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ut！Gd！”格雷一声大喝惊醒了围观的群众们。
“詹姆斯”迅速从地上蹿了起来。
施特劳斯的扮演者约翰走上来，笑着对他说：“老天，你的眼神演的真好，那一瞬间我真以为你死了。”
“詹姆斯确实死了。”林夜抚摸着脖子。“诺克斯还活着。”逗得约翰大笑。
林夜与赛琳娜和爱德华打过招呼后，又和格雷拥抱。群众演员和工作人员纷纷上来向他道别——所有人都知道诺克斯即将离去。这段时间他和大家相处的很好。
林夜戴着一只假下巴，笑得脸快僵住了。忽然，他瞄到不远处一个一身休闲装的微胖青年，正用热切的眼神看着他。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剧组的一名灯光师。
不会吧。林夜暗忖。
他看向那个灯光师，两人的眼神在一瞬间交汇。林夜向他抛了个wink。
灯光师的面庞一瞬间涨上了狂热的紫红。
和众人挥手道别后，林夜走出人群——剧组还要留在这里拍完查尔斯等人从施特劳斯手里逃生的戏码。
夜晚的树林静谧如水。林夜独身一人回到拖车里，疲惫地摔进拖车里。
压抑许久的情绪顷刻间倾泻而出，林夜低头轻声啜泣起来，眼泪划过脸上的妆粉，掉落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詹姆斯曾经是个浅薄的小丑，可随着他对这个角色挖掘得越来越深入。他也渐渐真正进入了詹姆斯的皮囊里。想要再出来，总是要经历一些痛苦的。
尤其是今天，将詹姆斯的一切在这一刻燃尽，让他感受到了一种殉道式的悲伤和辉煌。那种感觉是如此深刻而刺骨，他迟迟走不出来。
林夜轻轻闭上眼，靠在沙发背上。
或许睡一觉能好吧。
突然肩膀上被拍了一下，他心脏霎时一停，全身炸了毛，他寒毛直竖地跳出沙发向后看去，发现蕾妮正躲在沙发后面，伸出半个脑袋偷偷看着他。
“蕾妮！”林夜尖叫道。“你吓死我了！”
“我，我看那么多人和你打招呼，我就先回来了。”蕾妮小心翼翼地说。
“那你怎么不和我打招呼啊？”林夜还能听到心脏的砰砰直跳声。
“我……看你心情好像很不好……”
林夜又喘了一会，心跳渐渐平静了，深吸一口气，身子瘫软下来，重新摔回沙发里。
蕾妮坐到他旁边，轻轻搂住他的肩膀。“因为……詹姆斯？”
“嗯。”林夜轻轻点头。
“说实在的，你今天的表演让我觉得……”蕾妮思索了片刻，林夜看向她。“很……困惑。”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演。但格雷看起来很惊喜。”她说。“我走回拖车这一路，不禁觉得越来越好奇，你到底在演一个什么样的詹姆斯。”
林夜看着她的脸，不自觉绽开一个笑容：“谢谢你，蕾妮，这是最好的安慰。”
“安慰？”蕾妮一呆。“我安慰你了吗？”
“嗯。” ‘詹姆斯’点点头。“至少……你终于注意到他了。”
注意到詹姆斯，就像是注意到曾经那个暴躁、肥胖、脆弱又无能的林夜。
蕾妮出神地看着‘詹姆斯’的面庞——上过妆粉后略显粗糙的皮肤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故事。白天充满了暴躁、愤怒和侵略性的五官竟在拖车的灯光下柔和了下来。
她不可思议地发现，这个自己做了一个多月，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妆造，竟然在自己眼中变成了完全不同的模样。那些被泪打湿的妆面，沾染了红色涂料的金发，脖子上为了营造出折断效果而戴的特制道具——此时此刻的詹姆斯，竟然有一种别具一格的惊人美丽。
那是一个完成了荣耀超脱，完成了终极升华的人，才能拥有的平静。
“诺克斯……”蕾妮怔怔的。“你还好吗？”
“我还没有完全出戏。”‘詹姆斯’说道。“可能需要先睡个好觉，看看明天会不会好一些。”
“我不明白，诺克斯。”蕾妮轻声开口。“只是詹姆斯而已，你为什么这么认真呢？”
是啊，只是詹姆斯而已。他是无可救药地不讨喜，无可救药地招人厌烦。甚至连大反派施特劳斯，都有可能因为他特有的优雅与力量感招来一批粉丝。
世界上似乎总会存在这样的人。他粗鲁、无知甚至渺小。他绝不是反派——他甚至站不到灯光下，只是人们注意不到的黑暗角落里渺小的尘埃。人们谩骂他，将道德感与优越感肆意发泄在他身上……
“我想这就是我选择表演这件事的原因。”‘詹姆斯’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让从没被注意过的人也被看到。”
“我曾经是个大胖子，而且脾气不好，性情暴躁。”‘詹姆斯’表情出神。“比詹姆斯还招人讨厌。别说女孩子了，连我的父母也不喜欢我。他们从来不会听我说什么。”
“所以我选择了去表演。我想以艺术之名，人们会原谅我的丑陋。”‘詹姆斯’缓缓地说。“我想让人们听到，我的丑陋是有原因的。”
“噢……”蕾妮捂住心口，轻轻拥住‘詹姆斯’。“你一定经历了很多。”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詹姆斯’扯出一个平静的笑容。“如果我没有瘦下来，或者瘦下来也长得不好看，那么我是没有机会得到你的拥抱的。”
说完后，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庞浮上了歉意。“对不起，我太刻薄了。”
蕾妮望着他出神。她没有生气——她能感受到‘詹姆斯’此时的情绪，她与‘詹姆斯’完成了奇妙的共鸣。所以她知道‘詹姆斯’在说什么。
是‘詹姆斯’在讲话，也是林夜在讲话。
林夜忽然起身，抻了个懒腰。“我们开始卸妆吧。”
……
一个多月来那个暴躁的詹姆斯消逝在夜晚的风中，林夜惊心动魄的五官逐渐清晰。
不知为何，蕾妮竟有些怅然若失。“詹姆斯”似乎有很多故事她还不了解，可他已经走了。走了就是走了，回不来了。
“蕾妮，在想什么呢？”
林夜的声音打断了蕾妮的思绪。她甩甩头，取下林夜的垫肩，看着他纤细的肩颈和令人窒息的头身比，不禁笑道：
“诺克斯，你有没有想过去竞选维密天使？”
“蕾妮，我是男人。”林夜扫了她一眼。
“哦拜托。”蕾妮脱口而出。“骗谁呢？”
话一出口，拖车内就陷入了一片死寂。
蕾妮尴尬地张张嘴。
林夜死死盯着她，片刻后无奈地揉揉眉心。“好吧，你成功让我出戏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Well…” 见说漏了嘴，蕾妮也就干脆死猪不怕开水烫。“你知道的，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发现你的骨头不对劲。”
林夜显然认为她隐瞒了其他的东西，目不转睛盯着她。
“好吧。” 蕾妮耸耸肩。“大概两周前某一天，我看你一整天都脸色苍白，显得很疲惫，所以下戏后就偷偷跟着你，看到你把那东西包起来扔进垃圾桶……”
“蕾妮！”林夜难以置信。“这是stalking！是犯罪！”
“kk，我很抱歉。”蕾妮连声道歉。“我只是太好奇了，你的骨骼结构太奇妙了。我向你保证，我决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哦上帝。”林夜长叹一声，疲惫地坐到沙发上。“化妆师都对骨骼这么敏锐吗？”
“并不。”蕾妮神情颇为自傲。“主要是我天赋过人。”
林夜长出一口气。如果所有化妆师都像蕾妮一样敏锐，那他以后还拍不拍电影了？
“我谷歌过了。”蕾妮坐在林夜旁边，兴奋道。“所以，你真的是两种都有？”
“不然呢？”林夜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果然如此。”蕾妮搓搓手。“你真的不考虑去当模特吗？我敢保证你会席卷整个时尚界。他们爱死中性美了，尤其是你这种极致均衡的中性美，简直是在每个人的心尖尖上跳舞。你会成为乔凡尼·罗西(Givanni Rssi)的下一个缪斯。”
“那是谁？”林夜扫了她一眼。
蕾妮的表情凝滞了。
“你……你不知道？OMG，你真是完全不关注时尚。简单来说，他是目前香奈儿的掌舵人，当代老佛爷(Caesar)。相信我，他会把你宠坏的。”
不懂时尚的人可能没听说过三十年前去世的卡尔·拉格斐，但没有人不知道香奈儿。
林夜无奈。“你说的像是你认识这个乔什么的。”
“我认识他。”蕾妮说。
“……那他认识你吗？”
“他认识我。”
“好吧。”林夜不死心。“那你们两个熟吗？”
“我曾经是他的助手。”蕾妮干脆直说了。
“我认输，你是天才。”林夜举手投降。“所以你在时尚界前途无量，怎么会来好莱坞呢？听起来像是女儿跟老爹吵架后负气离家出走。香奈儿版本的《穿Prada的恶魔》？”
蕾妮尴尬地摊了摊手。
“看来我猜对了。”林夜叉起腰。“这么说来，你成为我的化妆师的那一刻就是我的人生巅峰了。”
“咳，你真不当模特吗？”蕾妮僵硬地转移话题。“有了你，没准老头子就能向我服软了。”
“蕾妮。”林夜无奈地笑道。“我过去是演员，现在是演员，未来也只会是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