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 99 章

“大哥。”

紫微殿东配殿前的宫廊上,二皇子萧珹叫住了太子萧珉。

萧珉停下脚步,心下微感诧异,他这二弟在朝中的存在感不敢,却极知礼守节,对他从来都是执君臣之礼,从不像老三是个没上没下的无赖。

“二弟。”萧珉略微颔首,继续往前走,紫微殿东配殿东是神龙殿,其北有观星台,是个清净之地。

萧珹紧着走了两步,与萧珉并肩,笑笑说:“宴上太过热闹,我出来躲躲清静,大哥也是一样么?”

萧珉看了一眼萧珹,点头:“我亦是被闹得头疼。”

宴上的热闹自然是“功臣”萧珩的,与萧珉萧珹无关,殿下多少佞臣弄臣为讨梁帝欢心,花样百出地夸赞三皇子,言其有乃父之风还是小意思,更有甚者说三皇子有睿宗之风采,也太……

太侮辱人了!

兄弟二人并肩上了观星台,微凉的夜风将他们的衣袖袍摆吹起,遣退了伺候的内侍,二人遥望着天边星河,一时无言。

“曾经,”萧珹先打破了沉默,“我以为只要自己足够乖巧听话、将王傅教的经义倒背如流、学什么都学得最好,父皇就会喜爱我,然后会多去看看我母妃。”

萧珉转头看向萧珹,后者依旧是仰望天空的姿态,接着说:“我每日下学回去背书、写字,熬到亥时才停笔安置,这般十年如一日。可是父皇依旧看不到我,而三弟不学无术随便闹个脾气,父皇就巴巴地去哄他。大哥,你说同样是父皇的儿子,为什么差别这么大呢?”

萧珉又转回去仰望天空,不答萧珹的话。

他们的那个父皇的确心偏得没边儿了,对老二总归只是视而不见,而不是心心念念要毒杀亲子。

萧珹也不要答案,只仰望着,一动不动。

兄弟二人又没了话说。

他们本就不是深情兄弟,兄友弟恭都难做到,更不可能交浅言深、真心剖白。

夜深露重,伍熊过来提醒萧珉该回紫微殿了。

萧珉颔首让伍熊先退下,他看向萧珹,说:“二弟事母至孝,贤母妃温柔和善,合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萧珹借着远处灯火微弱的光亮看着萧珉,几乎一字一顿地说:“这世上还有主持公道之人吗?”

萧珉微微一笑:“二弟心中有正义,就终会有主持公道之人。”

萧珹一眨不眨地紧盯着萧珉的双眼,仿佛想从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眸子里看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

萧珉任他看了片刻,才说:“走吧,该回去了,我们都不在,父皇可能会不开心。”

这个“可能”就用得妙极了。

萧珹朝楼梯处引手,说:“大哥先请,弟弟我紧随大哥的脚步。”

萧珉笑容扩大,是满意的。

兄弟二人便一前一后下了观星台折回紫微殿,再过东配殿宫廊时,二人远远瞧见前头两盏灯笼,稍微走进一些后,认出在宫廊上打着灯笼说话的人是太子妃和计相。

说话的人也听到了动静,一同望去后行礼:“请太子安,请二皇子安。”

在人前,萧珉与王妡是鹣鲽情深的夫妻,一看到对方自然而然就演起了戏,萧珉几个大步上前扶起了王妡,受了计相的君臣礼后又向王准执了晚辈礼,王准侧过半身。

“太子妃与王相公怎么在此处说话?”萧珉问。

“里头太闹,出来透透气,许久不见祖父,又不见祖母同来,就问了一二句。”王妡瞟了一眼萧珹,转移问题:“殿下怎与二皇子在一块儿?”

萧珉笑道:“我们也是因为里头太闹,所以出来透透气。”

王妡哦了一声,不再追问,萧珉也识趣地没再问王妡什么。

随后四人就回到了紫微殿。

宴会过半,酒酣耳热,群臣和外命妇们唯恐御前失仪都端着,反观御座那一方,梁帝面有醉色,玉贵妃不胜酒力,萧珩醉得已经快到放浪形骸的程度了。

王准见其如此无状,眉心微敛,很快又放松开来,朝萧珉拱了拱手,回自己的席位上。

王妡随萧珉入座,一眼瞧见对面楚王席上只有楚王一人,不由意味深长地瞅了萧珉一眼。

萧珉被王妡看得有一瞬间的狼狈,他……他适才的确是相遇琴儿见上一面——自从琴儿大婚,他们就再没见过面了——谁知半路被萧珹拦下,只得无奈与萧珹在观星台上吹了好一阵的冷风,无功而返。

当然了,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至少知道了萧珹对父皇和老三颇有怨言,且听老二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有意投诚于自己,有老二的投诚自然更好了。

就是琴儿怕是还在原地等他,让他不免还是对拦路的萧珹有一丝恼怒。

“九皇叔,怎么就您一人,不见九皇婶呢?”

王妡忽然问对面的楚王,萧珉猛地看向她,她转头,对他微微一笑,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恶意,闪过后隐没,又看向对面的萧烁,姿态端和温雅,堪称典范。

萧珉双眸阴郁了一下,隐在袖中的左手握紧成拳,压下心中的百般情绪,扬起温和的笑脸,不让任何人看透他的情绪。

“你们婶婶说是去更衣了,”楚王说,旋即略自语道:“不过去得也太久了些。”他怕王妃对宫中不熟悉,走岔了路找不回来,立刻叫来宫人去找。

宫人才应下还没离开,楚王妃吴桐就回来了,楚王关切了一番,吴桐说是迷了路,找了很久才见到个小太监问了路才回来的。

小太监?楚王略感诧异。

大内能成为太监的内官品阶不低,年龄不算小,哪里会有“小太监”?

难道她是说身材矮小?

“回来就好,下次再出去,带上宫人,省得又迷了路。”楚王看人已经回来了,那些细枝末节也就懒得纠结太多。

“是,谢王爷。”吴桐笑着应道,说着话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看了萧珉一眼。

萧珉也深深朝她看去一眼。

两人自以为隐蔽,实则眉眼官司尽收王妡眼底,王妡倒不会拆穿他们,所谓把柄,自然是要握在手里时时威胁方为上上,搞得人尽皆知了,固然一时爽,却不能一直爽。

一时和一直,王妡选后者。

宫宴在亥时初刻散了,王妡回到东宫时已经是亥时三刻,萧珉走在她前头,看起来有话要说,王妡耐心等了片刻等来的是一个拂袖而去,便也懒得理萧珉了。

她回到丽正殿,没回寝殿而是去了书房。

邓朗每日会将各地传来的情报汇总,酉时送来书房,王妡看过后,要事当天吩咐。梁朝京城没有宵禁,晚上乌漆抹黑很适合搞事情。

今日无大事,送来书房的只有西南的来信,还是沈挚写的。

自打几个月前沈挚第一次替了王鼎思往京城写信,没有得到反对,之后的信就一直是沈挚写的了。

王鼎思虽然被安排去了幽州再接到入猃戎,王家在西南一带的安排却经由孙家的协助扎下深根了,西南到京城专门有四队信使人手三匹快马轮番送信,让京城的族长和大姑娘第一时间能掌握住西南的动态,甚至要比朝廷还要快。

香草把烛火点亮,王妡拆开西南的信,微微靠近烛光细看。

沈挚的信是越写越长,把西南的局势动态描述得分毫毕现,其间还会夹杂些西南的风土人情以及他遇见的趣事二三件——就是那种不写也不影响主要内容的废话,他倒是见王妡不反对,是越写越多,信就越来越厚。

【毋蒙部贵者有一妓,声最清高,容姿鲜艳,而性情酷恶。欲杀则爱才,欲置则不堪。于是选百人一时俱养。然有人声及之,恶性者便杀之,少时百存二三矣。贵者暴怒欲惩之,恶性者却反伤之,命危。】[注]

王妡看到这故事,简直是哭笑不得,这算哪门子的趣事,沈挚这家伙是没话找话些吗?!

片刻后,她想着这歌姬实在是厉害,不知现在还活着没有,便让香草磨墨,提笔写下一封信。

七月的石门蕃部昼夜温差逐渐拉大,夜里要穿皮袄子才行。

石门厢军营地一件营房里,美丽的女郎半露香肩,蛇一样地朝少年将军缠过去,还没靠近,就被一把推开了。

“你这招对我没用,省省吧。”沈挚冷漠说。

姣女无趣地把衣服穿好,用当地土话骂了句:“是不是男人啊!”

沈挚用土话回:“我把你从沙车手中救下来,不是让你恩将仇报的。”

姣女气得直翻白眼。

“那你要我干嘛?”她没好气儿地说。

沈挚说:“新来的监军劳成业心悦你。”

姣女大声呸:“他那叫什么心悦我,那是想谁我。”

沈挚说:“不管是哪一种,你自己明白就好。”

姣女看着沈挚,忽而妖媚一笑:“怎么?你要我去勾引那个京城来的老色鬼呀!”说着用手指去戳沈挚的胸口,还没有碰到就被沈挚拍开。

“我救了你,你要报恩。”沈挚很挟恩图报。

“要我报恩呀~”姣女嘻嘻:“那我以身相许呀~”

沈挚面无表情说:“那你这是在恩将仇报。”

姣女浑身的妖娆气儿被噎得一干二净,简直要气死了,大骂:“你就不是个男人!”

沈挚:“和你有关吗?”

姣女就不信邪了,还有谁能敌得过她的魅惑,把上衣一撕,豪放道:“你是不是从没见过女人呀,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开开荤。”

沈挚微慌,下意识退了一步,好一会儿冷静下来,正要斥责姣女让她把衣服穿好,就感到脑后一阵风,帐帘被掀开,一道熟悉的浑厚声音说:“虎头,有一事……”

前天下兵马大元帅、现石门厢军校尉沈震被眼前这一幕震得卡壳了,看看姣女,再看看面红耳赤的儿子,他什么都没说,拍拍儿子的肩出去了。

“爹,爹您等一下——”沈挚急慌慌追着父亲出去,连自己营帐里多余的人都没空管了。

姣女慢慢把衣服穿好,挑了挑嘴角,嘟囔:“竟然还真是个正经人,也不知是真是假。”

她穿好衣裳,脸上笑容一挂,又是妖妖娆娆的模样,款摆着腰肢出了沈挚的营帐,大摇大摆走出厢军营地,营外已经有辆马车在等了,她上车,对充当车夫的小兵娇媚说:“麻烦,送我去劳监军的住所。”

报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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