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豆汤在井里冰镇过,甘甜凉爽。大白馒头是刚出锅的,松软香甜,配上炒得鲜嫩的野菜鸡蛋,让人回味无穷。
咬一口夹了炒鸡蛋的大白馒头,再喝一口放了甘草的绿豆汤,别提多畅快了。
麦芽儿胃口小,吃半个馒头就吃不下,把剩下的给阿夺,自己抱着绿豆汤小口喝着。沁凉的汤水抚平了夏夜燥热,吃饱喝足让人分外畅快。她靠在老槐树干枯的树干上,看村里的几个老人和霍炀面红耳赤地争论盖房子的细节,觉得很有趣。
村人们吃过饭,有经验的男人们开始清点物品,准备放线挖地基,没经验的被女人们打发去劈柴挑水,炉灶上又开始煮起绿豆汤。
“里正说了,天气热,绿豆汤要常备着。赶紧劈柴!”
“说话就说话,别踹我屁股!”
“娘,剥鸡蛋。”
“找你哥去,我还要择菜。”
村人们各自都忙碌起来,陈氏和刘老太安排几个年纪大的妇人,商量着怎么做饭。给二百多号人做饭是个辛苦活,好在她们人多,倒是算不上什么难事。
用工的主家霍炀银钱给的够,又是自家汉子吃饭,都铆足了劲,用了十足的心思。家里的腌咸菜也都搬了出来管够,乡下人家最不值钱应该是地里头的菜,可连年旱灾之下这些腌菜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她们能拿出来这些,可以说是拿出了十足的诚意。
众人各有各的忙碌,做饭的, 劈柴的,挑水的,争吵的,有年纪小的小孩儿围成一起哭笑打闹。
他们各有各的喜怒哀乐,各有各的生气,这样的烟火气是麦芽儿最喜欢的。见多了冷冰冰渴求无上大道情感淡泊的修行者,她还是更喜欢人间的喜怒嗔痴。
东方泛起鱼肚白,天渐渐亮了,天边星辰隐退,不算灼热的清晖撒下,这个世界突然活了。有鸟雀叽喳,蝉鸣聒噪;有人声鼎沸,沸水汤汤,炊烟袅袅;有嫩芽舒展,草木生发;更有地气升腾,朝阳上移;远处群山绿意盎然,云蒸霞蔚。
嗅着掺杂着青草气息的土腥味,麦芽儿突然很高兴,发自内心的喜悦。她爱这个世界,爱这个生机勃勃,危机四伏,有人气儿的世界。
她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她贪恋这份人间烟火,贪恋这份人气儿。
此时她还不知道,自己这份贪恋将会掀起多少浪潮。
“嗝~好吃!”阿夺捧着肚子坐在她旁边。
麦芽儿的白水煮蛋,最后也进了阿夺肚子,吃了两个鸡蛋,一个半馒头,灌了一大碗绿豆汤,他瘫在地上彻底不想动。
“以后我们能读书了!不要钱!”阿夺重复着这句话。
“嗯。”
“陆夫子说,我是天才!封侯拜相那种!”
“嗯,先活下去吧。”麦芽儿看着远处邙丘山,寻常人看不见的黑气在山峦中沉浮,直觉告诉她,那里不对劲。
大人们商量出章程,上山伐木做梁柱,寻地挖土做砖头,定了方位挖地基,熬猪油烧锅底,去邻村买蔬菜,去城里买米粮。
所有人都动了起来,年纪小的,诸如麦芽儿和阿夺这样的,全都都交给陆夫子看顾。大人都在忙,谁都没工夫管这些小东西。又怕他们上山,毕竟山上毒蛇伤人是没几天的事情。
宴平乐带着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结对上山伐木,刘老头和其他人挖土做砖头,霍炀在地基上指指点点太多,被村里的老人丢出去采买东西。
小孩儿们围坐在一起,陆夫子坐在中间有些头疼。这群没启蒙的小东西,他还真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管,干脆出了个狠招。
“都来背书,背不完中午不许吃饭。”
阿夺连忙正襟危坐,分外认真起来,他天不怕地不怕,连二牛叔揍他都不怕,就怕没饭吃。
麦芽儿也支棱起耳朵,目不转睛盯着陆夫子。
“人之初,性本善……”陆夫子摇头晃脑,小孩儿们顿时都垮了脸色,有在家里头受宠的,去找爹娘撒娇,被一脚踹回来背书。
乡下人有个读书的机会很不容易。
“好好学,爹你给建学堂。”
里正一早就说了,要给村里盖学堂,但凡家里出力的,子女都能免费读书。,而且还有工钱拿又管饭。
再拎不清的性子也明白,这是个大好事。
“国师求雨之后,咱们的日子都好起来了。国师怕是个神仙吧?”
幸好霍炀已经去其他村买菜,不然听到这句话,怕是气得能把饭锅给掀了。
方觅弓一大早就被吵醒,阿夺家距离村口不远,站在院子里能清楚地听到老槐树下的喧闹声,仆从想要出去制止被他拦下。
刘氏红着眼没说话,听了一会儿觉得吵闹,又畏惧那位宴先生,不敢出声让方觅弓带人把那些人赶走。在县城耀武扬威的方家三夫人第一次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委屈得想哭。
飞儿也被吵醒,躺在床上茫然地看着铺在屋顶上的茅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夫人,小少爷醒了。”
仆妇的话让刘氏心中一喜,不再去想自己的委屈,连忙进屋去看儿子。
飞儿今年五岁,在家中吃穿用度都是上乘,病中第一次头脑清醒,见不是熟悉的房间,没有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当即咧嘴要哭。
刘氏忙道:“不哭不哭,哭了嗓子疼。小翠,快把灶台上煨的燕窝粥端来。”
生病以来飞儿已经很久没吃过正经的吃食,遇到宴平乐之前,全凭汤药吊着,吃什么吐什么。这会儿腹中空空,燕窝粥到嘴边,便狼吞虎咽起来,嫌丫鬟舀粥太慢,抬脚无力地踹了下刺绣精致的薄被,让她快点。
丫鬟以为他耍少爷脾气,连忙退后两步跪下告罪。
“出去。”方觅弓从外面进来,见小丫鬟跪在地上,挥了挥手示意人出去,自己接过粥碗。
飞儿许久没见过父亲,他不知道自己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只知道父亲素来严厉,乖乖巧巧被方觅弓喂粥不敢乱发脾气。
刘氏难得见儿子吃饭这么乖巧,心疼不已,当即落下泪来。
“儿啊,多吃些,多吃些,厨房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