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心了？”李淳问。
“有一些。”
“是他们侵略在先。”
“是啊。”
白原真盯着火焰沉默着。他没有胃口，有生以来第一次杀人让他感到恶心，胃里的酸液总想往口腔里涌。可毕竟有着诸如“他们侵略在先”、“我在守疆卫土”这样的借口，这点恶心还不至于达到无法忍受的程度。
“你说，把侵略自己国家的敌人杀了，就对吗？”白原真问。
“我不知道。狄贼应该也有家小，大概不能算对吧。”
“那就是错的吗？”
“谁知道呢。难不成应该大开国门，把他们放进来，白送他们银子，再让他们回去？”
“也是啊。听起来不太行。”
李淳收回视线，扭头看着火焰，跳动的火光勾勒出他脸的轮廓。
白原真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杀戮？为什么不能好好活下去？那些朝他冲来的青族人，那些从自己身后冲向前去的战友，他们在为什么愤怒？
“我爹死的早，留下母亲和我们兄妹三人。母亲不想饿死，早早又嫁了人，那家人不想要我们三个孩子，也养不起。”
李淳开口说话了。
“大哥为了我和我妹妹能吃上饭，自愿从了军，我和妹妹靠着大哥寄来的军饷硬撑着过日子。前些年听闻我母亲因为嫁过人在婆家里受尽欺负，上吊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懒得去打听。今年夏天妹妹终于嫁了人，跟了个种地的傻汉子过清净日子。战事一响大哥就没了音讯，我没别的干，就来参军了。”
白原真惊愕地看着他，颤抖的双手微微平息。
“没打听你大哥的下落？”
“打听了。问的杨教头。”
“怎么样？”
“死了。”
李淳扭头看向火焰，白原真无话可说，俩人沉默了好一会。最后他只好低声地说了句：
“节哀。”
李淳转过头，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说：
“这是常事。”
短短四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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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雷霆一样惊山引洪，瞠目结舌的白原真呆坐在那里。
生长在山林里的他从未想过山林之外的世界竟是这样一番景象，原来早在外敌侵犯边境以前，无辜者的日子就早已苦不堪言。
“所以别想着你的那个狗屁愿望了，不幸的人不只有你一个。生在这世上，我们都很不幸，你救得过来吗？你现在是在打仗！这是战争，专心作战，否则你一定会死！”
白原真移开了视线，看向火焰，觉得自己竟然如此幼稚愚蠢，觉得自己曾经在夜里苦苦思索得来的理由不过是不谙世事的孩童在发呆时的胡思乱想。
为了不让别人再受战争的苦？
可是没有战争人们也不幸福啊。
他感到盲目，霎时间，他找不到自己在这人间地狱里杀戮的理由。然后他感到更加恶心，因为他之前自认为是出于正义而杀死的人在此刻都从伟大事业的牺牲品变成了在战场上死的毫无意义的无冢鬼魂。
终于，他感到恐惧，因为接下来的战争里他都要与这盲目和恶心纠缠不止，还要一边杀人确保自己活命。
他的喘息开始加重，身体的颤抖更加剧烈。他感到更加反胃，咽喉里恶心的感觉让胃里的酸液涌向口腔，他艰难地往下咽，身体前倾，险些丢失平衡扑倒在火上。
李淳扶住白原真，帮他坐好。白原真点了几下头，沉默地注视着面前的火光。
李淳也转过头去看着面前跳动的火，它正在雪地中安静地燃烧。他沉默着，脑海里回忆着什么。
“在我妹妹十三岁那年，有一个男人，想要非礼她。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打不过大人。他喝酒了，走进我和妹妹的小破屋子，看到我妹妹就开始脱裤子。”
白原真又看向他，李淳停了一会，接着说：
“我吓傻了。那个男人手里有把斧子，是个樵夫。他比我高那么多，远比我强壮。他扑在我妹妹身上，发了疯地扒我妹妹的衣服，我妹妹拼命地抵抗，挣扎，不停地惨叫，喊我哥哥，喊我的名字，求我救他。”
李淳的嘴刚要说什么，又愧疚地闭上。些许沉默后，他接着说：
“我还是不敢动，我怕那个男人杀了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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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门口不敢出声。那个男人把背篓扔下，开始脱上衣，我妹妹哭喊着看着我，向我伸出手。我还是不敢动。男人脱光了所有衣服，伸出手把光着身子的她按在地上，伸手摸她，侮辱她。”
李淳又停了下来，低下了头，默默地看着篝火，火焰在他眼睛里燃烧。
“我想起爹娘，想起从军的大哥，爹娘死了，大哥为了我们从了军，我不能这么软弱，我终于愤怒了。我捡起一根散落在地上的尖柴，从后面使劲插透了他的脖子。他死了。我妹妹差一点就被糟蹋了。”
李淳停住了，嘴角有些不自主的抽动，眼角垂下来，眼眶也已经湿润。
“我妹妹到现在还恨我。”
他垂下头，睫毛拍落眼角的泪水，叹了一口气。
“人们的暴行是杀不死的，根本不怪你。”
李淳伸手抹了把眼泪，火光映在眼睛里。他好像在思念他的亲人，思念死去的大哥，还有离这寒冷的北疆如此遥远的妹妹。
他大概很想回家吧。可是他回不去，即使没有这身戎装。
白原真还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朋友，不知该不该拥抱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语。他只能在一旁看着。
李淳把手伸向自己的脖子，解下护身符，递向白原真。
“本来是打算给我大哥的。”
白原真回头看向他，稍微镇定了些的他，眼里仍露着些许慌张。他看向护符，竟和父亲给他的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
“山里的人连神都不拜？”
“什么神？”
“掌管一切的天神，连皇帝都要敬它。带上护身符，它就会保佑你从战场上生还。”
“可我不想就这么活，我想活个明白，我家人的死，我从军杀敌的命，这场战争，这一切，到底算什么？”
“那就戴上它，活下去，遵循它的指引！”
白原真犹豫地接过护身符，戴在脖子上，注视着火焰。
李淳捧起一大把雪扔向火堆，火焰壮烈地熄灭。
“该睡觉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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