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五章一城杀三士

,太平记物语

“我去探问父亲的时候,曾听他言:‘两备甫定,必渐思休养,与周边罢战言和,而军中武士皆猛悍难治,若饿虎无肉食之则噬主;国众豪强行如鹰狼,徘徊叵测。早晚二者要为除之……’莫非是要先对国人众下手。”清水宗治面色难看,想到这次儿玉党本队没有动作:“现在尼子军未退,想来不至于自相攻伐……”这话说来清水宗治自己都不信,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谁人不懂。

他相信国内豪族定会伺机作乱生事,更相信宇喜多直家也不会放过这个剪除豪族的机会,甚至还有可能在后面推波助澜。

中岛元行接着说道:“镰仓众不去提,贺阳众五家旗头内唐人家彻底断绝,你我两家元气大伤,石川家心意难测,唯有长谷川家还有些实力,但今日如此背信弃义,人望尽失,自此再无人敢信服,真有作乱多半也是成不了气候。”

清水宗治叹气,低声说道:“我看这肯定是宇喜多直家的另一条诡计,恐怕对长谷川一门也有伏藏。那金光宗高威德不小,又是出自能势赖房的从弟,当初儿玉党能够借道讨伐儿岛郡,就是能势家出面说动,没想到今日满门死在长谷川家手中。你说能势家如何能够不恨,怎么会眼睁睁看着长谷川家在备前国立足?”

“长谷川家又非备前国中人,蓦然转封於此,御野郡内被安插这么一家害死主家的仇人,定然会有人对他猜忌,如此这般领内百姓亦难为其所用,长谷川家失了根本,只得全心忠于奉公。那些降兵不是金光氏郎党就是新宫党部众,不过逼不得已才归从配下,长谷川久盛纵然天大的本事,又能做出什么来。咱们贺阳众又失了一家旗头,徒然只剩一盘散沙罢了,就是不知道镰仓众下场如何……”

两人说到这里,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忧惧,过了半晌,中岛元行叹道:“我本以为那宇喜多直家暴横残酷,喜杀好战,不过只是个武运昌盛的倭寇而已。没想到心思竟如此阴微,杀人不见血。”

长谷川久治盘腿坐在关船头上,懊恼的将喝干的空碗愤而甩手扔出,看着木碗在咕咚一声砸进下面的水里,口中喃喃骂道:“当真阴险歹毒,我长谷川家如此卖命,最终还是要落个背井离乡的下场。我今天总算是明白了甚么叫兔死狗烹,要不是怕杀了我父子三人,会让旁边的水军直接掀翻,扔进水里喂鱼,恐怕刚入夜就得动手。傍晚去送粮的时候,那些降兵看咱俩的眼神,仿佛跟要吃人一般。”

“先叛逃儿玉党,复投石山城,然后再充当内应献城,城内数百人都被咱们给害死,金光宗高的首级现在还挂在西城门之上,你以为他们会怎么想?他们要是乖乖听令,那才是最危险,说明只要一有机会就要杀咱们报仇。”旁边说话的是宫山氏久,几名郎党披甲在旁守卫,神情紧张。

自从宇喜多直家下达军令,沿旭川北上围攻龍野口城,长谷川家就被派至军中任为大将,不得不将原本的郎党留在石山城内,只带四十来人随从。

长谷川久盛建议,将那数百余降兵的家眷亲属悉数分出,派兵严加看管,作为人质,再令其看押那些伯耆兵,这样在行军途中互相监视,也就不用无法哗变偷跑,宇喜多直家对此自无不可。

即便扣押亲属做人质,长谷川久盛三人领兵在城外宿营时,那些被迫随从的足轻和杂兵的眼神仿佛要吃人似的,被困在船上,周围都是擅长水战的倭寇,就算侥幸抢夺舟船,也得被火攻烧死川上,想结伴逃走都没机会。

长谷川久盛这个老将还能做到泰然处之,长谷川久治可没有这么好的胆量,觉得极为难受,浑身都不自在。

听到自己从兄的话,他是一脸苦笑,回答道:“你说得倒是轻松,就不怕那些降兵心中记恨,砍了你的头。”

“叔父都乖乖听令,你我两个还有什么办法。难道还能再来一次私自撤逃?只怕正好给了守护代借口,把咱们长谷川家一网打尽,去龍野口城还有条活路,不去只怕性命当场就不保。可别忘了,被扣押的人质里也有咱们的家眷,守护代为人极为诡诈,口蜜腹剑,伤人杀敌於无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就怕咱们去了也是在劫难逃,这话可真说不准。”长谷川久治苦笑一声:“罢了,明日才要开拔出阵,既然闲来无事,就来博射取乐吧。”说罢跳将起来,让郎党各自取出弓矢革囊。

这次带在身边的四十来人,皆是宫若山城内的精锐,多半善射,取了一卷绳索用牛皮蒙了做箭靶,放在船尾,约有三十步远。长谷川久治当先挽弓,连发三箭,皆中靶上,虽然只有一箭正中涂红靶心,其余也差距不愿,算的上不错。周围郎党纷纷喝彩,给自家少城主捧好。

长谷川久治略有得意,自矜笑道:“你们也来比试,三箭都能上靶的,一会儿赏钱二百文,头名的……”顿了一下,拍了拍腰间的那柄太刀,说道:“这把名刀就是赏给他。”

众郎党轰然叫好,长谷川久治腰间那柄太刀是宇喜多直家亲自赏於他的,传说乃是备前长船派名刀大作长船祐定打造的宝刀,不但锋利无比,可刀劈十六美叠起来的铜钱而不伤锋刃,而且装饰华丽,黄金为柄,刀鞘上的那块勾玉更是价值不菲,因而得名十六文切。

众人都想争取,於是竞相显露手段,半个时辰后,得了头名的乃是家中有名弓术达人宫山氏久,三箭皆射透靶心,牢牢扎在船壁上,众人全都叹服,拥着宫山氏久来到长谷川久治面前。

宫山氏久提着弓箭,笑着说道:“舍弟,这回还是我得了头名,把刀拿来吧。”

“一帮不争气的东西,给你们赏赐都抢不到手。”长谷川久治不情不愿地解下腰刀,扔在从兄手中:“凡有好处你总得争抢,就不知道让让旁人,名刀给你了,其他赏钱便由你出好了。”

宫山氏久抽出赏玩,看着在如水月光下晃动的长刀,哈哈笑道:“正好前回去给守护代通风报信,拿了十几枚金判,这点赏钱我还是拿得出手。”说完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咣当扔在最近一名郎党手里,解开一看,果真全是打着石见纹的朱赤金判。

这时候旁边一人打断道:“不知道俺们能不能也来耍上一手。”

众人侧头看去,说话的那人三十许人,形貌精干,虽然执礼甚恭,但脸上神色倨傲,竟是被俘虏的尼子军中的一名武士。

旁边随从的郎党上前喝道:“大胆。”宫山氏久微微皱眉,他倒不是害怕输了这把名刀,这些降兵人心未附,若是弯弓为恶,只怕要容易伤人害命。

那名武士并不后退,不卑不亢说道:“我等现在也是大人配下足轻,莫非还要对俺们另眼相看不成。信不过,那大可下令杀了俺们就是。”后面的降兵哄然上前,两旁的郎党赶紧横枪上前拦住,双方竟在船上对峙起来。

长谷川久治见要内讧,赶忙取了自用的长弓,拉着从兄宫山氏久分开郎党,来到那名武士面前,安抚问道:“既然你都说是我配下的足轻,又岂会厚此薄彼。大家伙儿都是自己人,那也没必要说什么言不信得过,若真有杀人之心,大军入城时,俺们这帮人又何必护住你们性命?”

那名武士面色稍缓,双手接过弓矢,正要开弓却听见长谷川久治说道:“且慢。”那名武士回过头来,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长谷川久治。

“我平生最爱惜勇武之士,今番赌射不妨再加个彩头,我这身上的大铠也是守护代所赐,同样出自名匠之手,十分坚固,合战陷阵的时候,可以仗此破敌。”说完以后,长谷川久治解下大铠,放在一旁。

宫山氏久若有所思,配合着将到放在大铠上面,伸手做了请便的动作。

那名武士见长谷川久治这般动作,平缓心气,挽弓放箭,第一箭为了试验弓力斤重,并没有中靶,而是直接飞入河中芦苇荡内,不见踪影。长谷川家的一众郎党,哄然大笑,纷纷耻笑他这般功夫也敢过来较射,实在是丢人现眼。

那武名士面色不变,长谷川久治挥手止住,大声说道:“刚才不过试箭,有何值得大惊小怪的。”转头说道:“怎样,这长弓用的可还顺手,要是觉得不行,你便回去取来常用弓矢再来较量可否。”

“不必了,你这弓更好射,比普通丸木竹弓强上太多。”那名武士挽弓连放三箭,皆中靶心,第三箭竟然将宫山氏久的直箭劈成两半。

一众伯耆兵大声叫好,长谷川家的郎党也跟着喝彩,算是承认他的身手不差。那名武士上前交还长弓,拱手作礼。

长谷川久治笑道:“果然好射术,这柄文切刀和大铠都是你的了,从兄这次你可算是亏了金判。”

宫山氏久摆摆手,示意无甚所谓:“名刀大铠正该配给这样的武士,我得来也是束之高阁,独自欣赏把玩而已,何如送给面前这位老兄上阵杀敌。”

说着端详那名武士的容貌,觉得有些眼熟,笑问道:“这位兄弟好生面善,不知哪里见过你了。”

那名武士铁青着脸答道:“不敢,在下原是浦上播磨配下家臣本乡义则,负责同尼子军一并守卫石山城西门,长谷川家作乱夺门,城楼上铳箭射杀,热油焚烧的正是在下等一团人马。”说到这里,后退半步,指着几个用麻布裹着伤处的降兵吩咐道:“你们几个人,皆是拜主上所赐才能活命,还不赶紧过来拜谢。”

本乡义则这番话说完,饶是长谷川兄弟两个脸皮厚比城墙,脸上也是青一阵红一阵,尴尬地打着哈哈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一帮郎党勃然大怒,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的响,拔刀出鞘,围拢过来要杀了本乡义则,后面的降兵也不甘示弱,抄起船上的竹竿木棍就要阻拦,口中大骂不止,眼看双方就要火并起来。

正在这时,旁边飞来一箭,射在箭靶之上,这一箭来势极猛,咄的一声透入靶子,钉在后船板上,众人一看竟只留了尾羽在靶子外面,看样子这箭矢竟然力可劲透船板。

那船板用的都是极为坚韧细密的板材,等闲弓手射穿不透,端的是臂力惊人,众人正在咂舌,却听到旁边船上一人大声喊道:“夜来穷极无聊,有博射的好事,为何不叫上某老八一会,这一手应该算得上头名了吧,快快将好处拿来。”

众人随声看去,见到左边那条船上站着一人,魁梧高大远非常人可比,鹰睃狼目。手中正提着一张大弓,正是备前国中有名的勇将,号称骑射无双的岛村景信。

两船之间距离有四十步远,岛村景信距离靶子的位置足有六十步,弓矢还有这般威力,称得上可敬可畏。降兵认出来人,纷纷后退了一步,想要离得他越远越好。

“播磨守见笑了。”长谷川久治不知此人过来何事,不愿得罪,於是脸上堆满笑容:“手下人在船上无聊比较,在下便出个彩头,久闻播磨守神射可比昔日那须与一。战场上百发百中,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第一自然是播磨守的,不如等到了龍野口城,播磨守来我这里喝杯水酒,小弟做个东道,也好让手下郎党讨教下弓矢射术。”

“好啊!早就听说你长谷川久治能言善道,金光宗高为人也算精明,结果还是着了你的道,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明日筵席便好好喝喝,看看你能说出个花来不成。”

岛村景信大声答道,他嗓门本来就大,在这旭川江上,更是用尽全力喊来,旁边数艘船上的人也听到一清二楚,好不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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