就给皇太后行大礼：“臣女见过太后娘娘。”
姿势很优美如行云流水，小小年纪已有少有的丽色，皇太后让木樨扶起：“纨纨，你哥哥在殿试，不若你就一直待在这里吧。”
“是，太后娘娘。”
皇太后瞄一眼鸟笼：“昭儿，这是你要送给纨纨的？”摇摇头，“怎会选八哥？”太不会哄小姑娘了，难怪林纨纨总避着他。
谁料林纨纨道：“这八哥可有意思了，会叫我名字。”
“是吗？”皇太后面上一喜，“原来昭儿你花了心思。”
见皇太后的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流转，林纨纨暗自皱眉，心道她如今才几岁，不说她对陆昭无意，就算陆昭也只是把她当小妹妹，太后怎么能这么早就打这种主意呢？
这世，她只不过是想跟陆昭打好关系，将来站在他这一边罢了。林纨纨低头夹点心吃，不敢再多说什么，省得又引起太后想入非非。
太后却致力于培养他们成为青梅竹马，让陆昭又带林纨纨去院中喂鱼。
永宁宫有两口极大的青瓷缸，里面养着数十条胖乎乎的锦鲤，有红白色的，有黄黑色的，一旦有人走近，全都会浮到水面上张着嘴巴讨食，十分逗趣。
林纨纨以前就见过，并不觉得新鲜，再说她也不是真的孩子，心不在焉拿着鱼食往里面扔。
谁知锦鲤早已饿了，争夺起鱼食，溅起很大的水花把林纨纨吓一跳。
他拎起她，好像拎小鸡一样放在身后，一点水没碰到。
林纨纨感觉刚才双脚都离地了，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太子殿下，你力气好大。”
“那是，几个你，我都能提起来。”陆昭扬眉。
林纨纨：……
她不敢喂太多了，站得也远一点，半响问陆昭：“殿下，你为何会学武？”
“是我母后启蒙，”陆昭手搭在她肩头，随便准备再把她拎起，“我母后说，大魏在孝文帝手里曾丢了岳州，云州，澄州三州，决不能忘记此等奇耻大辱，不过学武只是此其一，像兵制……”他一顿，心道为何要一五一十告诉她，她不过是个小姑娘。
“可喂好了？”
这就说完了？林纨纨心想，大约陆昭觉得她听不懂，可她好歹是首辅之女，不至于不明白他的意思。
陆昭学武原来是为强国，意义深远。
她拍拍手：“喂好了。”
陆昭看时间差不多：“我带你去找你哥哥。”
哥哥见到考题肯定是舒了一口气的，林纨纨嘴角翘起。
二人向皇太后告别，去太和殿。
结果出得永宁宫，没走多远就在转角处碰到一人。
少年身穿淡青色锦袍，眉目俊雅，站在杏花树下如同画般美好，林纨纨心口一窒。
竟在这边遇到了陆璟，十五岁的陆璟。
她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几乎不能挪开。
陆璟忍不住笑了。
再看到林纨纨仿若隔世，不，确实是隔了一世，他原本以为早已失去了她。
那时候他看着躺在身边的林纨纨，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利用她的心多一点，还是喜欢她的心多一点，直到后来，她用不屑的眼神看着他，他才明白心里的在意。
然而，他已经无法挽回她的心。
幸好这一世，一切都可以重来。
他可以轻易的解决掉陆昭，他不用再利用林家，他会让林纨纨死心塌地的喜欢上他，不是因为他的身份，不是因为能做皇后，只是因为他是陆璟。
“二弟？”陆昭询问，“你去何处？”
“皇兄是要去太和殿吗？”陆璟不答反问，瞄一眼鸟笼，心道林纨纨向来不喜陆昭，这回竟被一只八哥骗来了，“这八哥莫非是皇兄送给纨纨的？可会说话？”
话音刚落，那八哥就叫起来：“纨纨，纨纨……”
陆昭扬眉：“听见了吗？”
“难得叫得这么清楚，就是颜色未免不雅，”陆璟笑着看林纨纨，“其实会说话的鸟儿还有鹦哥，要不要我送你一只？”
他眼睛不似陆昭那样漆黑幽深，却是水波滟潋形如桃花，看似多情，但林纨纨早已见过他残忍的一面：“我有一只八哥就够了，人不能太贪心，二殿下。”
陆璟愣住。www.九九^九)xs(.co^m
凭他对林纨纨的了解，她应该会喜欢鹦哥的，结果竟然拒绝了。
这八哥有那么好吗？陆璟看着这黑压压的羽毛，脸色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