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根本看不够——他知道这样并不礼貌，可该死的他真的停不下来。
那一丝英气是真正的精髓——如同在享受椒盐牛排的中途嚼一颗黑莓。清爽香甜冲散了口中积攒起的浓郁咸香与油脂，让咸腻的负担一扫而空。美味进入循环，经久不衰。
能欣赏到天荒地老的美丽。
“很抱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已经词穷了。”爱德华嘴角弧度抑制不住地上扬，把林夜也逗笑了。“要不还是你来开启话题吧。”
“那好吧。”林夜将一口沙拉送进嘴里，直入主题。“爱德华，你喜欢演戏吗？”
爱德华愣住了。
他喜欢表演吗？这是一个他从未想过的问题。如果是两年前的他，无疑会说自己喜欢。因为表演，他收获了大把的钞票和粉丝。谁不喜欢出名呢？
可现在，他开始怀疑了。奢靡和金钱带来的激爽正在消退。如同狂欢夜后醒来的早晨，LSD的余韵渐渐褪色。那种感觉是沉重而痛苦的，如同跨过最高点后的坠落。每次他都摔得很疼，大骂自己为什么不能提起精神，狠下心来拒绝这一切。
可他又不得不在晚上加入另一场派对狂欢。他已经离不开最高点那一刹那的兴奋感。
他喜欢的是宝香雕车，夜夜笙歌，喜欢的是表演带来的一切，而不是表演本身——他从不敢承认这一点，作为一个演员，这是严重的政/治不正确，会损害他的粉丝基础。然而现在，这个问题扫去了爱德华心中的迷雾。
“我想你是不大喜欢表演的，对吗？”林夜从爱德华眼里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虽然这样说会冒犯到你，但我觉得你其实没什么表演天赋。你只是真的很帅，仅此而已。”
爱德华没有生气。他不傻，很多事情他心里明白。只是他的团队、制片方们、以及他的粉丝们，都不允许他承认。
诺克斯的实话实说，反而让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压抑许久的情绪有了突破口——原来世界允许他承认自己的不完美。
“你是完全正确的。”爱德华像打开了闸门，倒豆子一样滔滔不绝起来。“我不喜欢表演，也不怎么会。我有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只是按照他们帮我设计好的模式，一遍一遍地重复。我很清楚我演的所有角色都是差不多的。”
“第一部作品获得成功时，我还以为自己很擅长表演。那时的我意气风发，以为自己是下一个玛利亚·德尼罗，一定能征服全世界。我想突破自我，演绎不同的角色，可我失败了。我在片场就像个傻瓜，大脑空白一片。我的团队也不愿意帮助我。他们不愿意白白浪费我的巅峰期去磨炼演技，演一些不讨喜的角色。”
“那之后，我就没什么信心了。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给我压力。我想取得突破，可是我接不到有深度的角色，就只能在原来的道路上不断重复。最终这成了我仅会的东西。”
林夜静静看着他。
“曾经，我也会拿一些有深度的角色，自己在家练习。”爱德华笑了起来，摇摇头。“我做不到。我的大脑是一团乱麻的，我无法条分缕析地拆解角色，更不知道如何重组他们。”
“我想我就是没有天赋，或者说，我是个很浅薄的人。”爱德华笑得勉强。“我和你，和赛琳娜的差距太大了。或许我应该退出剧组，去当个模特。”
爱德华的丧气话让林夜吓了一跳。想不到他的信心已经丧失到这种地步。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学习表演的吗？”林夜问。
爱德华怔愣地看了他两秒，点点头。“当然，但是，我的天赋很差——我是说，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对我有用。”
“没关系，你就当听故事了。”林夜说。
“我开始学习表演是在小学。”他说。“我当时长得并不好看——请不要露出这种难以置信的表情，是真的——我在学校经常受欺负，一事无成。我一直都很愤怒，很不甘心，像胸中有一团火在燃烧。我想把这些情绪表达出来，让别人听到。”
“可我当时很胖，很丑。根本就没有表达的机会——没有人愿意看我一眼。人们局限于视听影像塑造的各种符号审美，而我的角色是一个受欺负的胖子。”
“如果把当时的我写进戏里，那么按照惯常的刻板印象，我几乎注定是卑微的。我顶天也就是主角肥胖的sidekick，一个丑角，一个让观众产生优越感的角色。我可能会有一两次亮眼的表现，但没有人打心眼里瞧得起我。我连成为坏人的资格都没有，因为我是弱小卑微的代名词。而坏人必须是强大的，否则如何带给主角足够的压力？”
“我很生气。我也是活生生的人。我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想成为那个站在灯光下的人。”
“后来机缘巧合下，我加入了戏剧社。因为我的声音条件很好，老师允许我当旁白，并给一些角色配音。”
“我喜欢那种感觉。”林夜说。“那些我在现实中无法发泄，无法表达的东西，却通过一个个角色表达出来了。在表达的同时还完成了一个作品，我的表达不是无意义的。这让我非常开心。”
“我没有你这么复杂的过去。”爱德华摇头说。“我从小到到大一直挺受欢迎的，可能这就是我浅薄的原因吧。”
“但你也有自我，有你自己的情绪，这无关浅薄与否。”林夜强调。“这就是我想说的，表演关乎于自我。你需要通过了解自我从而共情他人的情绪。不懂自我的人是不会懂表演的。”
“就如同我刚刚问你喜不喜欢表演时，你犹豫了那么久。可其实这个问题对你来说是显而易见的。”林夜说。“我猜，你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吧。世界要求你成为他们想看到的爱德华·莱利。可爱德华·莱利真实的自我却被遗弃了。遗弃得太久，久到你自己都忘记了它的存在。”
爱德华动容了。
“你的本性是温和善良的，甚至内敛安静的。”林夜笑着说。“你这样一个大明星，竟然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吃饭。这简直不敢想象。我听人说你每天都坐在这里。”
“求你，别这么说，诺克斯。”爱德华脸红了。“我每天去夜店嗨，不值得你这样评价。”
“每个人都有极限，都需要发泄。”林夜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你现在自毁式的狂欢，恰恰是那个被遗弃的自我在呼救。你真正的自我感到孤独。”
“有这份孤独，你就并不浅薄，爱德华。”林夜鼓励他。“孤独是很稀少，很痛苦，也很深刻的体验。你却忍受了这么久。”
爱德华胸中一震，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湛蓝的眼眸清澈如水，带着温和而鼓励的笑意，像春天温暖的溪水，融化万里寒冰。
他美丽，智慧，以降临的姿态打开我的心门，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天使——爱德华心想。
“对不起，我……”热泪涌上眼眶。爱德华垂下头，抹干眼眶周围的湿润。“我失态了。”
第一步总算是达成了。林夜心想。爱德华的自我藏得很深，想聆听他的真实想法，获取他的信任，自己必须非常小心。
“其实，你也不必急着退出剧组。”林夜趁热打铁。“在我看来，这的确是一个你演技突破的好契机。”
“真的？”爱德华意外地抬起头，眼眶还是红红的。“为什么？”
“真的。”林夜点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查尔斯这个人，和你本来的性格很像。”
爱德华愣了一会。“本色出演？”
“正是。”林夜肯定道。“不是你在银幕前的那个‘本色’，而是人后的‘本色’。”
爱德华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最好的结果是，通过查尔斯这个人物，将你内心的本我呼唤出来。”林夜说。“这样你就真正开始了你的表演之路。”
……
《嗜血黎明》剧组的工作人员和群演们发现，自从上次与诺克斯的谈话后，爱德华发生了一些变化——算不上很明显，也很难用词语形容，但整个人松弛了不少。
他的表演还是比较刻板，却不再刻意。气场从棱角分明变得更加温和，也更贴近查尔斯的人设。他不再那么听团队的话，在表演时变得更主动积极，开始有自己的想法。晚上也不再去夜店，有时还会找格雷讨论电影细节。
既然看到他在改变，格雷也愿意给予更多的耐心，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过镜头——毕竟他的目的是拍出好电影，而不是PUA年轻演员。
当然，这些都不是剧组的人最津津乐道的——这一切都比不上长发诺克斯。
OMG，那可真是……
剧组的工作人员和群演们都签过合同，在片场里不许拍照。所以没有任何照片记录下那惊人的一幕。只能通过人们口口相传述说着那一幕的冲击力。
他真的很难让人接受——白天他戴上金发和假下巴，化身一只暴虐的雄狮。下戏卸妆后看着那张脸，又想起他长发翩翩的模样。这种错位感过于强烈，会让人感到极度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