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确实是找到了。
没有替身，也没有躲藏，一次定位就找到了，别说准备的后手没用上，连说服高专的大家帮着找人也不用，简直不要太好找。
他们这伙人都在赶过去。
海底火山和间桐大宅之间的距离，只有一个火山喷发。
而横滨港的距离便更短了，只有一颗柠檬炸/弹的大小。
这就导致了，用腿过来的圣堂教会神父林长永反而是最后到。
他启程的时候，已然喷发的海底火山烟柱冲天而起，他到达的时候，整个冬木市的天空都是灰霾，日光暗淡，如同永夜。只剩下港口的方向不时有辉光和巨响长驱而出，不知是异能还是英灵的荣光。
到底要赞一句地震国家的避灾能力。他经过的街道一片狼藉，大部分空荡荡的，只有交通事故的地方热闹得厉害，总会停满一条街的私家车，能想象当时惊慌的人们弃车而逃，危急关头舍弃了平日代步的伙伴，现在人已经走光了，四下一片死寂。
间桐宅也是如此。
这是计划好的，不管是在什么地方找到乐烁，都会烧积分清场，再通过各自的系统联系聚头地方。这种打大比擦边球的方法本来是不存在的，奈何积分多，硬生生铺出一条路——
说来惭愧，一旦下定决心，一些本来不会做的事一下可以做了。
这样带来的红利十分明显，不能解决的问题一下迎刃而解，需要花点功夫解决的问题水到渠成，也不知道是这个世间的偶然还是必然。
没有答案，林长永也决定不再去想，顺着指引到达间桐宅的地下。
这个阴冷潮湿的空间很大，说是地下室已经不恰当，应该称为地下设施，或者说，某种魔术工房。重重石室沿着阶梯往下，大大小小的虫池分布其中。
他对西洋魔术体系了解不多，停留烧积分买的资料读完能懂的程度，所以实地见识到间桐家的虫仓时，还是吓了一跳。别说这家还会把孩子扔进里面改造。这种场景，林长永代入自己能理解的概念:大概就是人在蛊盅里苟延残喘，却连撕咬毒虫的权利也没有吧。
真可怜。
在阶梯尽头，那里是一个缓冲的地带，外貌不怎么美妙的虫潮褪去，浮出的狭小的平台让进入虫池的人不必一脚踏入恐怖深渊。
东野平披了一个高专生的壳子，不是灵体的模样，拿着一本不知何来的笔记在看。陈郁、高澹、秦御洲在另一边打牌。绳子困得结实的乐烁躺在几人中间，乐烁闭着眼，不搭不理，默默承受宓柔儿的围观。
啊，怎么说。
林长永脚步一顿，满满的悍匪入室的即视感。
小问题小问题，他一遍自我安慰，一边带来了消息，「火山爆发了，人都往邻市或者山里走。横滨港那边英灵剩下五骑，荒神失控，□□还在内乱，异能科和武侦社联手了，两边勉强平手，但保不准回过味来可能就过来了，我们还是要快。」
时间其实很紧张。
这也是他们明明制定好计划，却没好好执行，再三烧积分加速两个先知的捕获过程的原因。局势并不乐观，他们也谨慎地没往乐观的方向想，至少，得留点时间啃一下硬骨头吧。
所有人目光不约而同集中在乐烁身上。
他察觉到，低低笑出声。
这人给人的感觉全变了。
不是神符宗少主鞠圣平的跟班，也不是头脑灵光进退有度的小吏，更不是那个劝说无果气急败坏的先知，他张扬不羁，像极那些会在游戏最后一关才出的大反派。
「那个，确认一下。」
东野平暂时合上笔记，「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吗？」
「没有。」
「那怎么样才能给通行证呢？」
「太宰治还在吗？」
乐烁一点不慌，慢悠悠道，「那就当着我的面动手吧。」
宓柔儿噎了一下，有些心虚。
她清清嗓子，「那个，他们知道崽治是的作用了。」
观世项目在大比中夹带的私货。
人造的良方，劣质的枷锁，诸方相互妥协的平衡点，大家企图用这个最优解驯服一个不可预知的耀点，现在被人家一眼看穿，还找到了解决方案，战略意义近无。
形势已经变了。
所以你可以不用尬聊了。
乐烁的反派脸僵了一秒。
终于是没忍住，崩了，顺着话头就问，「他怎么知道的？！」
「就…」
宓柔儿移开目光，「他猜到了嘛。」
这是迟早的事，她最多加速了这个过程。
「叛徒。」
乐烁冷冷道，「你简直是先知之耻，你就不怕他…」
「我退休了啊！」
宓柔儿理直气壮，「拿我当挡箭牌掩护你过来的时候，痛快地批了我的申请，现在说这种话？你要不要脸？」所以说还是我老哥厉害，抓时机排第一。
「你在帮他？」
乐烁不能理解，「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不能告诉你我看见的东西，但先天体的资料你是读过的呀。我和你们兄妹没有仇怨，来日本也不是为了私欲，没有谁给我钱，没谁许诺了我什么。我就是，就是为了…一个可靠的未来。你不能理解我吗？」
「抱歉啊。」
宓柔儿走掉，「严格意义上旅者看到的东西都是「异世界的过去式」，未来什么的，对我来说无亿无靠啊。」
乐烁的脸青了三分。
「我也不太理解。」
陈郁收起手牌，再打下去他就输光了，「按你们两个说的，太宰治是观世搞出来的，你们两个也是观世默许过来的。但大比一开始越光就跟阿东说了推演的事，还给了一千万积分。现在为什么要卡「进推演的条件」这个细节，还卡得死死的。前恭后倨，这就很分裂，你确定你没有被当枪使吗？」
乐烁的脸青了一半。
「观世内部且不论。」
林长永扶了下眼镜，「你看到的东西是真的吗？听说你的预知是依靠东野寂的先天体，具体方法呢？你总不能肉眼看吧。而且耀点理论上是不可观测的，有人说你是间接看到的，但「观测」自然包括间接的方式呀，可别告诉我你天赋异禀，要是间接能观测，耀点的原理早透了。」
乐烁的脸全青了。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瞪大眼，「闭、闭嘴！我观测的不是耀点，是耀点一定会带在身边的东西…」
「多不靠谱啊。」
高澹毫不羞愧地发表了外行人的看法，「你就看我们现在，什么东西带来身边？光溜溜一个魂儿，歇了吧。就没人希望你认真卡这个条件。再说你要是真啥都预见到了，你现在咋被抓啊。对了，他来这地方干嘛？」
「不知道。」秦御洲摊手，「我找到的时候就他在这。还以为要烧点积分，结果这地方一个人都没有，全是虫子也不知道他在这干嘛。状态失魂落魄的，见到我还吓了一跳。」
一个人？
宓柔儿皱眉，「不应该啊，这时候间桐慎二往国外送了，但间桐鹤野是负责间桐樱体质改造的。大的可能不在，但小樱…难道是休息了？你有看到一个小女孩吗？四五岁？」
「樱？女孩？」
秦御洲诧异，「清场的时候没见到呀。」
乐烁闭上眼。
他颤着声说，「我杀了她，虫子把她啃完了。东野平不杀太宰治，我就得杀间桐樱。」
「为什么！」
即使已经清楚地明白，所有人物都是捏的，高澹还是震惊了，「小女孩啊！四五岁啊！」
「我知道！」
乐烁大吼，想说什么，马上又要紧牙关，「…不关你的事。」
「哎哟。」
秦御洲微笑道，「你很欠打哦。」
乐烁闭眼，「打吧。」
「因为她是伪圣杯。」
东野平合上笔记，「我看了间桐脏砚的笔记，积分买的。简单来说，圣杯是到达根源的捷径，小圣杯是启动程序，大圣杯是能量系统，圣杯战争就是能量注入到英灵里，在厮杀过程中由小圣杯吸收，然后开启捷径，也就是在世界里侧打一个洞去外侧。间桐樱是间桐家培育的伪圣杯，按理说要发挥作用还得很长一段时间，但不要紧，现在的「她」是被特别置换过的，证据就是…」
迎着乐烁猛然睁开、眼底一片看怪物的不可置信，东野平慢慢说，「你从溟海里出来，是直接到这里了对吧。」
「是又怎样？」
乐烁生硬地移开视线，遮掩内心的惊骇不安，「这也是我预见的一部分。」
后门已经被他毁掉了，现在要想进去只能通过正式的通行证。他还是那个条件，说几句话就想白拿，别想了。
「诶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
高澹烦了，「推演这么保密的事情居然有后门，这不明摆着就是让阿东进去吗？你就没发现你就是个快递员？作用就是专门让我们发现「后门」在哪的。还有你口口声声没有私欲没有私欲的，其实是收了谁的好处吧，不然干嘛非得不让我们救人呢？我看你就是虚伪。」
乐烁气笑了，「救人？你们能救多少？」
「保守一千万吧。」
「太少了。」
「这是保守的，不保守就一亿了。」
「太少了。」
乐烁嘲道，「你们不想想，你们蓬莱仙宗在造一个什么东西。它未成之前就敢扰动既定的轨迹，之后成了，不合心意就要管吗？你们想救一千万，我想要救的是七十五亿。你们说的对，太宰治活不活不重要，他本身就是个假人，或者说，一封投名状，说你原意接受少量的牺牲，愿意不是你喜好的最优解，愿意遵守天道之下规则，说你愿意，也可以。」
不亲自动手就不亲自动手吧。
他退了一步，「你立誓，承诺这件事，我给你通行证，天道为证。」
这哪里是快递员，这是保险推销员。
高澹算数明白过来了，这是怕阿东历劫后太强，上赶着来上保险了，「我说你脸怎么这么大？」
「脸大的不是你们吗？」
乐烁幽幽道，「明明就是冲着日本这个点过来历劫的，世界是有限的，苍生是有数的，不死人，不给你在天道那儿腾位置，怎么历劫成功，你们要救，蓬莱仙宗准了吗？救多少？一小部分？不全救的话，那谁该死谁不该死？救大部分？这种改变世界线的事，东海局准了吗？改变之后呢？结果是好是坏，你能承担吗？不是选择权在你就可以胡来的…」
「啊，读到了！」
宓柔儿松了口气，看高澹眼神带怨，只好解释，「他刚刚全在想东野平以后毁灭世界怎么办了，现在才想一下通行证的位置嘛，诺，在这。」
她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根针，在乐烁背着的右手心处扎了一下。
流出来的不是血，是黑水。释放它的人下意识后退几步，那黑水有生命一般，眨眼间就流尽了，在虚空中生长盛大，交织出一道古怪的荆棘门，连门把手都是刺。
乐烁挣扎起来，高澹一点也不想听他说话。
提前捂嘴，阴森森道，「你能预知，那知不知道宓柔儿能读心啊？」
不等乐烁反应，秦御洲直接一腿过来劈晕了他，「你讨的打来了！」
乐烁两眼一翻。
心系天下的先知下线，四下终于清静了。
东野平的手握住门把手。
绽放的荆棘瞬间收回，他稍微感知了一下，「这个是正门，能走两人。多了得找其他后门。」当然有其他的，只是可能是自己开的，不然雪村老师怎么混进去呢？总不能走这种寄宿在角色身上、故意开的门，简直在说快点来抓我。
「那你和宓柔儿进去吧。」
陈郁转头和退休先知说，「基本工资一亿半，得到完整的演化结果给你凑个整，两亿。此外如果因为你得到更好的处理方案，每多救一个人给你一块钱。」
听着少，但伤亡数在那，其实不少。
宓柔儿两眼放光。
宓柔儿噔噔噔跟着东野平进门，背影消失前，袖子里的青蛙似乎挣脱出来，跳上她的背，越过它的坐骑，定定瞧着东野平，这次它什么也没说。
们关上，又是荆棘丛生的模样。
能读心的走了，陈郁松弛下来，其他几个人也有不同程度的放松。秘密不少，控制住不去想也是挺费力气的。
「不过这人烦是烦了点。」
高澹拿绳子又给乐烁加固了一圈，「但其实，说的也有可取之处吧。
陈郁搓了搓脸，「哪一点？」
高澹打了个死结，想想又加上一个，「要是…劫数真救没了，阿东怎么渡劫？」
好问题。
林长永蹲在虫池边上，试图在学术上研究一下刻印虫，三秒后太辣眼放弃了，「你太小看「劫数」了，救不没的，最多只是提前知道，减少损失。说实话，保守一千万，极限能全灭，这种灾前预估就算只把数量控制在一千万，也是功德无量了。」
全救？
想太多。
「所以我们现在在做的事。」
秦御洲也扶了下眼镜，他现在的角色貌似是个学者，形象加持，说出来的话有种盖棺定论的权威感，「就是最大限度的减少伤亡。」
高澹抓抓头发。
然后诚实地说了句，「啊，这样吗？我看阿东的态度还以为全救的。」
陈郁头疼起来。
他闹不清该笑着和高澹说你看错了，减少伤亡是共识，但又隐隐觉得不对，因为他们好像真的没有讨论过这个细节，担心还没升起来，理智又跳出来拉住他，这种事情阿东会比他更先知道不可能，他不会真的认为能成功。
那他会试一试吗？
陈郁忽然拿不准了，他的眉头皱起来。
心乱了，脑子里过的事情就多。越光镜中往事种种诸多事物、阿东的灵体、他那个又小又长袖善舞的宗族、此行掌教的嘱托——这个其实没有，那位很少明白地和别人说什么，其实是他揣摩的——让阿东选、乘着先知而来的青蛙，一桩桩一件件地全在他的思量里蹦野迪，群魔乱舞，邪魅得不行。
就算大小就人精，这脑瓜也不太够用。
陈郁迟疑道，「应该…不会吧。这不事还没来嘛，就是看看推演的结果，得到结果我们有什么方案再来。不一定呢，很多事情都不一定。」
「你这个口气我就很担心。」
高澹条件反射地退后，「像极那些想要我投资又其实不赚钱的创业项目。」
陈郁张张嘴。
想说他和pp骗子还是有差距的，至少刚刚每个字都是真话。
但他又说不出。因为他清楚，如果是精确的预知，救到零损伤直接把劫数救没…并不是没可能，或者说，其实是不太难的，特别是在这种灾难未始之时。
哎呀呀。
陈郁心理苦笑，他有点接受青蛙的坐骑论了。不去改变「必然」，而是像对待自然资源那样去利用，大约…就不会这么挣扎了。
「互相交个底吧。」
陈郁拿手机看了眼时间，专心估算英灵还有多少时间察觉被骗，都是历史上的大人物，不能掉以轻心，「…如果万一救的结局对阿东的前途不利，我不会救，甚至还会主动维持必要的伤亡。」
高澹举手，「我也。」
秦御洲有些意外，「很少见班长你这么直白呀。行吧，我没底，到时候我九成九是听命令的，不过我个人的话，站阿东哦。」
林长永思考了一小会，最后认命道，「我也。」
三比一。
陈郁打了个冷颤。
和他一样选择和魔鬼为伍的人，这么多。
「你怕什么？」
林长永擦了把额头的冷汗，「实在不行还可以造劫。」
「造什么劫？」
「算了，当我没说，能造还不如利用好当前的…」
林长永噎住，他骤然发现，谁的嘴巴都没动，那和他说话的只能是！他猛地扭头，黑水交织而成的门不知何时打开了，面色苍白的东野平定定看着他。
「呃。」
林长永一下失语，「那个，我们在讨论，那个，推演的结果好么？」
岔开话题的技巧为零，但架不住好用。
落后一步的宓柔儿面有菜色，一听这话，直接应激性地ye了出来，扒拉住东野平才没倒下，开口几乎在尖叫，「世界末日啊！先是日本挂了！然后就是世界末日啊！！！」
啊，这样吗？
陈郁沉着脸过去揪起乐烁，啪啪十几下硬生生把人抽醒。
乐烁眼睛刚睁开一条线。
就听一个冷静的声音道——
「快进到世界末日了。」
「起来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