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袭杀

“丰临城”不是“苍城”,不是“沛城”,也不是“枯荣城”。它没有如棋盘一般横平竖直的“主街”。

一十八人不肯陷入那丛丛片片,或稠密、或稀疏的街巷之中。遇墙翻墙,朝着“风寨”近旁的渔港,笔直纵跃。

距目标不足四里处,叶玄自一个屋脊掠至另一个屋脊的瞬息,留下了紧紧包裹双足的墨色轻鞋。于是下一座青砖房的顶檐上,多出了一十五双大大小小、材质各异的鞋子,皆是“极轻薄又极细密”的武人制式。这些轻鞋加在一起,本身便值百多两银子,又兼一众鞋主身份悚人……这间砖房的租客,事后发了笔不小的横财。

房东则认为,那十五双轻鞋落在房屋顶檐,因归自己所有,与租客毫无关系。两方闹得不可开交。再后来,这事愈演愈烈。丰临城内,上至名流巨贾,下至贩夫走卒,皆在茶余饭后为了“鞋子应该归谁”争执不休。以至于,城中各大“书院”竟专门为此开设“辩坛”。

若干年后,一部名曰《拓殖》的著典横空出世,影响之深远,绝非今日“匹夫殴斗”所能相提并论。那是后话。

“宿竹”没有脱鞋。“余垚”更不必脱,她连裙子都穿。也只有不用腿的人,才敢穿着罗裙去杀人。

渔港不在“风寨”之内,但靠得极近。所谓“风寨”,其边界不过是一些“等人高的木栅”,连视线都不遮挡,更全无防卫之效。“风寨”以风家的阔大宅邸为核,“宅邸”之外,是一排排普通的砖房、街巷,与寨外并无二致。寨里住的,大都是早期归入“风家”麾下的“螃蟹”和“虾米”,其中一些,甚至比“小金钟”和“老土龙”还早。

也可以说,“风寨”内住的,才是真正属于“风家”的势力,与后期那些如瘟疫般愈演愈多,纯粹为了白吃白嫖才给“风四矛”的喽啰的喽啰磕了头的喽啰,全然不同。

日半西垂,霞光和暖。沙海相接处、海天相接处,尽数瞧得分明,又堪堪不刺人眼。正是最美的光景。

风家的人在,全都在!还有许多“螃蟹”和“虾米”,饮着小酒,尝着海味。好不惬意。

远远望见对方的一霎,众人不再迁就彼此的脚步,各自朝着目标疾扑而上。一十八人,转瞬拉开间距。

“叶玄”可以不顾及“徐邱骆”的速度,但他必须顾及“木青儿”。好在两百丈内,也落不下师姐几步。“余垚”钢杖点地,与木青儿相较,竟是丝毫不慢。

“残影”可以不顾及“老许”的速度,但她必须顾及同组的“薛三”。“薛三”也是同样的想法,二人一并稍缓了脚步,只为不甩下“清尘”太远。

“风大矛”见到此状,或者准确说来,面朝“默海”的他,根本就是听到了此状。尚未辨明发生了何事,他已凭着野兽般的直觉,霍然拎起了随手置于沙地的两柄“金黄巨刀”!

待看清来人是谁,毫不犹豫地对冲而上。眨眼间,双刀已如巨蟹的鳌钳一般,拦腰剪向奔在最首的叶玄!身前五尺,神挡杀神。

金芒轰闪,墨影飘退。叶玄不知风大矛的深浅,整个丰临城,没有人真正知道风大矛的深浅。他不敢,也不想硬接,相距二十步时,叶玄的内息早已开始流变。不管风大矛的第一招是什么,他都要退!

饶是刀锋离胸腹最近时尚有尺许之距,叶玄的黑衫仍遭划破,“岚步”全力施为之下,气息受滞的“鹊桥”没能彻底化开破空的刀芒,两条浅浅血线,方现即敛。

一招换过,两道白影飘至“风大矛”侧后。合围之势,已成!

铜黄肌肤、沙黄衣裤、金黄双刀。干枯高瘦的风大矛,宛若一尊战神,傲立阵中。对身后二女,瞧也未瞧,只以睥睨之态眯眼望向叶玄:“叶老弟,何意呀?”

灰芒轻闪,“烟波刃”就是答复。

不远处,惨嚎声起。“绳鞭”尚未卷出,两枚“毒蛾刺”已深深钉入三只虾米腿中。力道更劲的那枚,斜斜钻透一人大腿,又埋进身后那人髌骨。

“风沙雁”没和父亲、伯父同坐。她赤脚站于浅滩“干湿交界”处,用手中那支比“铁甲重骑”还要昂贵的“乌金细弩”一下下点杀着破土而出的小螃蟹。十几步外,三名马尾垂腰的持剑女子,慵懒瘫坐在沙地之上,撕着烤鱼,饮酒闲谈。

她们比“风沙雁”更早察觉到异样,长剑出鞘,鱼酒满地。

只一个回合,只擦肩一瞬,“宿竹”的“子母刀”已凭借毫无技巧的凶暴,横割过一女半侧胸脯,随刀而落的,还有大半条左臂。

“蓟柏枫”没有兵刃,面对直刺而来的长剑,竟伸手硬接。右掌轻拔,左掌疾挥,划出一大一小两个半弧,大的那个,霎时扫断了对方右腋之下数根肋骨。“蓟柏枫”手上拆招,足下未停。但一式过后,仍比“宿竹”缓了几个身位。

身形修长,也同样两手空空的“辛夷”则根本不与女护卫纠缠,虚步一晃,绕身而过,直奔“风沙雁”。与“宿竹”一左一右,几乎同时迫近。

“风沙雁”反应稍慢,一时慌乱。刚刚上弦的弩箭只有一发,面对眨眼便至的一女一男,竟不知该射谁。

三枚驴粪大小的铁丸,呼啸破空。阻住了宿竹、辛夷的脚步。一只手握“精钢短斧”的肉球,以迅疾到不可思议的速度,舍身直扑辛夷。辛夷是来杀人,不是来换命。更何况,自己双手空空,面对一个持着短斧的肉球,就算舍得死,也未必真能换出对方性命,于是辛夷避退。

“素包子”撞过“辛夷”所在的位置,重心微偏,又扑“宿竹”。

却未料“宿竹”之悍勇,远非“辛夷”可比;她双足如锥,死死将自己钉在原地,半步不退。一对“子母双刀”,左手短刀反握,右手长刀正握。迎着山呼海啸的冲击,反握的“左刀”竟悍然横至额前,硬生生抗下那“三百来斤的大白胖子”携着“前扑之势”劈头斩下的一斧!抬臂格挡的同一刹那,无分先后,“宿竹”的“右刀”雷霆般横削向“素包子”侧颈,那是一截因肥肉堆积而几乎找寻不见的脖颈。

“当”一声闷响,“左刀”刀背深深嵌入臂骨。剧痛之下,“宿竹”险些晕厥。“素包子”显然低估了这娇小女子的倔狠,而“宿竹”也显然低估了大白胖子的敏捷。侧颈划破,油腻与血浆迸溅,却没能割到咽喉。

退辛夷、残宿竹,只顷刻瞬息。面对这样一个不合常理的胖子,“蓟柏枫”有些怯了。原就慢了几个身位的他,足下略一滞缓,便错过了“宿竹”以“伤残一臂”为代价换出的绝好时机,没能趁势擒下“风沙雁”。

胖子杀回,弩箭飞至。那名被“辛夷”绕过的女护卫,也已悍不畏死地凌空纵跃,挺剑刺向“蓟柏枫”后心。

“蓟柏枫”身子急缩、伏地侧滚,主动用肩头接下激射向自己小腹的弩箭,这才堪堪避过了短斧、长剑的侵袭。所幸凭着气机雄浑,弩箭入肉而未透骨。起身后的“蓟柏枫”,满身沙垢、发髻蓬乱、青衫沥血……他出道以来,从未如今日这般狼狈。此情此景,更与“叶玄的部署”和“众人的预想”全然不符。强凌弱、众暴寡,竟打成了这副局面!

战前被叶玄安排,负责盯杀“素包子”的“徐邱骆”,半途被“小金钟”截下。只一招,“银背环刀”便被“金锏”震飞!

照理应该主动盯杀“小金钟”的“古易”,作风最是油滑。身为“朔月佣兵团”团长的他,也比旁人更加清楚“高手搏命”的凶险与恐怖。哪怕只是片晌、哪怕只交数招,他也不愿单独面对“小金钟”亦或“四凶徒”中的任何一个。

“徐邱骆”的遭遇,让他愈发确信自己的决断是对的,虽然他同样确信,若换作自己,应该不至如此。左手一记“崩捶”,震退了全然将自己视做无物,只一心想用第二锏将“徐邱骆”轰碎的“小金钟”,右手“钢刺”却始终未动。他不仅担心手中“钢刺”能否破掉对方金身,更怕万一刺了进去,“小金钟”这浑人会直接抱着自己同归于尽。

薛家的死士“老许”,在自己负责盯杀的“老土龙”手上,亦是吃足了苦头。右腿、右肋,已给“老土龙”手中的“玄铁短钩”剐出了两道血口,就在刚刚,左脚足筋更是只差分毫便遭挑断。

“老土龙”的“玄铁短钩”,乍看与寻常“水匪”所使的“船钩”无异。实则钩身扁平,内外开锋。尖处是钩、外侧是刀、内里是镰。

“老土龙”极擅地趟功夫,原就佝偻、矮小的身躯,贴着地面翻滚来去,钩抹脚踹,又兼攘沙,端的是难防难御。“老许”手中一柄“狭长直刀”已在沙地上斩出七、八条深缝,却没一刀能沾他衣角。

终是距“老许”最近的“寒星”见势不妙,匆忙挑翻一只“螃蟹”后,挺剑入阵。好巧不巧,“木叶家”最不擅长应对“地趟功法”的人,正是寒星。她从来只与木青儿对练,而木青儿…高她半头。

“老土龙”避开“寒星”自侧后刺来的一剑,心中一惊,随即一喜。“哟,这不是‘木叶家族’里我第二喜欢的姑娘么?”亢奋之下,“老土龙”在地上滚得愈发欢快。老许、寒星,一刀一剑,不仅未能合壁,反而一并跌入“老土龙”的节奏,两次险些划伤了彼此。

“老土龙”越打越顺,也就越发嚣张行险,一个疾滚自二人中间掠过,铁钩剐破“老许”裤管的同时,左手竟在“寒星”赤裸的足背上摸了一把。

这一触,算是拂了“寒星”的逆鳞!她不再管“老许”的死活,甚至不再管自己的死活,一柄“长剑”生劈猛斩,硬是被她使出了“大砍刀”的气魄。失了方寸,反倒以力破巧,莫名闯出了那只“老土龙”用诡异身法所构陷的“无形樊笼”。

叶玄战前的第二句话,便是警告众人不要小看“螃蟹”和“虾米”。他如此说法,是真心忧虑,更是出于私心。他希望这一战中,武功各有缺陷的“鬼蛾、寒星、孤雁、冥烛”四人,不要直接面对“四凶徒”。却不料一语成谶,风寨的“虾蟹”真的比自己想象中更难对付,真的与自己所说一样凶悍。

“毒蛾刺”引发的凄厉惨嚎,不仅没能吓退杂兵,反而激怒了他们!顷刻间,七只“螃蟹”和三十多只“虾米”一同围向“鬼蛾”。

三丈来长的绳鞭,舞得如一团黑色的龙卷,迫退了持着刀、剑、斧、锤的“螃蟹”,却挡不住“虾米”射出的无数弩箭。“风沙雁”和这群“虾米”也不知是谁跟谁学,都喜持弩。只不过“风沙雁”的“乌金细弩”要精良百倍,弩身更小,威力更大。而风寨中的“虾米”,惯常装束便是腰悬“直刀”,背负“轻弩”。

遭到一众“虾蟹”合围的鬼蛾,挥鞭、躲箭,一时左支右绌。偶尔于箭雨缝隙中甩出“毒蛾刺”,劲道和准头却都已欠奉,射中“螃蟹”已不可能,就算钉死一两只“虾米”,也于事无补。

另则,这些风寨的“虾蟹”根本不是各自为战的散兵游勇。“虾米”射出的弩箭十分均匀,没有大段间隔、停顿。“上弦”与“激发”,分明是在有节奏地交替。“螃蟹”围而不进,逼迫“鬼蛾”不住挥鞭,耗损气力,更不时便有袖箭、钢钉、铁丸等轻重不一的暗器,藏在弩雨之中,奇袭“鬼蛾”身周各处要害。

鬼蛾残忍,但不怎么勇敢。原以为的“跨阶虐杀”,眼下却是自己迭遭凶险。心头渐生惊怖。

如果场间没有“螃蟹”,只有持弩的“虾米”,哪怕再多数倍,哪怕再多十倍,凭着遇到高手全无用处的“骨鹊桥”,她都可以强行冲阵!

如果没有持弩的“虾米”,只有“螃蟹”,一旱灭七水,她也自负绰绰有余。更何况以暗器的劲道而辨,这七只“螃蟹”还不全是“水”。

再退一步说,即便“虾蟹”合围,只要配合得不够好,她都有把握凭着“岚步”与“鬼哭”撕扯出回旋的余地。

然而,没有如果。她面对的,是“秀秀”亲手调教出来的“虾蟹”。

由于“鬼蛾”初时的“辣手”吸引了最多的兵力和仇恨,“寒星、孤雁、冥烛”三人的处境,便略微好些。因此“寒星”尚有余暇去搭救“老许”。但当“寒星”抽身去砍“老土龙”之后,“孤雁”与“冥烛”顿觉压力陡增。

更麻烦的是,稍远处的“虾蟹”正陆续奔至战场,再过片刻,她们就不止要顾自己,更要照看友军的后背。而“风寨”中的援兵,也不知什么时候会赶来这片海滩。但可以确信,会比各家“执佬”们的援兵,早到很多。

“冥烛”手中的细长银枪“冥泉”,使得还不太熟。刺入敌人胸腹后,不免陷得过深,几次拔枪,都险些被人砍中。焦急起来,便将长枪当作棍棒挥扫。纯以武技娴熟而论,此时的“冥烛”仍远远不及“鬼蛾”,但所幸她也不似鬼蛾那般怜惜自己。

哪个用弩箭射她,她就立即朝着哪边急冲过去,身上中箭流血,宛若全无知觉。也正因此,她没有陷入合围,反倒是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孔配以“亡命之徒”的凶悍,当真震慑住了一群“虾蟹”。恍惚中,近处的“虾蟹”只觉自己见到了一个没有金身的“小金钟”,或是没有肥肉的“素包子”。

捅杀的杂兵越多,“冥烛”越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手中这杆银枪,没有用来阻血的枪缨,照理说,血浆早该顺着枪身淌到手上才对,然而并没有。这磨砂枪身,不知是什么古怪料材所制,遇血吸血!

此时正在滴血的枪头,依旧雪亮。枪身自前端而下,猩红、绯红、水红,层层渐变。她没有伸手去摸,但她有种直觉:那枪身上的“红”,是永远擦不去了。冥泉,原来是这个意思。

长刀“鸿湖”,无疑是除却绳鞭“鬼哭”之外,场间最适合“清理杂兵”的兵刃。“孤雁”却绝非最适合的人。她很强,但用力总是过猛。自战端开启而至此刻,孤雁挥刀七次,杀二十九人、重伤八人,长刀滴血未沾。身周六丈之内,刀芒携着罡气,纵横恣意!

这般打法,若余人久战不下,待到“风寨”中增援的“虾蟹”赶至,只怕她早已气衰。但于孤雁所觉,自己已经十分克制。那斩出之后,需至少吐纳三次才能重新凝聚内息的“狂暴一刀”,根本用也未用,甚至想也未想。委实是“顾大局、实大体”到了“忍气吞声”的地步。

战前,叶玄并不知晓己方所有人的深浅。残影、清尘、薛三,是他想象当中,蝗灾以下身手最好的三人。因此,他给这三人安排了最紧要的任务——生擒“风四矛”。

两百多丈开外,残影一眼就寻到了容貌、气度与“风家”众人迥然不符的“秀秀”。而“秀秀”身边,当然坐着“风四矛”。

晏鹊出,刀囊坠;腥芒颤,长鞘碎。彼此时常对练,也合力战过叶玄的“残影”与“清尘”,直扑“秀秀”而去。擒“风四矛”则交由擅使“流星短鞭”的“薛三”。一路奔行中,三人已拟好了计划。

然而计划终究只是计划,哪怕是“血筹官-残影”的计划。

“四爷,别回!”遥遥望见人影的一霎,几乎就在“风大矛”冲向“叶玄”的同一个瞬息,“秀秀”没有片刻犹疑,拦腰抱住正在饮酒的“风四矛”,拧身一个兜转,将他凌空抛起,如一只铅坨般狠狠掷入海中!

“干你娘啊!”恼羞成怒到暴出粗口,对残影来说,已是几十年都不曾有过的事情。此刻正值潮汐,是“默海”浪头最为汹涌的时分,即便那“风四矛”过不多时就要将头露出海面换一口气,单凭肉眼也是难寻。

“崔吉,下海!”残影头也不回,对着紧随在自己三人身后,负责盯杀“秀秀”的“崔吉”下令。

“崔吉”不发一语,直奔默海而去。他当然乐得去干这不会危及性命的差事。如果说场间唯有一人,可能在战端结束之前将“风四矛”捞回来,那也只能是曾被航帮“胡亢”视作眼中钉的“崔吉”。做河运生意的他,无疑是众人当中水性最好的那个。

抛出“风四矛”后,“秀秀”对径直冲向自己的三人看也不看,一枚中指长短的“螺纹钢锥”携着极恐怖的劲道,朝刚刚围住“风大矛”的“余垚”后心打去!

负责替“蝗战”掠阵的云洛,堪堪奔至战圈近旁,根本来不及去挡那“钢锥”。战圈正中的“风大矛”竟似心有灵犀一般,并未迎面去接“叶玄”飘忽而至的一刀。他眨眼间向左后疾退,手中两柄“金黄巨刀”随着腰身拧转,如风卷狂龙般一上一下朝着“余垚”斩去!

“余垚”双杖杵地,比之常人高出小半个身位,“风大矛”那两刀,正是一刀拦腰,一刀及膝。“余垚”双手未动,内劲疾吐,身子骤然腾空。“风大矛”双刀挥至,及膝一刀落空,拦腰一刀如削切豆腐般,毫无阻滞地斩下了“余垚”的双腿。原本打向后心的“螺纹钢锥”直没左臀,嵌入股骨之内!

余垚面上,没有丝毫波澜。尾椎以下,没有半点知觉。双腿齐坠的同时,右手“钢杖”闪电般戳进“风大矛”左眼。杖尾入目一寸,眼看便要贯脑,余垚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仿佛“钢杖”刺得越深,向前挺进就越发艰难,最终竟是全无道理地…被他疾退两步,生生将一颗光头拔了出去!

“风大矛”撤步同时,身子后仰,全然不避“雪脏”与“暗水”的锋芒,两柄“巨刀”直挺挺刺向自身后袭到的“叶玄”与“木青儿”两人。悍然便是“一命换两命”的架势。

风大矛的身形很高,比叶玄更高。风大矛的金刀很长,比暗水更长。

战前,叶玄私下只给了木青儿一个指令:“不许换命!宁可放跑了他,也不许换命!”

于是,木青儿退。叶玄当然也退。

几招换过,仍是三人围住一人。差别在于:“风大矛”左目,腥红呈洞;“余垚”的双腿,血流如瀑!

比之先前,这是更坏的局面。“风大矛”战力稍损,战意更狂。而“余垚”,过不多时,便要枯萎。她要么分出内息与心神,去强压腿上两道“比酒碗还大”的断口,要么任凭血浆喷涌,速战速决!

至此,叶玄战前的所有安排,全数落空。

“绕开旁人,杀木叶家的!”喊话间,“秀秀”左手轻挥,散射出一把“钢针”。滞缓了“残影、清尘与薛三”脚步的同时,身子朝斜后闪退,根本不与三人正面交锋。扯出回旋的空当后,更是“片刻似灵蛇、转瞬如狐兔”,以极诡异的身法,看似漫无目的地于战场中肆意穿梭。实则奔逃之余,手中“细短钢针”一下下朝着“寒星、孤雁、冥烛”三人点射。

三大高手围追堵截之下,饶是秀秀,手上暗器也失了三分劲道、三分准头。他不求毙敌,只求伤敌、扰敌。终于在射出第五针时,打中了疯狂砍杀“老土龙”的“寒星”。

秀秀很清楚,敌方的主力,是木叶家族。敌方的主心骨,更是木叶家族。也唯有“木叶家”的这些人,敢真正将后背交给彼此。只要击垮了木叶,余人貌合神离,根本不足为虑。

战场另一处的“云洛”,也正一面游走,一面用“钢针”一下下点杀着试图靠近那个“恐怖战圈”的“虾米”。持弩的最好杀,他们瞄准时会停住不动;持刀的麻烦些,如果太多,她会先清理“余垚”身后的。毕竟这个姐姐……一直在流血。而且两次惊呼示警过后,她发现对于“叶玄”和“木青儿”来说,自己的保护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叶玄盯着战圈正中那个只剩一只眼睛的人,看似全神贯注间,左手在腰后轻划出一个小小的半弧,“烟波刃”立时破开了身后三只“虾米”的肚腹,没有一人的身子被削断,都只到“刚好能死”的地步。这种场合、这种时刻,仍是个斤斤计较的商人。木青儿则根本连躲都不躲,任凭“虾米”手中的直刀砍在自己背上、腰上、腿上,“风大矛”金刀斩落,她才在撤身之际“顺便”撞死了背后两个杂兵。

“螃蟹”需要云洛仔细对付,距离太远的话,“钢针”就射不中。好在“螃蟹”不多,而且极容易辨认。“沙黄衣裤、直刀轻弩”的是“虾米”;其他装扮的,就是“螃蟹”。

正因有了这种印象,当余光瞥见那一抹“水青色”时,云洛依然顾自清理着近处的“虾米”,只分出了对付“螃蟹”应有的心神。

下一瞬,“螺纹钢锥”携着狮虎哼吟般的破空之声,极速飞旋着刺向云洛心口。她意识到危险时,已来不及挥剑格挡。不足二尺的纤细腰肢,凭着本能向左疾扭。“钢锥”刮破左肩,旋转的劲道,令鲜血夹杂着极细小的肉渣,甚至包括锁骨的碎屑,溅射到云洛侧颈和脸颊之上。

“啊!!!”云洛的惨叫,压过了场间所有“虾蟹”的呼嚎,“旱境”武人的中气,总是更加充沛。她跌卧在地,丢了短剑,捂住肩头。从来没有这么痛过!自小到大,从来没有这么痛过!母亲的戒尺,师傅的木剑,甚至包括监房中残影的那顿毒打,从来没有这么痛过!她像是一只被兽夹钳住的小鹿,缩在地上凄声哀鸣,任人宰割。

激射“钢锥”所需的劲力,远远大于“钢针”。因此秀秀慢了。他终于被三人围住,终于被三人中跑得最慢的“清尘”从身后截断了退路。这不是失算,是他主动的选择。一只鼠,避三只猫,又不能真的脱离战场,始终朝一个方向疾奔,时刻一久,他会最先衰竭。他决定不再跑,决定变成猫!那“穿黄衣的小老鼠”就是第一个“猎物”。

“战斗或者自杀,不要拖累我们!”为了喊出这句“或许能救云洛性命”的恶语,“残影”万般不舍地给了“秀秀”喘息、换气的机会。方才的“猫鼠追逐”中,“残影”已经证明了自己比“薛三”更快。因此“残影”不动,“薛三”就不动,“清尘”更加不会擅动。

残影想救云洛的性命,是真。但更重要的是,她怕极了叶玄会被“云洛的惨叫”所扰!

生死关头,最见亲疏。叶玄没有乱。若惨叫的是青儿,他一定会乱。是残影、是鬼蛾,多半也会。而云洛…尚不足以在他与人搏命时,击穿他的心防。

“咔、砰”。脆响过后,是一声闷响。缩在地上的云洛,忍着剧痛,踹断了一只虾米的腿骨,随即一脚蹬在头颅之上。尖细的哀鸣转为呜咽,她咬破了嘴唇,拾起了短剑。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