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尘缘

看着林恒纵马远去,梁渊回过身,就见安若素也提着方灯走出了军营。

他问道:“安道友与吴道友传过讯了?”

“嗯,”安若素应了一声,又道,“吴道友让我在此等候便可。”

梁渊沉吟一会,说道:“既如此,那就拜托道友帮我转告吴道友,我已然完成了他所托之事。”

安若素下意识点点头,又问:“道友要往何处去?”

梁渊回过头,凝望着路尽处,没有直言,只是轻声道了一句:“楚都再见吧!”

说罢他便转身而去,路过二童时随手解了法诀,抛下一句:“保重!”

他见两人瘫坐在地,看起来昏昏沉沉,也不知其等是否听清。

不过这终究与他无关了,但愿吴道人看在安若素的面子上,不会下重手。

梁渊心念回转,凝目东望,那极远处的安阳所在,他低声自语:“等我回来。”

说罢他转身北去,踏上荒野,远离人烟,而后运转遁法,在山野间疾驰,一路向北而行。

待临近了魏郡,梁渊转运血脉牵引之术,顺着指引,徐步前行。

随着感应渐近,他暂离了山野,回归尘世。

他徐步走出青山,沿着溪水漫行。

过有半刻,他正随溪水转入一处山谷,迎面忽起一阵微风,送来片片细雨。

他驻足远望,只见山清水秀之处,烟雨朦胧之中,有一方村庄点缀其中。

又见黄泥小路上牧童牵牛而过,平野溪流间马逐清水而来。

得见此景,梁渊心中的些许浮躁也随之消去。

他行步上前,问那牧童此处是何地?

见小童摇头,他也不由失笑,心道我问这些又是何必?

他漫步行在乡间小道,见村中多古树,心中也有些欣喜。

与陆师兄几天相处下来,他也沾染上了师兄的习惯,他来到一处高丘,随意寻了株柏树,靠坐树下纳凉。

他纵目远望,循着血脉感应,看向了村中的一处篱笆小院。

只见小院中,两位头发灰白,看上去五十多岁的老人坐在屋檐下。

男人躬着背,修理着竹椅,女人身形瘦弱,正在挑拣青菜,时不时抬起头,看着院中伴孩童玩耍的林恒,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

凝望着此幕,梁渊视界忽而模糊起来,他此刻已无意探寻自己流落晋国的原因,也不欲打扰这家人安宁美满的生活。

他按下心中生出的艳羡,便欲转身离去。

却不料一道念头自心底倏忽而起,腾跃直上,搅得心潮起伏,翻涌不休。

这是?

嘭!!!

梁渊心中疑惑方起,便被此念撞碎。

就在昏昏沉沉之际,他趁着还有一线清明,只想远离此地。

他退后几步,却撞在了树上,惊起一片飞鸟。

他转过身,步履匆匆,在一阵鸡鸣狗吠的追逐下,狼狈地离了村庄,向着山野而去。

梁渊跌跌撞撞地在林间奔走,无有方向,只是下意识地远离村庄。

而他的心神,却早已被那一道念头牵引着,落到了一处莫名所在。

此间昏暗,不时有血光闪烁,周边有道道幽蓝身影环绕飘荡。

正当他心神恍惚间,一道念头不知从何而起,若雷霆轰鸣,震荡心神,叩问道心。

生育之恩与养育之恩,孰轻孰重?

此念在梁渊心中闪过之际,他顿时意识到,道心之难,已然开始!

而自己,已无法逃避!

随着此念的垂落,他的心神也不断下坠,直至跌入一处无底的深渊。

……

夜幕深沉,滂沱大雨砸落,两道身披蓑衣,戴着雨笠的人影步履匆匆,乘着夜色冒雨而行。

雨幕遮蔽了视线,却也隐约能看到四方有许多身影,如他们一般,冒雨行进。

身影逐渐汇聚到一条车队旁,这些人递上一个个棉布包裹,被车队护卫接过,拉开布帘,送入了车厢中。

布包在车厢里相聚,不知是哪只发出了哭喊,一片哭啼声穿过布帘,送入雨幕之中。

哭泣声隔着帘布,在里外交汇,带上各种祝愿,随着车队驶向远方。

“孩子,不要怨我们,一切都是命!”

“只盼你能平安成长,一生安乐!”

……

一个大汉醉酒归家,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却瞧见路旁躺着个包裹。

他弯腰捞起,抱在眼前看了看,虽醉眼惺忪,也辨出这是一个婴孩,见此他不由抱起孩子亲了一下。

似被胡子扎疼,婴儿大声哭了起来,大汉哈哈笑道:“孩子,咱们回家!”

一晃又是十年过去,中年大汉提起一柄木剑,在一名十岁孩童前演练。

“渊儿,从今天起,我教你剑法。”

“希望你以后不要学我,最好能当个将军,至不济也做个校尉。”

再是六年,叛军攻城,中年大汉守在城南,抵御攻袭。

奋战许久,他倒在了血泊中,作为士兵,他已然尽力。

同是此日,入夜。

一位少年赤红着眼,身周缠绕着黑气,只是一挥手,围困上来的数十位贼兵顿时倒伏在地。

他奔向城南,一道道血雾追在身后,投入体内。

少年在城南堆叠的尸体中一阵翻找,从里面拖出一位中年汉子。

他抬起头高声哀嚎,赤眸中淌出两道血泪。

……

梁渊心神回落,看着眼前昏暗的空间,他转目四顾,只见数十道幽蓝魂影飘荡。

他看向那片幽蓝芒光之后的一位中年大汉,此人身穿皮甲,甲上血迹未干。

见到此人,他心下一酸,不由落泪:“父亲,我带你回家。”

梁渊心念归转肉身,见自己置身于荒野他抬眼辨认了方向,随后纵身而起,踏着一道虹光,遁空飞去。

不过半日,待得天色昏黄,他已是跨越了数千里路途,回到了安阳县。

他来到城郊墓地,挖出一方坟墓,他心念落入莫名空间,取出父亲遗体,安置在早已备好的棺木中。

待整理好封土,他在墓前立了一块石碑,抬指刻字,书道:梁纪之墓,梁渊立。

余晖渐去,夜色续起,圆月徐升,寂默不已。

梁渊孤立墓前,长久无言,他凝望着坟冢,将之刻入心底,待天光又起,才随光而起,踏空远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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