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盗亦有道

又是一天过去,王伦真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刷牙洗脸都已经是奢侈,他现在只想多吃一个馒头。两天一饿,浑身提不起半点精神。要不有句话说的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他现在就心慌慌。

被人强扭作贼已经很不幸了,还吃不饱饭就更不幸了,最不幸的还是心理上的比较:人家穿越都是金手指乱开牛逼格拉斯,他却要在监狱度过未知的人生!

杜迁也不好过。他本来长得就比王伦高大,却和王伦吃一样少的东西,早就两眼昏花了。两人躺在各自的草铺上,相对无言,却又饿得睡不着。

中午时分,换了一个狱卒过来要提王伦过堂,可按道理官爷们午时肯定不坐堂的啊?

“王伦是吧?你的事马上就见分晓了!据说抓住了大盗时迁,你若是与他无涉,官爷自然会放你出去。”可能见王伦即将恢复自由身,又是能识文断字的秀才,这个狱卒客气多了。

时迁被捉了?这厮真是人心不足啊,偷了郡王府的东西还不赶快逃走,真当东京城是他家么!

“敢问上下,此贼如何被捉了?”王伦很热心地问。被污为同谋,如果能多知道他的一些事情,马上过堂时就多一分保险。

狱卒一边带他出去,一边絮絮地说:“不清楚,外头只说他在街上贴告示被做公的当场抓住,想来真是大胆!东京是什么地方,他一个贼还敢如此猖狂!等下你指认了,明正典刑之后,至少发配三千里!”

是很猖狂,但是王伦没心思替他担忧,饿昏的大脑懒得转圈。

仍是那位府尹,仍是那两排仪仗,只是堂下多了一个被囚的犯人。那枷一看便有七、八十斤,用来控制一个贼,虽然解恨却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王伦!你且仔细看来,当天晚上你碰见的贼人可是此人?”府尹示意他指认那人。

王伦看过去,那人虽然手与头上都带了大枷,但是仍然能够看清脸面,和当晚看到的那人有些相符:身形矮小、长相古怪,看起来不到二十多岁的年纪,却布满风尘。

鼓上蚤时迁,原来长这个样子!书中说其“骨软身躯健,眉浓眼目鲜。形容如怪族,行步似飞仙。”这个人身体瘦削却能看出很健康,步履也一定很快,很符合毛贼的“草上飞”风范。

被兵丁称之为大盗,如今在开封被抓,对各方都是一种利好:开封府尹虽然不至于因此升官发财,但是抓到人再获得赃物,至少在晋康郡王府换得人情,还能落得个“治下太平”的好评;

推官也得好,一个计抓大盗的功劳是跑不了的。其它下面的人自然是有苦劳的,只有当事人之一的王伦没有半点好处,白白关了两天,还损失了身上的银子。

但好歹,他可以被安然放出去呼吸外边的空气了。

那个人也把脸转过来看他,虽然面容古怪,但是王伦还是从他的眼中看到不甘、无奈还有一丝丝挣扎,这让他心里一动。

“禀大人,这绝对不是那晚之贼!”他装作认真辩认了一会,然后斩钉截铁地说。

这个人真不是那晚照面的贼人时迁,这个他有把握。时迁对自已的凶相他一直记在脑海里,这个人虽然猥琐,但是淳朴,他能感觉得出来。

虽然时迁是贼、虽然其造成了自已受冤屈,这两天也恨不得生擒其人、狠打几百老拳才能煞气,但是冤有头债有主,不相干的人不能拉进来,不然自已就成了第二个时迁了。

他的回答让府尹一愣:“该犯在街上发布传单时当场被抓,你何以确定不是时迁本人?”

原来如此!王伦竟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自已生活在金庸、古龙塑造的武侠世界。江湖人物果然不能以常理忖之,如果自已作贼,只怕得手之后早就销声匿迹了吧?这时迁,因为自已受其牵连而投书开封府,又安排了后手救援。虽然自已开始恨得他牙痒痒,现在也觉得其很仗义。

不是每个贼都能做到这样的。从这个角度看,时迁在小说中的梁山上排名太低了!倒数第二位,尚不及碌碌无为的王定六、郁保四,与他的功劳能力极不相称。也许在宋朝好汉的眼里,出身窃贼有过盗墓前科的时迁为黑白两道所不齿,但是来自现代的王伦不这样认为。

英雄不问出身,行业不分贵贱。鸡鸣狗盗之辈,用得好了一样是人才,只看你如何用,不能用有色眼镜看人。

这个人既然是受时迁所托,好歹也是为了救自已,那就算个好汉吧。不管怎么说,好汉不应该被官府抓住,这是一种英雄间的惺惺相惜。不然,按照小说中所说,囚犯脸上要被刺字,这辈子就毁了。

那个人看来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抬头对着王伦看了一眼,然后乘机大呼道:“小人真的冤枉!小人只为贪图半吊钱,一时昏了头,被那人利诱来贴告示,实不知那人便是时迁!”

府尹被打断了话,把惊堂木一拍,威喝道:“闭嘴!本官没问你话之前,再敢多嘴时,左右与我重重打来!”

没想到王伦会这么说,他有些不悦,因此这股邪火就发在那人身上。可是毕竟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没完没了地跟一个贼纠缠,何况现在实打实的贼子又变成了无足轻重的嫌犯。

“为何?”他继续问王伦。

“禀大人,那晚小人与贼子照面时,小人看得清楚:那人眼睛很大,凶相毕露,一看便知非良善之辈,身材也应该比这位还要矮上几分。”

王伦当然知道,如果自已咬定了这个倒霉蛋是时迁,在很大概率上自已可以脱逃厄难,且那人纵有千百张嘴也抵不过大板伺候的恐吓,如果堂上府尹大人想争功的话。

哪个庙里没有冤死的鬼?杜迁还在牢里、自已已经两进牢狱了!大宋朝的黑暗说什么都不为过。

可是王伦不能这么做,无论从道义还是人性上都不能。就冲其冒的险,也是光棍一个,自已不能“恩将仇报”,至少做人不能太没义气。

见府尹没有反驳的意思,王伦忽然福至灵动,更絮絮地说:“小人不敢撒谎。如果小人为了脱身自然是会拿此人顶缸,但是必伤大人青天之名!要知道既然时迁是北方有名的盗贼,得手之后定然逃走,难道还等着让官府抓他不成?他找人替他发布告之机,便肯定是其逃脱之时。

如果大人错抓他人,难免会被其传扬出去,不但受人耻笑,传到那位失窃的郡王耳中,更以为大人敷衍了草,反为不美。”

他这么说也是赌上一赌。既是拿话激堂上这位大人,也是给自已及那位阶下好汉一个机会。只要堂上不污陷那人是时迁,那么十有八九不会重罚----对方承认只是被利用么。

他说的时迁可能离开,其实是一种暗示,让府尹大人别葫芦僧判了葫芦案。如果时迁再搞出别的什么案子来之后,丢脸的会是府尹大人。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堂上大人把那人及自已都污为时迁同伙,只是大家其实都知道不是。如果时迁真离开了,那么纵动大刑亦无益处,反而会让堂上被有心人诟病。这种放一人落好、关一两人无关大局的事,就看府尹一念之差了。

府尹沉吟半晌,王伦的话,他听进去了,也相信时迁定然跑了。只是如何收场,需要斟酌。要只是时迁一个盗贼的事,哪怕其偷了再多的东西也不至如此费思量----这后面好歹要给晋康郡王一个回话呢!

关键时刻,又是那位孙定孙佛儿,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大人,我看这王伦伶牙俐齿极会辩论的,不如小人把他带到晋康王府,让其把事情经过详详细细地给王爷说一遍,然后任由王爷发落。这样,大人既不用为难没抓住蟊贼时迁,也对王爷有个交待。大人意下如何?”

这个办法不错,既能证明府尹对王府案件的重视,也多少体现了府尹做事的雷厉风行。当然,对王伦的利好就是有很大概率不用再回监狱了----郡王是何等样人,还能为难他一个目击证人不成?

所以他很高兴。

府尹也很高兴,毕竟一个烫手山芋有希望得到解决。不过,他对孙定顺带着活人之心心知肚明:“好你个孙佛儿,打得好算盘!借着晋康郡王之手,成全你的佛儿之名!你须知道晋康郡王是最体恤下人最公道的!”

孙定笑着拍了一记马屁:“大人才是真佛,小人只是佛前的弟子,跟着大人修行呢。”既是孙佛儿,自然见不得冤假错案,能尽自已一分心力“拨乱反正”救下王伦是意外之喜。

然而府尹大人到底不是真佛,话音一转便对那个倒霉蛋下了狠手:“这厮在京城乱贴告示扰乱民心,让贼人混水摸鱼脱逃,左右与我先打上三十军棍押入牢房!待捉到时迁时,却再理会。”

孙定知道救其不得,王伦的身份验证无误好办,此人和时迁的事无法自证清白,只能徐徐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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