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贝尔先生。”
林夜刚走进CAA(Creative Artists Agency)的大门，就见一个留着淡金背头与淡金色络腮胡的英俊男人迎面向自己走来。
“你一定就是诺克斯，叫我贾斯汀就好。”
贾斯汀·坎贝尔(Justin Campbell)面上带着标准的微笑，与林夜握过手，便用通行证领他通过一层大厅里的门禁，领他走向电梯。
贾斯汀似乎是个很有地位的人物，频频有路过的人同他打招呼，语气十分礼貌地说：“坎贝尔先生。”
埃德蒙在向林夜介绍他时，并没有提起他的具体身份，只说这个人可以信任，可以当他的经纪人。
现在看来，埃德蒙还真是介绍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而且这个大人物还对自己如此礼貌。
说起来，目前为止林夜的路走得很顺。其中或许有他的能力因素，但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埃德蒙——在好莱坞，有好的长相和能力不如有一个好的经纪人。杰森是因为埃德蒙对林夜感兴趣，吉米也是因为埃德蒙才将试镜机会给林夜，如今贾斯汀对他的客气更是因为埃德蒙。
他来到好莱坞的那一刻起，就不可避免地背上“埃德蒙”的标签。这个标签会给他带来机会和人脉，也会给他带来危险、争议和压力——那些大人物信誓旦旦地向埃德蒙保证“不会为难他”，然而林夜才不会幼稚到认为自己一下跃居为好莱坞宠儿了。
这些大人物瞧自己的眼神，就像瞧一只戏台上的小动物。如果自己表演得好，他们不介意给予一些额外的掌声。可如果自己的表演不尽如人意，那他们就会败兴而归，再懒得抛来一眼。
想要摆脱对埃德蒙的附属，就如同他说的，“诺克斯”这个名字要辉煌到足够燃尽一切。
贾斯汀领着林夜进入电梯，抬手就按下了那个数字最大的按钮。电梯里已有的一男一女诧异地看向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谁，朝他恭谨地微笑致意。
等到贾斯汀点头回应后，二人又好奇地看向林夜。
这又是哪个陌生的幸运儿能直接去顶层？不过看过他的容貌后，又有了那么几分了然。
到了顶层后，电梯里只剩下贾斯汀和林夜两个人。淡雅怡人的香味从打开的电梯门外传来，地毯、沙发、墙面上的装饰画，整个世界的色彩与质感都变得不同——就像进入凯旋航空贵宾休息室一样。这是属于另一个阶层的人的世界。
顶层十分安静，或者说，所有人来到这里都表现出足够的庄严与肃穆。他们盛妆打扮，穿着精致的礼服，优雅地走动。甚至能在其中发现不少跺跺脚就能让好莱坞震三震的大人物。
林夜这样穿着便服的属于绝对的异类。幸好他也算见过些世面，还不至于像个田纳西来的乡巴佬一样失了分寸。
贾斯汀领着他走过大厅，穿过走廊，林夜却不自觉在一面墙前方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面纪念墙。
屋内的灯光并不刺眼，可这面墙却如此闪耀。
无数曾属CAA旗下，听名字就令人窒息的名人肖像们挂在墙上——迈克尔·杰克逊、麦当娜·西科尼、汤姆·汉克斯、梅丽尔·斯特里普、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詹姆斯·卡梅隆、斯蒂文·斯皮尔伯格、马丁·斯科塞斯、西德尼·波洛克、迈克尔·乔丹、克里斯蒂安·罗纳尔多……
而在这万丈光辉的最中央，仿佛众星捧月，挂着一个太阳一样夺目的巨幅画像——
玛利亚·德尼罗。
那一瞬间，一股自宇宙深处袭来的浩大川流将林夜吞没。他几乎就要丧失了信心——
在这样令人窒息的光辉下，我却想要超越人类的全部历史，站到光芒的最顶点。
贾斯汀没有催促林夜，而是站在不远处的前方默默观察着他的反应：
他看得出了神，瞳孔在一瞬间猛烈地缩紧，唇瓣轻轻张开，仿佛已经丧失了呼吸——
下一秒便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抿一下嘴唇，喉头滚动，缓缓呼气，神情迅速回复平静。
林夜平静地走到贾斯汀面前，捕捉到他眼中来不及散去的讶异，轻声说：
“走吧。”
……
“我曾经是埃德蒙的副手。他从CAA离职后，我接手了他的艺人……”
贾斯汀在沙发椅上坐下。他比埃德蒙小了七八岁，虽然留着浓厚的络腮胡，却掩不住他几乎和埃德蒙一样英俊的五官。修身的黑色西装裁剪得体，折肘时收紧的大臂布料映出他流畅的肌肉线条——这是一个年轻版本的埃德蒙。
与埃德蒙不同的是，他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容。但笑容掩盖不住他体内蓬勃的精力。他就如同埃德蒙当年一样干练果决，甚至冷酷无情，如机械一般精密。
“……奥德丽·戴尔、托尼·马歇尔、丹尼尔·辛克莱尔(Daniel Sincir)……同时我也接手了他的人脉，以及他的办公室。”
贾斯汀双手交叉，手肘支在扶手上，声音利落而迅速，带着属于经纪人的干练。
“关于你的性别，埃德蒙已经告诉我了，你尽管可以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这是作为职业经纪人的操守。”
说到这，他语气一转，身子倏然坐直了，像坐在上首的□□领袖。
“但我还没有准备好签下你，诺克斯。”
“埃德蒙当然是个很有能力的人。我对他非常尊敬。他的眼光在全世界的经纪人中也属独一无二。”
“但那是十年前了。十年间很多事发生了变化。他可能认为我还是十年前的毛头小子，能忍受乖乖做他明面上的傀儡，而他则在幕后做大老板。”
“这是不可能的。现在，我才是CAA最好的经纪人。而他只是个失去了一切的老头子，他在明面上做不到任何事情，甚至需要卑微地去向他人请求角色。”
“诺克斯，我可以做你的经纪人，甚至给你A-list等级的资源投入。换成是我，你根本不需要为詹姆斯这样的角色试镜，因为你的角色将是查尔斯。我还可以给你多争取几百万美元的片酬。你会很红，比奥德丽·戴尔更红，成为好莱坞新晋的宠儿。你会很有钱，很有权，呼风唤雨，挥手间千万人为你倾倒。性别和你的过去，这些都不是问题。”
“但你要抛弃埃德蒙，从此和他断绝来往。仅此而已。”
贾斯汀身体前倾，无形中施加了庞大的压力，深棕色的眼睛带着锋锐的笑意。
“那么，诺克斯。请告诉我，你有什么理由拒绝这份提议？”
Well, well, well. 这可真是劈头盖脸。不知道埃德蒙为什么说贾斯汀可以信任，他毫不犹豫地背刺了埃德蒙。
从理性角度考虑，他真的给了林夜一个很好的ffer——贾斯汀接手了埃德蒙曾经的资源，也就是说，埃德蒙有的他都有：他甚至可能有渠道直接联系肖恩·库珀，在《嗜血黎明》的前期制作阶段就将林夜塞进去当男主。
作为经纪人，埃德蒙没有任何一个方面比得上贾斯汀——不光是手中的资源，更重要的是，如果他和埃德蒙脱离了关系，所有大人物们也不会再将他当作一个硬蹭玛利亚盛名的狂妄小子。他在好莱坞的形象会更加脚踏实地，有利于一步步发展。
“如果我说我顾念旧情，你会不会现在就把我赶出去？”林夜开玩笑道。
“毫无疑问。”贾斯汀点头。“心软的人不适合留在好莱坞。”
“好吧。”林夜轻咳一声。“贾斯汀，你的梦想是什么？”
贾斯汀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我的梦想是做一张画像挂在那面墙上。”林夜大拇指向后一指。“或许我曾经没想清楚，但是在看到这面墙以后，我很确定我想。”
“而且是巨大的，挂在正中间的那种。”林夜平静地说。“贾斯汀，既然埃德蒙做到过，而你拥有和当年他一样的资源……你知道怎么帮我达成这件事吗？”
贾斯汀看着林夜，想从他面部发现一些端倪——眼轮匝肌的紧绷，唇边阔肌的震颤、额角轻薄的冷汗……
都没有——没有被诱惑哪怕一秒。他对更红、更有钱、更有权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是认真地要追求某些更大的东西。
林夜清晰地看见，贾斯汀缓缓露出一个微笑，眼角窄成一条直线，上下眼睫微微碰撞——今天第一次真心实意的笑容。他的身子放松下来，靠到椅背上。
林夜知道自己过了第一关。
刚刚的问题虽然现在看来只是一次测试，但林夜毫不怀疑，他真就是这么想的，他真的想把埃德蒙踢走——因为这是一个理性人的决策。
“那么，英格尔先生，或小姐，埃德蒙究竟用怎样的花言巧语，哄骗你相信自己真的有能力做到？”贾斯汀非常擅长微笑着说出冰冷无情的话。“你的确很有天赋。可你知道每年有多少过江之鲫一样的新人，偷偷闯过CAA的门禁跑到我面前毛遂自荐宣称自己是不世出的天才？”
“梦想是无法被哄骗的。”林夜摇头。“只能被提示、启发或点醒。他点醒了我，我发现梦想一直都在那，只是我当初没有注意到它，仅此而已。”
“坎贝尔先生，既然你是目前CAA最好的经纪人，你应该能明白一个常人不懂得的道理——梦想不是空想，而是在一天天的自我研磨中形成的，冰冷而现实的深层自我认知。它只能被发现，不能被臆构。你应该也有能力分辨，哪些人是真正发现了他的梦想，哪些人只是扯了一张写着‘梦想’的大旗实则在追求其他的东西。”
贾斯汀没有半分被触动的样子，表情仍是那商务化的，给人莫大压力的微笑——这也难怪，作为CAA的顶级经纪人，贾斯汀见过太多新人了。使什么手段的肯定都有，这么一段小小的演讲该如何打动他？
可林夜认为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所以，坎贝尔先生。你能提供的资源非常让人动心，我毫不怀疑，作为经纪人的你比此时的埃德蒙要强上太多。”
说完这话后，林夜摇摇头。
“可团队中的一员必须尊重我的梦想，这是他们呆在团队里的意义。不然的话，我只能说很遗憾，我们不合适，坎贝尔先生。”
办公室里陷入沉寂。
林夜等了片刻，没等来贾斯汀的反应，拎起包准备走人。就在这时，贾斯汀骤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埃德蒙还真是从来不会看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