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遵命,大人

军咨使主参谋军事,在军中是仅次于大总管和副大总管的第三号人物,这是帝国法令明文规定的,但实际情况却千差万别,具体到林州,军咨使就是二号人物,因为林州副大总管素来由世子担任,位高、有声望但不操实权。

现任林州军咨使是大总管林重进的堂弟林重光,林白露年纪轻轻就做了副使,除了她的确有这个本事,更重要的也是大总管林重进的有意为之,林重光毕竟只是堂弟,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安排一个人在他身边,制衡一下。

林白露说的没错,女子当政的最大好处是有权无份,只能出力,却威胁不到她的兄长,林家世子林中乾。

这种安排林重光当然是心知肚明的,故而林白露在军中的权势就非一般副使可比,完全可以用“权势熏天”四个字来形容了。

她旧日在神京城和苏浪有过交往,虽然谈不上深,但留给彼此印象都还不错。苏浪得罪小妖精悬铃儿被迫离开神京城后不久,林白露也回到了林州,此后常在林州、神京城之间奔走,来来去去,不知几回。

“前段时间我们听到一个消息,斯拉磨通大沙漠忽然降下了三寸深的雨水。”

“斯拉磨通沙漠?”苏浪在脑子里搜寻这个名字,忽然一震:那是位于屋山西北一万五千里外的一处大沙漠。位于中土、冥域、极北冰原之间,虽是荒僻的不毛之地,地理位置却十分重要。据说那地方不仅常年不见一滴雨,阳光更是猛烈的吓人,中午时分砂子热的能把活人烫熟,入夜后气温急剧下降温血之物都会被冻僵。在冰寒无情的摧残下,连沙漠里的砂子都被碾成了齑粉,不要说人,便是连凶悍的食金蚁都不能生存。

“斯拉磨通”四个字是由蛮语音译而来,意思就是万年无雨的恐怖大沙漠,这种地方竟会降雨?

苏浪的震惊毫不掩饰地写在了脸上。

“你觉得很震惊?为何?”

苏浪耸耸肩:“你这是明知故问。”

林白露/逼视着他:“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天降永夜,王者复王。”

“那么,你现在还认为这神谕是伪造的吗?”

苏浪摇了摇头。

林白露转身倒了杯蜂蜜水给他:“可以提神,你萎靡不振的样子让人心疼。”

苏浪接过来呷了一口,顿时神清气爽。这蜂蜜水不是寻常之物。

“神谕是神谕示人间之言,若是不能达于天下,天神必然震怒,惩戒作伪者,甚至重新降下神谕都是有可能的。所以这神谕不可能是假的,有人故设迷局,乃是拿定了近世以来人不敬神,人不敬神,所以不把神谕当回事,他们会吃大亏的。”

苏浪放下蜂蜜水,盯着林白露:“你执掌林家军事大权,一定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林白露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倒是苏浪心生怯意,先退缩了,林白露很享受这种当面征服的感觉,她抿嘴一笑:“你想多了,其实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能干,我知道的也未必有你多。”

苏浪道:“此间无六耳,我们可以开诚布公的谈谈。”

……

林家堡外,七匹骏马风驰电掣而来,守卫大怒,此系军事禁地,何人这么大的胆子,敢如此横冲直撞?

正要拦阻,却被卫长扯了一把:“你疯了不成!”

七骑风卷而过,几个守卫灰头土脸,一边往外吐口中的沙土,一边不咸不淡地咒骂着,卫长喝道:“休得多嘴,留神耳报神们告你们的刁状,怠慢了林将军的贵客,你们谁能担当的起?”

一群彪悍大汉顿时哑了火,一个嘴碎的嗫嚅道:“林将军什么都好,就是管的太严,太细。”

背上立即挨了恶狠狠的一鞭子,这汉子晓得厉害,顿时不敢吭气了。

来者七人都是林白露的贵客,为首的是一个腰身很细的女子,仗着令牌开路,身后跟着一个穿黑斗篷的年轻男子,始终低着头,但行走时的步态却是横行霸道。

室内,苏浪即将结束和林白露的交谈,他最后向林白露说道:“所以,我不能在这久留,我准备去趟幽州。”

林白露道:“也好,不管他们信不信,我们总是尽了心。”

林白露说的是“我们”,这两个字刺痛了苏浪,他转身欲向外走,眉头却拧了起来,林白露的眉头也拧了起来。

“我避一避。”

“不必。”

门被粗暴地推开了,裹着的黑斗篷的年轻人箭步窜上大厅,张口叫道:“林姐姐,我来了。”骤然见到苏浪,面色就是一僵。林白露也暗吃了一惊,眨眼之间苏浪便用内气改变了自己的容颜,变成了一个面容苍老的疤脸跛子。

修为达到品境后,可以改变自己的容颜,但脸上的疤痕……

林白露心中震惊不已:此人心细如发,机深似海,如不能为己所用,必当杀之。

“他是谁?”年轻人望向苏浪的目光充满了警惕。

“老莫,飞鹰旗的小旗主。”

飞鹰旗是林州有数的一支侦察骑兵,林家的亲卫家兵,声名远播。

“莫旗主,久仰,久仰。”年轻人显然是听过“飞鹰旗”这个名字的,却不甚相信苏浪的身份,于是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暗中观察苏浪的反应。

苏浪像块石头,纹丝不动。

不动就没有破绽。

“你去吧,回家看看,暂时不要走。”

林白露挥挥手打发了苏浪,门下侍卫将门封锁起来,屋中只剩下两个人。

“你怎么跑这来了,陛下已经御驾亲征,你应该留在西州。”

“留下?你说的轻巧,留下也没我什么事了。”年轻人以一个很舒服随意的姿势坐下,端起苏浪刚刚喝过的蜂蜜水,一口饮尽,打了个痛快的嗝,啧啧嘴道:“这水不错,回头我弄几百斤回去喝喝。”

“几百斤?你当是矿泉水呢。”

“瞧你,几斤蜂蜜也小气吧啦的,怎么做大事?!”

面对这样的唐突,林白露非但没恼,反而换上一副笑脸,柔声问道:“方勤现在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已经准备抱大腿啦,所以我才到你这来,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啦。怎么,你不打算收留我。”

“不打算。”

“那,那,我也赖着不走了,反正也没地方去。”

年轻人公然耍起来了无赖。

林白露抿嘴一笑:“你先呆在林家堡,不要暴露身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年轻人眼眸顿时变得晶亮,转过身来堵住林白露,嬉皮笑脸道:“林姐姐,旧日的婚约还作数吗,我如今是没落了,你要是反悔,我没什么话说。”

林白露正色道:“我林家几曾做过背信之事?只是一来时局混沌,我没这心思;二来大总管尸骨未寒,你还需守孝;这三嘛,你和江南卿家的恩怨总该有个了结?”

这年轻人就是方不同,西州前大总管方公信的次子,西州变乱,兄长方莱被杀,他死里逃生逃到了林州避难。旧日林白露满月时,奉命在林州巡边的方公信前往道贺,彼时林重进只是林州军中的一名参将,自觉与林重进身份相当的方公信便借着酒劲戏言要缔结儿女亲家,谁料想林重进竟是满口答应下来,彼时方公信只有方莱一个儿子,且已定有娃娃亲,所以这桩婚事只能着落在尚未出生的方不同头上。

此后方公信得贵人相助,仕途得意,地位节节攀升。而林重进也一飞冲天,奇迹般地由一个参将变成了雄镇一方的林州大总管。此刻再提婚约,难免有结交边帅之嫌,方公信权衡利弊后,觉得不能与林家走的太近,所以竭力淡化此事,搁置不谈,他不谈,林家自也没有理由巴巴的把女儿送过去,何况林白露又生的如此优秀。

当日的口头婚约就这么不咸不淡地撂下了,到方不同与卿小可订婚后,便等于是自动取消。却不想几个月前,方家重提此事,不仅派人前来林州下聘,更请出朝中重臣说媒。

林重进权衡得失后,还是答应了方家,但以方家与卿家有婚约在先,要求方家先结清了与卿家的纠葛,处置完一应杂事后再做打算。

谁知事发不久,方公信就猝然离世,不久西州又发生了变乱,方莱被杀,方不同失踪。

失踪是演给外人看的,林州一直都知道方不同的下落。

甚至可以说,西州之变方不同能全身而退都是出自林州的安排。

皇帝御驾亲征,百万大军兵临西境,风云激荡,天下昏乱,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西州,都急切地想知道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即将要发生什么。这时候,“失踪”的方不同就派上了大用场,他很“豪爽”地充当了林州的耳目,把西州的核心情报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千里之外的林州。

这让林州大总管府始终处于有利的态势,可以从容应对各方挑战,掌握了西州之变的主动。

林白露预想过方不同会在某个时刻来林州,这是给他的一项承诺:林州会成为他的庇护所,欢迎他随时前来避难。

他手中的令牌是林重进亲手颁给的信物,可以让他在林州畅行无阻。

但林白露还是低估了方不同,他不仅会突然登门,而且一见面就要求林白露履行婚约,满打满算两个人也就见过三次面,最近的一次还是八年前。

不过林白露没有表露任何的个人情绪,绵里藏针,既不让方不同暴走,又要让他冷静冷静。

方不同嬉皮笑脸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卿家对不对?其实你必定也知道,我们方家跟江南那边素来有些交情,这桩婚事本质就是一种羁绊,一种纽带,你懂得。父亲后来也醒悟了,方家已在身在朝堂,不应该再牵扯江湖上的人和事,所以就断了。卿家的小可去了西域,这妹子也虎的很,居然活着回来了,不过听说丢了一缕魂魄,变得神志不清,暴饮暴食,整个人都走样了。唉,说来怪可怜的,其实若不是这桩该死的婚约,我倒是挺喜欢这个小妹妹的,洒脱、霸气还有点小野蛮,会是个很有趣的朋友的。”

卿小可的情况林白露还是知道一些的,她的手里甚至还有卿小可的画像,林白露甚至想过如果不是涉及到方不同和另外某个人,她可能会跟卿小可成为朋友,她们之间还是有很多共同点的。

“她回中土之后,你是否见过她?”

方不同换了个姿势,慵懒地躺着,把手摆了摆。

“婚约没了,便是路人。我方不同不是一个滥情之辈,不相干的人我正眼也不会多看一下。”

方不同的这几句话倒是博得了林白露的几分好感,不过下一刻,她又心生嫌恶,他的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腰身,于是把脸一冷:“既然到了林州就要守这里的规矩,我不希望有人用你的身份做林州的文章。”方不同嬉笑道:“那我们的婚事呢。”林白露道:“婚约之事押后细说,我要提醒你,一日没成亲,你就给我老实点。这里是林州。”

方不同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立正行个军礼,大声应道:“遵命,军咨副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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