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七骑

06

莫名地,有一种即视感。

硬要说的话,大概近似于某种「作为女友的你辛辛苦苦帮他手洗了袜子却被因为肥皂是好不容易抢到的打折品反而被责怪多事」的怨念感。

明明只是一块普通的肥皂啊!

它话里话外,全是这种不解和委屈,简直明晃晃地在抗议:明明只是一些可有可无的存在啊,为什么要为此责怪我?

「那个其实…」

宓柔儿举手,「你一直说就算了。我承认我也有想把你扔冰鉴里冻死的冲动,但不是一直没做吗?怎么现在我和咒灵一样了,是不是有点过分?」

什么叫坐骑?

这个词比较古典,放在古代是牛马驴骡,放修仙界里是各种灵兽。你坐着它,骑着它,让它按你的想法走,把你带到想去的地方——

用来形容咒灵尚可,用来说人就很…别致了。

不管是被贬为「牲畜」,还是和咒灵相提并论,都妥妥地带有一定程度上的侮辱性,要是碰上心眼小的,能跳起来一脚踩扁这种不会说话的青蛙。

约莫是察觉到不对。

青蛙又开口,这次总算是对着宓柔儿说了,「抱歉,我不是针对你。我的意思是,人类都是这样的,盲目痴愚,毫无价值,并不只有你一个。」

「怎么还扩大化了?」

宓柔儿愤愤扭头向陈郁,「和我合作吧,为了人类的尊严,我会尽全力的。」

「不对啊。你从什么角度鄙视人类的?」

陈郁半点不吃这套,直接对上青蛙,「实力吗?这位旅者先知确实是弱了点,但夏油杰不弱了吧。如果是善恶,那更没道理了,咒灵是恶念的结合体,就算打着的是消耗它们的主意,但这个过程不会帮着它们吗?别说没有啊,单说困龙钉怎么偷渡过来的,绝对和你们有关,这东西在里樱高中可差点害了阿东。」

「如果是您的话…」

青蛙仍旧仰望着它的东海之主,「一定是可以理解的。」

不,我不能。

东野平想到了真人,想到了里樱高中。

在那里有一个拿着蓬莱再临项目手术刀刺伤他的人,有一个长着长鼻子、已然失去了作为人的模样的孩子,还有一个又一个奇形怪状的真人用过的改造人。而这部分只是他见到的,他没见到的呢?很多很多吧。杀了这么多人的真人,只是那伙子咒灵中的一个而已。

等不到回应,青蛙也沉默了。

它摸了下眼睛,说不清是伤心还是单纯的干燥,最后只是幽幽重复,「您一定可以理解的。」

「嗨,别整这么复杂嘛。」

陈郁笑道,「说点简单的,比如说…谁让你来的呀青蛙朋友。」

「水在变深。」

说完没头没尾的最后几个字,青蛙便牢牢闭上嘴,不管怎么旁敲侧击都不说一句了。

陈郁只好看宓柔儿,她摊手表示和这蛙根本不熟,完全是因为亲哥的态度和钱的面子才答应带它进大比的,结果隔三差五就听一次「坐骑论」。

陈郁不放弃,贱贱用手肘捅了下先知,「您不能读它的心?」

宓柔儿终于翻了个白眼,「不能。」

「因为它不是人?但你能读阿东的。」

「别猜了,植物都能读,它是特例。」

特例…呢。

看来并不是普普通通的小青蛙啊。

陈郁瞧了眼水面,他们的筏子其实很小,载着六人一箱没沉很大一部分归功于半数乘客超脱了物理法则,但水道更窄,奋力一跳能左右来回几下,也不甚深,船桨太过有时候会探到沉积了不知道什么的底,水质更是不能细想的糟糕,但是…

为什么会忽然变成深红呢?

似乎是忽然越过某种隐隐约约的「界限」,污浊的水道忽而浑红起来,若有若无的腐肉味与骤然大盛的血腥味混杂在一处,也及不上此时电筒一扫而过所带来的恐怖。碎开的人体随意堆积在水道两岸,这些诡异的死坟滋养了无数蛆虫蚊蝇,嗡嗡的异响连成一片,成了死寂的国度里唯一的声响。

恐怖吗?并不。

只需要看多两眼,便会发现碎开的人体不属于成人的大小,此处的尸骸来自尚未长成的孩童。比如恐惧,更快燃起的是怒火。

「草草草!」

陈郁举着电筒四下扫了一圈,周围都是,「什么该死的杀人魔干的?」

「啊!」

宓柔儿尖叫了一半,想到什么,面色惨白道,「我们到新都区了。圣杯剧场英灵蓝胡子的御主雨生龙之介,啊对,他确实是变态,主仆都是,他们诱拐小孩到冬木地下的魔术工房做成…各种物品,这里应该是…一个「垃圾点」。没事,人在海魔事件里已经送走了,有兴趣的话可以带你们去扬骨灰。」

这倒不用。

陈郁平复了下心情,他关切地瞄灵体一眼。从刚刚开始阿东就没怎么说话,灵体的感官可是比人更敏锐。他暗自加快划水速度,想快速脱离这片区域。

正常人都想离开。

但青蛙不这么认为,它甚至重新开口说话,「无辜吗?确实无辜,像您想救的那些人类一样无辜。但这样无辜的孩子,杀害他们的也是您想要救的人类呢。」

「喂喂。」

少见的,陈郁语气不善起来,「偷换什么概念?要是要救的人全是这样的,那我铁定不救。但可能吗?不可能,那么多人呢。」

一个人两个人也许有「救错人」的风险。

但只要人数超过数十,风险就大大稀释了,别说是千万起计的人数。这种在道德人品上的筛选会自动归于一个理智的现实:

世界上的善人和凡人是远远多于恶人的。

「我不反对这点。」

青蛙一动不动,只是仰望着东野平,「事实上在我们的国度里也是这样的。我要说的是——人是会死的,不管是幼童还是老人,自然死亡或者被杀。您救或者不救,他们都是会死的,就算是修行也只是延缓这个过程而已。生死大事且如此,何况是其他。事物总是按着既定的规律在行走,我辈只是小小地搭乘,间或寻找坐骑一二,更快地到达目的地而已。」

不找宓柔儿,也有其他人会带它来大比。

不和真人那伙子咒灵合作,它们也会顺着既定的命运轨迹移动。

那么,何妨搭一搭便车呢?

这是用肥皂洗脏东西、下雨天打车、吃饭用筷子那样让自己方便、正常又普通的事情。没有蛙人会因为这种呼吸一样正常的事情受责难。

「您认为不能牺牲他人。」

青蛙轻飘飘说,「那在因为火山爆发的噩耗惊慌逃跑相互踩踏、卷入荒神与英灵的杀场中死亡的人类,就不算数了吗?所以,您也是承认「必要的牺牲」的吧,不然的话,是真的以为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肯将太宰治交出来呢?」

无解。

看似很和谐的东西,掰开一看全是矛盾。

「啧。」

在场唯一的女孩儿发出一声咋舌音,细微的声响儿在人为沉默中尤为清晰,刚想说点什么,身后东野平被惊动了一样,缓缓抬头。

「我想虎杖了。」

陈郁的警惕性腾一下上来,「好端端的想别人干嘛!」

东野平失笑,「我那位同学立誓要给人「正确的死亡」呢。我当时听了,不太厚道,心里说他这也太高傲太圣父了,什么叫正确的死亡,谁说了算?要是人都救岂不是累死。现在想想,其实他挺务实的。」

至少他救的是「非正确的死亡」。

他现在连「命中注定的死亡」都要救了。

这样怎么能不累呢?

很累的啊。

所以,更想虎杖悠仁那个傻瓜了。

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下次见面要问问才行。

「我没他那么有韧性。」

东野平道,「我只是「一无所有的东野平」,别说比不上虎杖无差别的救人,伏黑那种有差别的救好人,或者像钉崎那种率性而为也不太行,我是比较随波逐流的,不挑人,主要看情况,能救就救,不能救算,偶尔有一点意见,差不多全贡献在这次大比里了。要是推翻重来一次,说不定做不出现在的选择。」

「我只是恰好能做点什么,又觉得这样可以,如是而已。」

灵体稍稍抬眼,去看他亮乎乎的叔叔,「至于说这个想法是不是别人引导的,正不正确,最后能不能有好结果,还是导致了更坏的结局。说实话我也只是眼下尽力,太远的,我其实也不能保证。不能保证,我就不去想了,留给后面的人吧。」

少年释然地笑了笑,「总不能什么都我做吧。」

不行的,累死也做不到。

不管是谁,都不必独自背负一切。

已然失却肉身的东野寂无由来的,心里一跳。

陈郁闭了闭眼,什么也不说。

只有不明白内情的宓柔儿听成了摆烂的意思。

她感动极了,在心里大大地点头。

就是啊,先知那么多,怎么逮着她一个薅,都快秃了。

一下没忍住,抓起张嘴欲言的青蛙干净利落塞袖子里,「平均寿命只有三年就不要多管闲事了,闭嘴好好活吧青蛙大叔。那个,我一直有在「监听」乐烁,我知道他在哪的,包找到,包活着,友情价一亿五千万。就算推演需要时间,也经不住慢慢耗。我们一步到位找到他,把事情解决了吧。」

「好呀。」

东野平欣然应允,「但我不想知道乐烁在哪。我想知道的是「太宰治」的重要性在哪。入伙的话,你得首先说明这个呀,先知。」

过度震惊以至于瞳孔放大,宓柔儿被掐住七寸那样抖起来。

喂喂喂,这是作弊吧绝对是作弊,她已经很努力在掩饰了,为什么还注意到这个点啊。慌乱之下,她结巴起来,「那个…就是…这个挺…这么说吧,崽治擅长开锁。」

「这个我知道。」

陈郁皱眉,「但有什么关系?」

「有人怕你们拿他开猫箱呀。」

先知的预言一如既往的隐晦混乱,许是被拆穿的惊慌感过去了,又许是认命,她进入状态,说话顺了起来,「要么毁掉「钥匙」再进去,干扰不了推演结果,要么拿到钥匙,但进不去。观世项目的大家希望你乖乖遵守游戏规则呀,耀点。」

「按这么说,现在我拿到了「钥匙」。」

东野平轻笑,「即使跟着你给的线索,找到乐烁,他也活着,我还是进不了推演对吧。就这,你要一亿五千万,还友情价?」

那我们确实是不太熟嘛。

这话宓柔儿只敢心里嘀咕着,不敢说出来,「要么跪了,鲨了崽治,让大家知道你能合作,到时候事情发生了,你要做什么悄悄的,不要太出格,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要么站着,留着崽治,但你有钥匙,乐烁就不会把通行证给你了。」

「其实也不怪乐烁啦,你在我们先知这里就是怪物一样的存在,不可预知,充满变数。乐烁那种主动型的更糟糕一点,听说虽然不能直接看到你,但能通过一些「痕迹」推测你的存在,估计是看到了什么,有心理阴影了。所以想要「驯服」你。」

咂咂嘴,担心话太过,又补了一句,「我们的世界有异能力,但没有横滨港/黑太宰治,只有青森文豪太宰治。你拿在手里的不是良方,是陷阱。就算你万一真的成功了、利用崽治的能力在推演中得到一个…你满意的结局吧,现实中也是不可能的。」

「其实,鲨了崽治才是最优解。」

「现在还不晚。」

「啊,我知道。」

东野平见对面瞳孔又开始放大,只好又说,「隐约有猜到,所以做了一些安排。」

苍白的焰火不知何时燃起。

一朵一朵绽开在他们身后那些猩红的小山间,覆盖上一层薄而温和的小被子那般,给沉睡于此处的孩子们造了一个轻缓安宁的梦。

「我有十五个术式。」

东野平淡淡道,「我总以为它们多而无用。但现在看来,只燃烧有附带咒力之物的三昧屋,能化虚为实的乐游原,加上幸运加成锦鲤抄,还是能做一些事情的。」

比如,让只烧咒力的苍焰降临在魔术领域。

又比如,在现实中制造出一把「真钥匙」。

东野平的资料,宓柔儿是有的。

但里面没有「现实干涉」这一条啊!

她震撼得仙女包袱都掉了,嘴呆呆地张开,「啊?」

陈郁抬手帮她合上。

坏心地当着她的面接电话,「御洲,找到乐烁了?厉害了,动作真快呀。」

能料敌先机的并不只有你啊,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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