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拆迁

公司附近新开了一家颇具特色的风味串烧店。为了吸引客流,还举行了为期三天的半价活动。

对于美食一向没有抵抗能力的颜露自然已是垂涎三尺,趁着活动还剩最后一天,死活非要拉着苏亦舒一起去。

亦舒对于串烧,火锅之类辛辣的食物并不感冒。其实她对吃的要求不高,平时饮食清淡为主。唯一爱吃甜食,面包,蛋糕,巧克力都是她的最爱。

最后拗不过颜露的殷切恳求,便同意了。

正好第二天也是难得的休息日。

下班后,亦舒还要将手写的订单拿去车间,便让颜露先一步去串烧店。

颜露迫不及待的心牵动着马不停蹄的脚步。

亦舒交代完手头上的工作,出了凯盛的大门,朝着工业区的北面走去,繁华的小吃街早早地拉开了夜晚的帷幕。

“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你老半天了。”颜露冲着苏亦舒喊道,“快过来,我已经点好吃的了。”

亦舒提了提右侧的单肩包,跨过狭小的过道,在颜露对面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桌上各色的烤串,散发出相似的香味。

“昨天我妈又逼着我去相亲了。”颜露拿起烤串豪迈地咬了一口,然后拿起旁边的罐装啤酒,咕嘟咕嘟地灌饮,不等食物全部咽下,接着说道,“她说我都快二十六了,再不嫁出去都要成老姑娘了。现在还有一些资本可以去挑,等再过个两三年,人老珠黄了,只能嫁老头,嫁二婚的了。”

亦舒听得心里不是滋味,默默地拿起啤酒喝了一口,拍了拍颜露的后背,“你很优秀,又活得这么乐观,这是你的优点。你妈妈其实……也是关心你。虽然他们关心的方式不符合你内心的预期,毕竟老一辈的人的思想跟我们有很大的出入。”

颜露大快朵颐地吃着,脸上微醺,“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

羡慕我什么?

是羡慕我没有父母来逼我相亲,还是羡慕我一个人烧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

亦舒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夜色在谈话声中悄悄潜入,四周一片霓虹。

今晚的天气很好,倘若此刻将云城的电力切断,一定是满天的繁星。

这种感觉很美好,可不免滋生出凄凄然的意味。

酒足饭饱后,亦舒不放心颜露一个人回家,也无法载着一个神志不清的人骑电动车回去。于是互相搀着走到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往颜露家驶去。

颜露的家在靠近市中心的蓝海城小区,几年前也是一处相对破败的村庄。随着政府城中村的改造,拆除了大批的平房,排屋,一座座的公寓大楼拔地而起。可似乎缺少了一些人情味儿,那种代表生活气息的炊烟、鸡鸣、犬吠、晒笋干菜都消失不见了。

颜妈看到颜露喝醉酒的样子,怒不可遏,“作死去了,这么晚回来,还喝得醉醺醺的!我……”见一旁站着的苏亦舒,稍微压制了一下脾气,“亦舒啊,谢谢你从露露回来,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还是注意点的好,大晚上的喝这么多酒,遇到坏人怎么办?”

苏亦舒看到颜妈气急败坏的样子,也不好道明原委,只能连连表示同意。

“别站在门口了,快进来吧。”颜爸出来打圆场。

颜妈瞪了颜爸一眼,“就你会做好人!”

亦舒见颜妈还是一如既往的严厉,心里本能地抵触。

她们两家同一个镇,两个村,从小学到初中都在镇上的学校一起就读。上了高中,尽管不是同一班级,却也在同一所学校。毕业后,共同到凯盛就职。

小时候,亦舒去过颜露家几次,觉得颜妈虽然不比自己的妈妈温柔亲切,但每次都会热情地招待她,一起共进午饭或者晚饭。

随着年岁的增加,似乎尖锐了不少。

亦舒坐立不安,想着颜露已经入睡了,第二天还准备去学校看一下弟弟苏亦辉,就不管颜妈的挽留,离开了她家。

这里过了晚上八点,很难再打到车,两家相距有七八公里,若是走回去,需要一个半小时左右。幸好今晚的月色很美,走在路上,倒不觉得孤单,反而增添了几分诗情画意。

隔天。

亦舒被穿进窗户的阳光刺得提前逃离了梦乡,她掀开棉被,披上一件薄款的卫衣,走到了阳台上,看见河对岸的村委处挤满了人群。一向不爱凑热闹的她,隐隐觉得有事情发生了。

“王阿姨,发生什么事了?”亦舒站在人群的最后,向隔壁邻居王阿姨问道。

“你还不知道吧?”王阿姨转过头来,“我们村要拆迁了。”

终于还是要拆迁了。一直不喜欢那种冷冰冰的高楼,带着冷漠腐朽气息的建筑。那些代表时代的记忆,见证成长的环境,即将消失,失去后,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亦舒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那条小河,静静地流淌着。小时候的夏天,她和弟弟总是来河边嬉水,拿着网兜在河里一通乱晃,偶尔还能捉到一两只的小虾和小螃蟹。那时妈妈还健在,她总是喜欢在河埠头洗菜,洗衣服。

静好的岁月还能维持多久?

“那你们围在这里是在商量什么吗?”亦舒回过神来接着问。

“无非就是拆迁费的问题。”王阿姨摇了摇头,“现在政策改了,拿不到拆迁费了,都是直接给房子。在造房子的这段期间,只能去租房子住。”

“那房租……”

“这个你不用担心,房租由房产公司提供的。”

王阿姨站在外围了解的情报比那些在里面起哄的人都要详细清楚。

苏亦舒了解了大致的情况,正欲离开。恰巧此时有一个人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出来,那人西装笔挺,在阳光的照射下,乌黑的头发闪出耀眼的光芒来。五官却看不分明。

待他渐渐走进。

是他?

原来这次城中村的改建工程是由迅元公司承包负责。

“可以不拆迁吗?”

苏亦舒跟在徐先生的后面,失神地走着。

“又是你,我们还真是有缘,今天又准备了什么说辞?”徐先生露出微笑的表情,话语干脆利落。

“上次的事情……”亦舒正要解释。

“上次的事情。”徐先生接过话,“我后来问过我同事,那天我请他帮忙在网上代买物品,刚好他自己也买了,填收货人的时候填错了。所以这件事情跟我无关,你就不要再为此事来找我了。”

亦舒尴尬万分,从对方的话中,似乎暗含自己对他别有居心,而他也在暗示他的态度。

“非常感谢你解开了困扰我一个多星期的问题。”亦舒强装礼貌地致意,“不过我不是你心里以为的那种人。我现在跟你说的是拆迁的问题,当然你也不用自以为是地认为我是在与你商讨拆迁费的问题。我从小在这里出生长大,对此,有太多的情感和不舍,拆迁,或许对你们来说只是别人的事,因为你们只要完成任务,达成指标就可以了。可是对我们来说,那是在摧毁我们的过去,毁灭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再造的过去。”

徐先生听完亦舒的长篇大论,不仅没有表现出厌烦,也不见丝毫恼怒。相反,他的脸色慢慢地柔和起来。

这真是一个内在和外在大相径庭的女孩子。

在徐先生看来,站在对面的这个女子,一个星期之前,与自己交谈时还是一副怯懦的模样。说话含糊不清,抓不住重点,只会在问题中心的边缘游离。今天的她,简直判若两人,说话慷慨激昂,甚至连对方心里的想法都提前预想到了。

可能是作为一名营销人员,每天动用最多的除了脑子就是嘴巴了。在面对同样能说会道的人面前,莫名地惺惺相惜吧?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徐先生咧开嘴淡淡地笑了笑,“跟你做一下自我介绍,我叫徐世曦,迅元地产有限公司的策划部经理。不过,我不能苟同你的说法,我们不是在摧毁别人的过去,而是在打造你们的未来。”

“谢谢你的自我介绍,出于礼貌,我也自我介绍一下。”苏亦舒抓了抓头发,缓解了一下紧张,“我叫苏亦舒,是这个村子土生土长的村民。你说你给我们打造未来,请问是什么样的未来?是那些孤高伶俜的水泥墙,还是一座现代城中的牢笼?你只是把你的想法自以为是地强加给我们罢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徐世曦依旧淡然,拿出手机看了看信息,然后放进裤袋里,“这是符合大部分群众利益的事。”

“符合大部分人的利益?”苏亦舒轻蔑地笑了笑,“那小部分人的利益就该放弃吗?少数服从多数,又有谁来照顾少数人的想法和利益?难道占据数量的优势就可以自私,处于数量的劣势就必须无私?”

徐世曦有些慌乱了,尽管在他看来,苏亦舒的这番言词带着歪理的成分,态度又不够友善。同以歪理回答之,有失身份,还会有激化矛盾的可能。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合适的对策,为此犯了难。

应时的电话铃声作响。

“好的,我马上回去。”徐世曦挂断电话,“苏小姐,我公司有点急事要回去处理,你如果想接着发表你的看法,不如,同行。”

苏亦舒被徐世曦带着些许挑衅意味的话激到了,机械地笑了笑,“没问题。”

这个回答显然与他预想的不一样,眼神里掩藏不住的诧异。

上车之后,亦舒突然沉默了,她意识到刚才讲得那些话多么可笑和滑稽。本想找个借口下车,可转念一想,徐世曦是往市中心去的,正好顺路去看弟弟。

狭小的空间内,更加重了呼吸的声音。

“你怎么不说话了?”徐世曦抬眼看了看后视镜中的苏亦舒。

“我在等你的回答。”亦舒佯装淡定。

“当利益不能统一,又必须做出取舍的时候,我认为两害相权取其轻。”徐世曦想了想说。

然后两个人继续陷入沉默。

亦舒看向窗外,来不及欣赏的桃花,已尽数落尽。

从亦舒家驾车驶往迅元,最近的路线不过三十分钟。国道上经过了一番大整修,坑坑洼洼的水泥路换成了柏油路。

“你要去哪里?我先送你过去。”徐世曦转头问亦舒。

亦舒本想谢绝,话到嘴边想着没必要,都坐上了人家的车,再来客气这一套,实在太虚伪了。“要是不嫌麻烦,就送我到云城中学吧。”

“你是老师?”

“不是。”亦舒直了直身子,“我弟弟在那里上学,我去看看他。”

“我还以为你是老师呢,这么能说会道。”徐世曦语气中带着调侃。好像是失望?

亦舒尴尬地笑笑,摸了摸口袋,发现出门太急,忘记把昨晚准备好的一千块现金带出门了。

“你有现金吗?”亦舒为难地问。

“有,你要多少?”

“一千块。”亦舒连忙说道,“我微信转你,你给我现金。我忘记带现金出门了,是我弟弟的生活费,因为学校不允许带手机,所以只能给他现金。”

亦舒和世曦加了好友,互换了金钱。

她目送着离去的徐世曦,回想着两次相遇的种种,种种细节,种种碰撞。有些不可思议,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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