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天气越来越暖和,甚至有些热,白原真感觉春天就要过去了,夏天就要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待多久,或许青族人下一秒就会处死他,或许他会被渐渐遗忘,老死在牢狱里。

最近一直没见到王山的影,狱卒的神情越发紧张,白原真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事情。终于有一天,白天看守的狱卒减到了一个,白原真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大事。

有一天晚上分外嘈杂,人声和马声混在一起,隔着牢墙模糊不清。

王山走了进来,神情很严肃。

“怎么了?”

王山走进牢间蹲下,对白原真说:

“青族人又要进攻了。”

“又要进攻,怎么又要进攻?为什么又进攻!”

“你先别激动,青族人还没完全从冬天的战争带来的损失缓过来,这次进攻规模不会大,成不了气候,泱国的北疆还有战将军守着,不会有大事的。”

“怎么不会?你告诉领头的,他是在白费力气!”白原真的音量渐渐提高。

“他们是青族人,你急什么?”

“他在让他的兵白白送死!”本来坐在地上的白原真跪了起来,握住栏杆大声喊道:“白白送死啊!”

王山惊住了。面前的这个男人和多年前死去的父亲一样,竟然也在乎敌人的生死。可没等王山回过神来,监狱的门已经被打开,走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粗犷男人,腰间别着长长的弯刀。

王山回头,看到了他,连忙行礼。那个男人和王山用青族语说了几句,扭头把视线落到了白原真身上,缓步走来。

他走近白原真的牢间,王山给他搬来椅子,他没有理会,径直盘腿坐下,直直地看着白原真。

“按泱国说法,他就是青族军队的将军,这离边境最近,他带兵来到这里准备作战。他想和你说两句话。”王山站在一旁说。

那个男人仍旧直视着白原真的双眼,默不作声。白原真收回视线,也坐了下去,看着面前的男人。男人开口说话了,王山刚要回答就被他打断,然后扭头对白原真说:

“他问,你就是雁人的战神吗?”

“我是。”白原真回答,王山没有翻译。

“他问你有什么想对他说的。”

“你告诉他,他是在让他的兵白白送死。”

王山翻译完,青族将军语气平静地说了句话。

“他问你,你是不是觉得青族士兵敌不过泱国的军队。”

“青族人个个都能打又有什么用?能杀很多泱国兵又有什么用?战争毫无意义,只会让人死!”

“他说,青族人不畏惧死亡。”

“可他们死的毫无意义啊!”

“他说,为了青族百姓,此战不得不打。”

白原真气急败坏地捂住头用力抓自己的头皮,然后两手抓住栏杆,脸恨不得从栏杆之间钻出来,对面前的男人奋声怒吼:

“你这蠢货,你就是个蠢猴子!”

王山不知道该怎么翻译,青族将军看都没看王山一眼,对着白原真呵呵地笑。

将军用青族语笑着说:

“你可怜青族人的死活?真可笑,雁人的战神,不是雁人。”

接着他说了一句什么就起身离开,王山呆在原地,也没有翻译。身边几个青族士兵上前打开牢门,捆住白原真的手脚,把他带上了马车。

“他们要把我带到哪里?”

“前线。”王山坐在白原真面前,低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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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个,坐在颠簸的马车里互相看着彼此。马车周围是行走着的青族士兵,全都全副武装,一边走一边用青族语说话。

“看来战神的名号也没法让我活着回到泱国啊。”白原真说。

王山沉默着。两个人都明白马车驶向何处,都知道白原真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王山摘下藏在衣里的护符,给被捆住的白原真戴了上去。

“这是我爹的。愿你死后,神能找到你。”

“我不信你们的神。”

“我爹也不信。但他希望我和我娘都平安,才一直戴着。”

“那我就戴着吧。”

青族的兵知道他和白原真交好,反正雁人的战神就要死了,他们用泱国的语言交流着,谁都没管。

不知道马车驶了多长时间,那一段路是王山此生走过的最漫长的路。

他很难形容自己和白原真的关系。是两个泱国人,还是青族人和雁人?是朋友吗?是知己吗?还是只是说过几次心里话的狱卒和囚犯而已?

或许这些都是。他只是觉得很悲伤,面前这个人就要死了,他很难过。

“你不打算反抗了吗?”

“不打算了。”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呢。倒也不是想死,就是死了也没啥。”

“你明明那么看重生命,看重活着。”

“是啊。不过我杀了那么多人,也该死了。”

“可我不想让你死。”

“人总会死。”

“我给你松开绳子,把驾车的兵的刀偷来给你,咱俩跑吧,跑回泱国!”

“为啥呀?你不是挺喜欢这里的吗?”

“这样下去你就会死!”

“那就死嘛。”

“你傻吗?你可是要死了啊!”

白原真默默地看着他,许久过后,他转头看向太阳,天上有几只大雁飞过。

“你看那大雁,多自在。”

大雁们穿过太阳,在金光里飞着,越过云朵,划过蓝天,飞向看不见的远方。

“可它们其实很苦。每年冬天都要飞那么远,飞到南方去。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大雁累死、冻死。”

白原真转过头,直直地看着王山的眼睛。

“一切都是有代价的。这就是大雁的代价,也是我的代价。”

“滚你的什么狗屁代价,”

王山急了。

“就把这几个卫兵杀了抢两匹马开跑,能有他妈的什么代价?”

白原真笑了,笑的跟死去的白老汉如出一辙。

“可是,山子,我不想再杀人了。”

“可笑。你不是战神吗?”

“我从未想当战神。”

“真是荒唐。”

“对啊。这是个荒唐的世界。”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小会。

“为什么不想杀人了啊。”王山无力地说。

“我也不知道。”白原真想了想说:“可能,和你爹一样吧。”

“死了多好啊,死了回家。”白原真看着大雁说,“我想家了。”

“神不会让你死的。”王山一字一顿地说,“我向神祈祷,神不会让你死的。”

“都说了,”白原真又笑了起来,“我不信你们的神。”

马车继续前进着,丝毫不顾车上的两人有多么不舍。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王山被叫下马车,两个青族人把白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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扛了起来。

他浑身泄力,懒散的躺在士兵肩上,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直到他感觉自己正在被捆在一根柱子上时,他才不情愿地睁开惺忪的睡眼。

眼底是数不清的人,一个个都穿着他曾经穿过的盔甲。青族人的首领走到他面前,在两军阵间拉满了弓,瞄准白原真的脖子。泱国阵前的战将军看着被捆起来的白原真,紧闭上双眼低下了头。

青族首领怒目圆睁,直视着白原真,用青族语怒吼了一句。白原真笑出了声,对着他边笑边说:

“你喊啥呀,我又听不懂。”

青族首领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又大叫起来,放下弓,抽出了弯刀。白原真不再看他,他抬头看向天,嘴角浮现出满足的微笑,闭上了眼睛。

“爹,娘,小小白,我来了。”

青族人的将军挥刀砍去,就在刀刃即将砍中白原真的皮肤的那一瞬间,青族人的弯刀突然落下了地,青族人的首领也突然摔倒在地上。白原真只觉得跟自己绑在一起的柱子在一瞬间失去了重心,猛烈地倒向地面,回过神来时,王山正手脚并用地朝他爬来。他砍断了绑住白原真的绳子,可两个人都站不起来,死死抓住岩石的一角。

远处的一座山顶向苍天喷出火焰,乌黑的烟染尽了天,脚下的大地正在怒吼着颤抖,两军阵里数不清的人全都倒在地上。岩石带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从天边落到地面,周围的山林正燃着不知如何才能熄灭的大火。

“快跑吧!”混乱中,王山对白原真大喊。

“今生,幸会!”

白原真向泱国军阵爬去,一会过后,大地稳定了起来,他站起身子开始奔跑。战将军正扶着一块齐腰高的岩石,向他伸出手,他用尽力气加速,身后是如火的流星。

他跑到了。战将军拉住他的手,两人一起艰难地扶住岩石保持平衡。战马全都摔倒在地上,士兵们东倒西歪,倒在地上,不少人被掉落的刀和长枪刺伤刺死,燃烧的岩石落在地上,巨大的声响掩盖住了因被砸中肢体而没能死去的惨叫。

“全军,往西南跑!”战将军大喊。

白原真被战将军拉起,大地不再颤抖了,两个人向远离山峰的方向跑去。白原真回头看向燃烧的大地,不知道救了他的友人是否还活着,但他只能跑,跑向故乡,跑向泱国。

“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战将军对白原真说,“走吧,我带你回家。”

两人遇到两匹受惊的马,安抚过后骑了上去,向泱国跑去。战将军一刀斩断了头顶的树枝,用地上的火点燃枝头,高高举过头顶左右摇晃着,转头朝着身后拼命地大声呼喊,幸存的士兵朝火焰拼命跑去。

“我向神祈祷,神不会让你死的。”

白原真猛然想起王山的话,拿起脖子上的三块护符注视着,不禁觉得脊柱发凉。

又一次,他活了下来,好像真的有天神让他不死。

他猛地掉转马头,策马向战士们迎面奔去,一直跑向人群尽头。然后他拉住缰绳,胯下的战马举蹄嘶吼,一颗巨石在他前方落下,溅起的黄沙仅仅让马甩了甩鼻子。

白原真愤怒到了极点,他仰起头用鄙夷的目光看着苍天,朝着红黑的天空怒吼,拿下护符甩手扔在了地上。

然后他骑着马往回跑去,右侧的一个士兵对他伸出胳膊大喊了一声“战神”。他看向那个士兵,对他点头致意,回头看向前方时,一匹受惊的马突然从左侧出现。

他只记得自己被撞下了马,剩下的就只有一片漆黑。

等到白原真睁开眼睛时,战将军刚在自己的胳膊上系好护符。

“一个兵给你捡回来的。你他娘的发什么疯?往回跑什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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