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初以为狄人寒冬侵袭实属破釜沉舟之举,然入冬以来战役不断,可见狄人冬季进军另有他谋。开战以来,北疆战场所搜刮之尸体无一例外全为战死,既无冻伤也无饿殍,狄人战线之后必有充足供给。泱国北疆驻军稀少,另加冬季严寒,凭此薄弱粮草供给撑至今日已是万幸。恳请陛下听臣微言,拨臣辎重,北疆战事方可豁然开朗。”

男人写完,把信装好,撑开厚厚的帐帘,抚摸手中的信鸽,一伸手,信鸽朝南飞去。他回到帐中坐下,往火里舔了舔柴。火上的壶正烧着水,男人随手拿起铁罐,抓了一把茶叶扔进壶里。

帐外的喧闹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回头看向帐帘。

“毕竟是冬天啊。”

他起身,对着铜镜打量了一会自己的胡子,觉得还不长,用不着剪。他穿好外衣和甲胄,华贵的长刀挂在腰间,掀开帐帘,一阵凛冽的寒风一瞬间迎面扑来,吹得身后的火焰剧烈晃动,奄奄一息的就要熄灭。

他走出去,慢慢地下了几个缓坡,整齐的营帐映入眼帘。

喧闹声的来源不出他的意料,是战士们搏斗嬉闹的声音。他慢慢走近,道路两旁的士兵都向他行礼。对抗中的士兵察觉到了他,吓得立刻站直行礼,齐声喊道:

“战将军!”

男人朝他们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开。四周的小丘已经盖满了雪,天寒地冻里,战士们互相搏斗嬉闹顺便还能热身取暖。他默默地走着,独自巡视这大泱帝国在北疆最前线的营地。

此刻的他忧心忡忡,战事紧缺,他不光缺少补给,更缺少兵力,狄人的任何攻击都有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他的要塞处于北境中央,东面的群山沟壑阻挡了狄人的侵袭,要塞固若金汤,狄人不敢贸然出动。

眼下只有北境以西战火连绵,可他的部队不敢贸然支援,一旦狄人趁虎离山蜂拥而至,中央要塞必定落入敌手。

他抬头向西望去,眉头紧皱,杀气四溢——他需要人手。

漫天飘着大雪,地上铺了厚厚的雪层。

白原真和李淳正带着小队侦查,一行人压低身子小心翼翼地行走。一个多月过去了,两个人立下不少战功,已经是北疆军中的精英斥候。

“留下的脚印怎么办?”李淳问白原真。

“休息前派两个人往东走走,再踩着脚印原路返回。”

“雪下这么大,明知道会有脚印还派我们来这侦查,这是什么意思?”

“让我们送死就得不到情报,战事吃紧,死一队人更是雪上加霜。或许是无计可施,只能派敢死队碰碰运气了吧。”

“眼下只能依靠你猎人的技巧和直觉了。”

小队小心行军,留下的蜿蜒足迹正缓慢地被大雪填满。他们在山林里穿梭,厚厚的雪层踩下去嘎吱作响。天上飘着的鹅毛大雪阻碍了视野,世界已经被染成纯净的雪白,就连天边也只剩下一道淡如清水的微蓝。

行至正午,小队停下来,两个人已经向东行去伪造足迹,剩下的人踩住自己的脚印蹲下,留在原地休息。

“很顺利啊。说不定能提前回去。”

“是啊,快要冻死我了,可得赶紧回去。”

为了降低被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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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的风险,小队不允许生火。两人一边留心听着周围的声音,一边沉默地坐着。十几分钟过去了,白原真突然隐约听到靴子踩在雪地上的声音。

“有人来了。”

“他俩?”

“不止两个,很多。马上离开这里!”

小队全员立刻起身行动,突然,两个沉重的物体从前方扔来——他们已经被包抄了。

白原真拾起两个重物,是那两个士兵的头颅。青族人从身后和逃离方向涌来,都带着得意的微笑慢慢逼近这剩下的六个人。

“怎么办?”李淳背靠着白原真,急切地低声问到。

“这么多人不可能是斥候,那两位烈士的去向有青族人的驻队,这份情报必须报回营里。”

“所以他妈怎么办?”

白原真的眼睛杀气外露,看着这些缓步逼近的青族人,思考了一刻后立刻作出了决定。

“拼死搏杀,找机会跑。”

“就这?”

“就这。”

“就他妈这?”

青族人向他们冲来,六个人背靠着背围成一团向外挥刀防御,一边搏杀一边垫步扩大这个圆圈。选为斥候的都是营中数一数二的好手,但人数差距太过悬殊,眼下只能顾全大局。

武艺最高的白原真和李淳冲出去和青族人缠斗起来,后面的四个人冲向逃离的去路,拼死打空一个站位,跑的最快的战士猛地钻了出去,使出吃奶的力气跑向营地,几个青族人前去追赶,被剩下的三个拦住去路。

五个人决意牺牲,再次背靠背面向外形成阵型,他们要尽可能的给传递情报的兄弟拖延时间。

身后的三人杀了八个之后终于倒下了,只剩下白原真和李淳两人。周围的青族人用他们的语言朝两人喊着些什么,好像是要他们投降。

“他们已经追不上了,情报送回去了,投降吧!投降还有可能活命!”

“你受得了他们的拷打?”

李淳骂了句不堪入耳的脏话,低声说:

“看来今天,咱俩得死这儿。”

白原真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眼下所有的选择,可选择只有死。

难道这就是天神给他的指引——让他殒命于此?

可他还没有找到意义,他绝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他向面前的青族人奋声怒吼,怒目圆睁青筋暴起,身后的李淳也跟着呐喊起来,两个人把青族人吓退了一步。他们同时朝着面前的狄人冲去,李淳拿盾撞翻了一片,白原真跳起来一脚把一个狄人踢飞了好远。

此刻的白原真根本没空在乎什么正义,他必须得像疯狗一样搏杀,只为了活下去,为了不死在这天寒地冻的荒山野岭里。

他们砍死了一个又一个,李淳的盾被一个狄人砍掉。他空手握住狄人挥击的手腕,一刀刺穿了狄人的腹部。他回头看向白原真,他身后正有一个狄人挥舞着弯刀向他冲去。

“背后!”

李淳立刻向白原真冲去,一刀挡开狄人的刺击,可左手已经无盾可用,另一个狄人随即从左边挥去,砍透了李淳的左腰。

周围的青族人围住白原真,他们想尽可能的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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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口拷问出军情。他们一同对着白原真重复着同一句话,白原真听不懂,但他知道他们要他投降。

可他无暇回应,怀里的李淳疼得面目狰狞,口中直流鲜血。

白原真捂住李淳的伤口,但是无济于事,刀伤不听他的话,不论手掌怎么用力也仍旧鲜血直流,他又气急败坏地低声咒骂,竖立的怒眉下眼睛流出泪水,他自己却浑然不知。

李淳使出浑身解数,抬起手,伸向白原真的脖子,紧握住他送给白原真的护身符。他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紧紧地握着,直视着白原真的双眼。

白原真悲怒交加的脸无比狰狞,他看着李淳,看着他的瞳孔慢慢扩大,感受他紧握护符的力量慢慢变小,周围青族人的叫喊渐渐变得虚幻,整个世界在此刻只剩下了他自己和怀里正在慢慢死去的朋友。

青族人急了,朝他的后背踢了一脚,把他踢趴在地。

白原真终于从恍惚里回过神来,一腔血里满是愤怒。他伸手抓起李淳的刀,带着似熊如虎的怒吼从地上爬起来,手持双刀,向以为他投降了的青族人冲过去。

他像是畜生一样,一边叫喊着一边砍杀,仿佛即使要把自己燃烧殆尽也要把眼前的敌人焚烧成灰一同陪葬。他此刻的脑中没有正义,没有和平,更没有什么活下去的渴望,他挥砍,只因为他要让这些人血债血偿,他活不了也没关系,他只要他们死。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仇恨,邪恶而强劲的情感涌进白原真的动脉里让他猛烈地燃烧。

他杀了一个又一个,用摧枯拉朽的气势和敌人搏杀着,自己被砍伤了也浑然不知,愤怒让他根本感受不到疼痛。剩下的青族人被他的气势吓破了胆,忘了技巧慌忙应战,他就这样砍杀着,直到最后一个青族人倒在他刀下,他才放下了刀。

他坐在狄人身上挥拳砸向狄人的脸,砸得狄人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这是人脸,自己的拳头也打出瘀伤,硕大的拳峰正滴着淋漓的血。

援军到来时,白原真正坐在狄人的尸体身上喘着粗气,怒气久久不能平息。他们收起刚拔出的刀,面前几十具横躺的尸体里,只有白原真一人坐着喘气。他的甲胄被砍得残破不堪,身上多处伤口流出鲜血,他的双刀已经砍得卷刃,满头的血不知都是谁的,已经浸透了头发,在严寒下凝成黏渣。

他站起身,走向李淳的尸体,坐下来,把他抱入怀中。

只有一具尸体,这次他抱得过来。

他伸手轻轻合上李淳的双眼,沉默地抱着他流泪。

然后白原真捡起双刀,站起身来,伫立于几十具尸体间,俯视着坡下前来支援的战友。

仿佛他的威武震动了天神,连天边的云都给他的光辉让路。阴天里,阳光突然刺破云层,直直地从背后照在白原真的身上。

白原真跨过尸体从坡上缓步走下,迎接他的是战士们充满同情和敬意的目光。他走进人群,战士们向他伸出手臂,扶住他的肩膀,抚摸他的后备,握住他的双手,捂住他的砍伤。

他在几个士兵的搀扶下穿过人群。人们注视着他的背影,高举的手臂直指苍穹,发自内心的呼喊不约而同地爆发而出:

“战神!战神!”

“白原真!”

“战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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