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那天，京城下了一整日的雨。
地气升腾，天空微雨，将整座城笼罩在水汽中，草木新绿，虫豸滋生。
又是一年春。
周嬷嬷总算整理归类好二月二的收礼单子，将册子送到案前。
麦芽儿刚试了新装，出来看到周嬷嬷，围着她转了一圈。
“嬷嬷快看，这身衣裳如何？”
周嬷嬷含笑点头:“自然是极好，太子殿下送来的东西，殿下看过了吗？礼部那边争论许久，殿下的封号至今没下来，也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
说完，周嬷嬷认真打量麦芽儿的神情，想要分析她此时的心境，却见小姑娘丝毫没有要生气的样子，反而从妆奁里取出几朵簪花。
“林悦姐新做的，这几只给嬷嬷。”
周嬷嬷微愣，诧异看她，想问又不敢问，只能接过东西。看着手里做工精巧的簪花，她有些爱不释手。
又问:“您要把册子送到王贵妃那边吗？”
二月二是麦芽儿的生辰，众女眷似乎因为去年中秋的事情，对她颇为畏惧，来到京城的第一个生辰，赴宴之人能来的都来了。
宴会在御花园办的，可以说是热闹非常，比过年时还要热闹几分。
三日过去，直到今天各家的礼品，才算整理入库。
周嬷嬷心中叹息，不等麦芽儿说话，又道:“按规矩，这些是由母妃来处理。可王贵妃不是您的亲生母亲，需不需要给她过目，还要看您的想法。”
麦芽儿那句“拿给陆放就好”，闻言咽了下去。
她拿起厚重册子，翻了几页，见里头不止罗列了送礼的名单，还将各家的关系分类整理，额外做出备注，就连东西收在何处，在哪个架子，也都一一记录在册。
因此，这本册子格外厚重。
麦芽儿皱眉，她道:“明日请安，我送过去。”
周嬷嬷眼中闪过异彩，“奴婢知晓了，奴婢告退。”
终究还是年纪小，不知道为自己争。
王贵妃不是亲娘，册子送到王贵妃手里，东西岂不是任对方取用？礼是小殿下收的，小殿下欠下人情债，最终得了好处的却是王贵妃。
人心隔肚皮，不得不防。
可惜小殿下是个没有心机的。
周嬷嬷念头百转，却因为之前种种，不敢多说什么。
麦芽儿不知道这人的复杂想法，一本收礼册子，也能想那么多。她只当这些东西是女眷们给的买命钱。
中秋那次，她也是救人性命了的。
没过多久麦团团送了剑穗过来，麦芽儿给破风绑上，打量半响又觉得不好看，拆下来丢给麦团团。
“奴婢看着这把剑浑然天成，似乎用不着什么装饰。”
“算了，破风的确不需要这些东西。”
麦芽儿摇头，又拿过册子翻看起来，各家的姻亲关系，看得她眼花缭乱。上头写得细致，可她仍旧分不清里面的关系。
“天下熙攘，为利来往。这东西应该让云开看。”
麦团团收拾好妆奁里的东西，闻言接话道:“殿下这话说的有趣，可奴婢觉得不太对。人与人之间，怎么能按照利益来算呢？这不一样的。
人情往来，也是个大学问呢，武嬷嬷说过些日子打算教奴婢们认那些女眷，免得您见了记不起来，奴婢到时也能提醒一二。”
麦团团最近伙食好，整个人圆了一圈，像个陀螺，活力十足地在屋子里滚来滚去，将放乱的东西收好。
忙碌中，竟不影响她说话，很有自己的想法。
麦芽儿趴在桌上，盯着那些东西发呆。
“团团啊，让陆放教你算账吧。”
麦团团忙道:“没问题！交给奴婢！”她最近学了不少字，虽觉得辛苦，却也有奔头。
“陆夫子说了，技多不压身。”圆润少女满脸兴奋，此时气候还有些冷，她的脸却红扑扑，像成熟的向阳桃子。
“这东西送去给武嬷嬷，顺便把昨日半夏让人送来的药也送去。罢了，我们一起去。”麦芽儿想出去溜达溜达，安慰不想写功课的自己。
“殿下再穿一件披风，今日外面有些冷呢。”
麦团团取出薄披风，又找出要拿的东西，用漆器盒子装好。
她转来转去陀螺般，又让麦芽儿换下软底缎面的绣花鞋，改成羊皮底的防水鞋子。
“外面下着雨呢，夫子说春雨贵如油，这场雨之后，万物都要抽条了，奴婢种的菜也能发芽。”
她三句话不离夫子，听得麦芽儿耳朵起茧子。
王贵妃回宫后住在慈元宫，她手握凤印，掌管宫中大小事宜，颇为忙碌。
麦芽儿被侍女们簇拥着过去，没见到王贵妃，只有武嬷嬷迎出来。
“娘娘让您休息几日，不用请安，怎么今日来了？”
武嬷嬷亲自去了披风，又拿干帕子擦掉麦芽儿额角沾染的一点雨水。
看到麦团团打开盒子，露出册子和药瓶，顿时笑了。
“正巧，药今晚吃完，殿下送来的及时。这药也是配伍精妙，自从娘娘用了这药，一整个冬天都没风寒。”
武嬷嬷如今看到麦芽儿就高兴。
“快上点心，今天御膳房做了新花样，正要给殿下送去，您倒是自己来了。”
麦芽儿捧着桂圆茶，笑着看武嬷嬷前后忙碌。
从始至终，武嬷嬷都没有多看那本册子一眼，更是没问。
那册子，远没有几瓶药价值大，武嬷嬷忙让心腹收好。
王贵妃长期茹素，三餐往往只吃一餐，严重营养不良，脾胃失调，血气不足。如今掌管后宫，又是殚精竭虑，极耗费精力。
麦芽儿在半夏的药方上做了微调，又让四季商行按照她的要求寻来道地药材，制成大蜜丸，一天三次服用。
这药与太医局开的不一样，孙院正曾特地试药，又多次对比脉案，多番考证，只觉得配伍精妙得当，药力丝毫不损，温和滋补，有不会让人生躁。绝对是根据王贵妃的身体情况，微毫必较，多次考量出来的药方。
眼见着王贵妃身体一日比一日康健，这位院正自愧不如。找不出半夏身后的高人，便将半夏破格收入太医局。
对半夏那种医痴来说，也算是好去处。想来徐老大夫若是在天有灵，也会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