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丑郡马

“不知大人名讳,活命之恩,王伦永记在心!”

被带离开封府后,王伦真心实意地向孙定表示感谢。萍水相逢,断没有被人如此无偿关照的道理。

“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也是时运不济,落榜不说,还吃了这种莫名官司。王兄弟,等下到晋康王府,你只要陪着小心,这个事基本上算是过去了。”孙定不愧被称佛,不居功还叮嘱了他一些注意事项。

晋康王府在御街旁边,出开封府向东过延庆观,经景灵西上宫到御街上,一路行人如织。这里有无数殿堂楼阁,相国寺、国子监都分列一边。沿着御街北行便是大内宣德楼,当然,樊楼就在皇城边上,王伦是知道的。

故地重游,王伦却没有半点旖旎的意思,主要是这两天的监禁把他的心气都堵塞了。再说,晋康郡王府的人会不会追究也未可知,如果损失较大的话。这年头不怕你罪轻罪重,达官贵人一句话,下边人察颜观色再乱琢磨,很多事情就办砸了。

一番通报过后,知道是开封府的人,门子很快报与内府。少时,便有管家模样的人把孙定一行人带进去,然后在一个亭子前站定。

亭子里有好几个人在议着事,依稀听到“女真、契丹”等语。见他们过来,都停下来看。里面有一个年纪不大的中年人,面相沉厚,不怒自威;其余几人或文官打扮,或武将装束,中有一人,远远看去脸上像包公,不免让王伦多看了一眼。

管家迎上去简要地叙述一番,中年人笑起来,说了一嘴什么,那管家便回来,把王伦叫过去:“王爷很好奇这时迁长什么样子,你与我上前描述一番,不得胡言乱语!”

看来王爷心情很好么,些许损失或许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是有钱人家,财大气粗。

王伦跟着过去,走到近前,纳下便拜----这是他对自已下跪的文雅说法。这两天见官就跪,早麻木了,面前是王爷,更大的官,当然要跪,他可不想因此节外生枝。

“小人王伦,见过王爷。”

到底是有后世的熏陶,虽然人在屋檐下,那胆气还是有点的,至少说话不见慌乱,吐字清晰。

“起来回话。”听说他是个书生,王爷也没有为难他,很和气地让他起来,这很难得。

“谢王爷。”王伦巴不得这一声,当然,他对面前的这人好感大增。毕竟,人家位尊权重,反没有开封府里的那些官吏动辄带着威风。

“我府里失窃那晚,据说当时你正好在外面,见到那个姓时的大盗?”

对他的话,王伦陪着小心:“禀王爷,小人因为落榜烦闷,那晚在路上行走,在王爷墙外不期撞见姓时的贼人。当时他还拿着一把短刀威胁小人不要叫喊。”他三言两语把事件的经过描述了一遍,没发现自已有摘不掉的情况。

“哦,据说时迁在北方极有名,你可看清此人是何模样?”王爷猎奇心很重啊,他这个身份!

“晚上看不真切,但此人长得獐头鼠目,身材瘦削矮小,一看便知天生异禀正宜作贼,正所谓相由心生。”王伦说。这是没办法的事,只有贬时迁,才能显得自已的清白来。

他的话说得王爷笑起来,旁听的人都跟着发笑。

“你这个书生,有点意思。”他说。

没办法,为了说明自已是个好人,只能努力贬低别人了,这样才有衬托嘛。

“听说你为此还吃了官司----可有什么想法?”他问。

想法多了去了!这是王伦的真实想法。钱丢了,人关了还饿了两天,心里没有火是不可能的。

但是话到嘴边就成了:“雷霆雨露,皆是天恩,王伦不敢有想法。也许是王伦时运不济,命中该有此劫亦未可知。天幸遇到王爷,此后定然运气满满、否极泰来。”他小心地拍了一马。

这回王爷是真乐了,看来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不是今人的发明。

“王伦?倒是个好名字----好像谁家的孩儿也是这个名字?”

“禀王爷,有前朝文正公王旦弟王勖玄孙,字正道的便是。”有人回答。

“哦,是了,我记得有人提起过。呜,据说这个王伦也是不学好的?”王爷随意一句话,王伦听在耳里却很不是滋味----什么叫“也”?这是一杆子都打全了。

“此王伦非彼王伦也。说起文正公家王伦,虽然家贫却是好汉一个,京、洛间都闯下极大名声,某对其也是神交已久。”那个黑炭一般的彪形丑男儿见大家都笑起来,意属嘲讽,忍不住跳出来说道。

王伦见他为“王伦”正名,大生好感。不过放眼望去,却吓了一跳:世上竟有如此丑陋之人?但见他面如锅底、鼻孔朝天、卷发赤须,个头倒是挺壮实的。

这是郡马?唉,谁家的郡主,跟了这么丑的一个男人,倒了八辈子楣。这让王伦对晋康郡王产生了极大的佩服之情----能忍心把女儿嫁给他,也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

“郡马看来极推崇那王伦…也是,虽然其现在任侠,却颇有其祖上遗风,未始不能如周处。”旁边一个文官接着这位郡马的话说。

任侠,又称为“尚义任侠”、“使气任侠”,在墨家看来本是褒义,是对打抱不平、扶助弱小、见义勇为之人的赞赏。但是因为墨派主张的“兼爱”有意对抗儒家以家族为主的私利垄断,所谓“侠以武犯禁”,所以在古代,特别是与帝王共治天下的宋时士大夫嘴里,“任侠”这个词可不是好意。

而周处是改过自新的武人典范,极出名,地球人都知道。虽然他后来做了好事大事留下身后名,但是少年时的污点是洗不掉的。且在以文治武的宋朝,文官都是看不起武官的,哪怕他功劳再大。

像前枢密使狄青,尽管战功累累,却因面有刺字(少年时犯科),一直被文官集团排挤,最后抑郁而终。

“哦,子苍兄所言,必有来历,愿闻其详。”另一个官员说。王伦对宋朝官员服饰是眼盲,所以不知其身份,但能和郡王、郡马交往的,层次应该不会太低。

这位子苍兄笑笑,随口拈来:“王文正公母弟,傲不可训。一日过冬至,祠家庙,列百壶于堂前,弟皆击破之,家人惶骇。文正忽自外入,但摄衣步入堂。其后弟忽感悟,复为善。终亦不言----这王文正公母弟,可不就是那位王伦的曾祖王勖公么。”

“果然是家学渊源呐!”诸人都笑起来,都夸说这位叫子苍的官员学识渊博,记忆力惊人。连王伦也是佩服的,吊书袋的本领,确实是要花功夫。

不过用来损人取乐,真的好吗?

那子苍被王爷一夸奖,更是得意非凡,接着又感叹了一句:“可惜了文正公英明一世,却有这种不肖子孙,九泉之下只怕也难以瞑目!”

王爷和两位文官都在笑,王伦却看到郡马和另一位官员只淡笑了一下,明显是敷衍。尤其是那位丑郡马,不悦的表情立刻诉诸脸上。

这官员也太不知好歹了,这位郡马刚刚说过对其神交已久,他接着就损人家,这最后一句抒情连一点点的迂回都没有,太欺负人了!

宋代国策以文制武,而且文官一向看不起武官,这就使得武官的身份一直被压得死死的。水浒里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林冲随便被高太尉治得死死的,就很说明问题。

不过王伦另有想法:虽然他自已手无缚鸡之力,将来要混生活还得走文人路线,但是在此时此地,他却本能地对那个叫子苍的文官产生了浓浓的不满之情。人都是要脸的,你拿一个和我同名同姓的家伙开玩笑,那是对人的极大侮辱!

并且这郡马一看就不是斯文人,想来王爷也是喜欢习武的,不然不会把郡主许配给他!所以不管是本性流露也罢,投机取巧也好,他都想为好汉们正名!

想起自已被不作为的官吏连累、杜迁慷慨分享给自已的两天每顿半个馒头,谁又比谁高尚多少?

“这位大人之言,小人不敢苟同。小人只听过‘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不可一概而论。俗话说人各有志,不可强勉。如大人般饱读诗书固然可以安邦定国,但是游侠亦能以匹夫夺志,所谓‘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便出手’,那是何等的恣意畅快!”

王伦话刚说完,那个丑郡马就暗喝一声采,连称痛快。当着王爷的面,他一个武人不好说什么,对那位子苍的身份也有忌惮,且不知说什么好。王伦这样夹枪弄棒的一说,正合心意。

他高兴了,那位子苍兄就不开心了。当着王爷的面,被一个阶下囚驳回,而且还是那种直接打脸的,这面子就很下不来了。

似乎知道他的心思,丑郡马立刻见好就收,指着王伦的鼻子笑骂:“你这书生不知天高地厚!你一席话可是把诸位读书人都骂进去了----你这是要考验在场诸公的雅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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