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李瓶儿之约(五)

好在他的疑惑不需要解释了,就这聊天的功夫,外面响起敲门声,便有丫头边开了门边大声说:“小娘子,小坡先生来也!”

李瓶儿听了,突然起身面向王伦福了一礼道:“等下还望官人援手!”

说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她便告罪迎出去,王伦只好跟着。毕竟苏过的名气不是盖的,冲着乃父一代词宗的身份,自己迎出去不丢人,否则便有些托大了。只是没想到她能把他约到,而且看样子是他来跟自己有关。

苏过今天的穿着又是一样,乃是家常服饰,羽扇纶巾,颇有隐士的神韵。李瓶儿给他道个万福,他只把纸扇一合,算是回礼,却对王伦大笑说:“原来‘南都清水郎’早到了,是某的过失。”

他是知道自己要来么?王伦看了一眼李瓶儿,见她露出狡黠的笑容便知道了,一切都是这个女人在操控。今天她又是哭惨又是示好,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对苏过善意的调侃,王伦心里是受用的----装逼终于有结果了!

“竟然见到名满天下的小坡先生,是王伦的荣幸!”他客气说。虽然苏过的名望与乃父差着老远,但是对喜欢苏词的王伦而言,爱屋及乌是一种本能。同样,苏过能认识他,确实是他的荣幸。

“我们且不必吹捧,里屋叙话。”苏过到底是名家,纵是喧宾夺主也让人觉得和气。

重新奉过新茶,这回是李瓶儿自己把壶来斟的。看着她素手亲为,着实是一种享受。苏过便笑道:“能得香榭楼李瓶儿姑娘玉手煮茶,苏某不虚东京之行啊!有道是‘不应辜负花枝去,且嗅清香倍饮茶。’有李小娘子如花似玉般颜色在前,苏某便觉得这茶倍有味道----此茶莫不是纳溪梅岭?”

果然不愧能被评为“四苏”之一,苏过是在女人堆里滚过来的,颇有乃父遗风。一番话既大气风流尽显,还让人感觉到没有一点点猥亵之意。反正这种风雅,王伦是学不来的,他只会直抒胸臆。

李瓶儿便惊叹说:“到底是小坡先生,此茶正是奴家特意为您准备的川中贡茶。”

“纳溪梅岭”产于泸州,是北宋的贡茶之一。在徽宗时代可能比不上“龙团胜雪”,但贵在来自苏过家乡。自出仕以来,苏过便再没回过眉山老家,因此对于这熟悉的味道便有莫名的好感。只能说,李瓶儿很会投其所好。

礼下与人,必有所求。王伦知道这是李瓶儿的感情投资,苏过是老江湖了,更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一向都能以名气在青楼混个脸熟,时间久了,对于这等俗事便越发淡了。

“李姑娘有心了。”

和李瓶儿的对话到此结束,苏过便转向王伦,作一幅屈膝交谈状。

“王贤弟是西都人?”一般地,聊天都是从天气啦、籍贯啦说起,古人也不例外。

北宋四都,西京便是洛阳。

“呵呵,小可开封府下中牟县人。”

“那就奇了,我看贤弟诗中有‘我是清都山水郎’之语,还以为贤弟是西京人。”

“在下幼年曾经到过西京,深爱它的梅花,便恨不生作洛阳人。作词么,有时免不得‘为赋新词强说愁’,却是不能深究”王伦胡侃说。

“呵呵”,现在轮到苏过呵呵了,他深以为然。古人借诗言意,倒不一定非要代入真实事件不可。时人有词曰“我是蓬莱旧酒徒”,可不是说诗人是蓬莱人,那不成了仙人了?

“不过贤弟的词写得绝妙,读之令人大快!我观之近二十年,词坛罕有如贤弟这般婉丽流畅、清隽谐婉者,却又章法谨严。若非某亲见贤弟有‘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之佳作,难免会怀疑,这岂是弟之年纪便能参透者?某与贺梅子评论,都认为贤弟当得上一代词坛怪杰!”

“不敢当,小可戏作耳!焉能入大堂之雅?”王伦谦逊说。朱敦儒的为首词是他前期的代表作,也是北宋末年脍炙人口的一首小令,曾风行汴洛。

能被他记住的,哪首不是名篇?

“贤弟在京中做何营生?”他不问王伦是否有功名在身,这就是他的老道之处了。虽然王伦一看就是秀才打扮,但是毕竟年轻,肯定不能像名相晏殊那样十四岁就赐同进士出身,也做不到叔叔苏辙那样十八岁中进士。如果没考中说出来便未免让人难堪,这交谈就成了当面揭疮疤。

“惭愧。小可举试不第,现在和结识的兄弟售卖肥皂----就是一种去污极佳的新物事,舶自南洋。小可不知道大兄过来,不然也奉送几块以作见面之礼。”到底这段时间一直在做生意,王伦本能地在各种场合兜售产品。对于落第,他现在没有半点难过。

苏过晒然,其实又能理解。王伦若不是襟怀洒落,又怎么会做出《鹧鸪天》这等旷达不羁的词来?

“世上出路又岂是读书一途?贤弟不入仕,不是一样可以做得锦绣诗词?”

苏过这话并不仅仅是安慰。以前说古代的读书人只有“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一途,但在宋代,读书人不当官也不会饿死,经商也是光明正大的职业。

宋代读书人不以经商为耻,洪迈《夷坚志》记载,宋徽宗时,“吴兴士子六人,入京师赴省试,共买纱一百匹,一仆负之。”借着到京师参加科考的机会,顺便也做了一笔生意。

而苏过的本家、官员苏舜钦被罢官后,说“今得脱去仕籍,非不幸也。自以所学教后生、作商贾于世,必未至饿死。”

对苏过的话,王伦深以为然。锦绣诗词可做得,谨奉拿来主义即可。但是这举人与进士考试,确实需要自己穷尽脑汁却也不一定便能得中的。

其实他已经知道自己的优劣,所以对人生的规划早有一番计较。苏过之言,甚合他意。

“其实这样也挺好,与其花费毕生精力于科举一途,不如寻些营生、做一富家翁,没事陪陪小坡先生喝茶,听李小娘子唱曲,何等快活!”

王伦把他的“志向”吐露出来,倒引得李瓶儿和苏过笑起来。

“贤弟未免太洒脱!”

“官人很颓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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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不应辜负花枝去,且嗅清香倍饮茶”一诗是北宋末南宋初的诗人吴芾之作,他的年龄比苏过、王伦等都要小一些,料不该在此时出现他的诗。不过写作需要,就让他稍早些出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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