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 117 章

-圣上,皇后今天召楚王妃进宫了。

-圣上,皇后今天又召楚王妃进宫了。

-圣上,皇后今天还是召楚王妃进宫了。

二月望日之后,皇后一连七日召楚王妃进宫说话,负责盯着凌坤殿的宫人日日汇报,萧珉对此的态度从警惕变愕然变无语,不需要七日,摆手让伍熊吩咐下去不用再紧盯着。

那日他急匆匆赶去凌坤殿,没见到琴儿,与王妡依旧是没说几句话便不欢而散。

王妡对琴儿……哪怕不看他的面,也要看在九皇叔的面上,不敢肆意妄为。萧珉并非完全放心地思量。

他现在被大小事务缠得分身乏术,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关注后宫的动向,况且后宫是王妡的地盘,就算是他这个皇帝在后宫中要做些什么事都是处处掣肘的,总有人动不动冒出来拿宫规说事。

二月下旬,北方云州知州也上疏朝廷,言察觉猃戎今日异动频频,恐恶邻犯边。

接二连三的奏疏,朝廷想不重视也不行了,二月底,皇帝萧珉一纸诏书召被贬至石门蕃部的前天下兵马大元帅沈震还朝。

朝廷上下便知,随着沈家被起复,一场地动就要来了,牵涉到永泰十四年败仗里的人该被清算了。

然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召沈震还朝的诏书才下不久,沈震人恐怕才从石门蕃部启程,猃戎那边就打过来,来势汹汹。

北方大地冰雪消融,新生的春草才刚刚冒出头来,柔韧的枝条就被隆隆而来的马蹄踏过,零落成泥。

马背上是猃戎人狰狞的脸,他们放肆地笑,所过之处留下的是血泪和哭声。

云州怀安县外的小村堡,猃戎人的铁蹄呼啸而至踏破村堡的墙,男人、老人被残忍屠杀,年轻的女人被拉到马背上抢走,粮食、银铜、铁器,所有值钱的东西被席卷一空,孩子被赶在一出要拉走去给他们做奴隶。

一个脸上从右边眉骨到嘴角有一条长疤的猃戎人放了一把火,把被他搜刮一空的一户人家中的被褥点燃。

藏在地窖中的小女孩被哥哥死死捂住嘴,小男孩儿自己却已经泪流满面。

他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猃獠张狂的笑和娘亲痛恨的哭,片刻后,哭声没了,笑声变成了嚎叫,男孩儿再也忍不住,他放开了捂住妹妹的手,爬出地窖,就看到猃獠倒在地上,娘亲死死咬住猃獠的脖子被猃獠一拳一拳捶在脑后也不松口。

他很害怕,但他是男儿郎,他要保护娘亲和妹妹,他捡起落在猃獠不远处的弯刀双手握住。

“啊啊啊!”他大叫着,举起弯刀朝猃獠的脸砍下,一刀,一刀,一刀。

这些强盗……

这些强盗……

强盗都该死,都该死啊啊啊!!!

“阿溪,阿溪,可以了,他死了。”

“哥哥,哥哥,呜……”

娘亲和妹妹的声音让杀红眼的男孩儿回复了神志,他看了一眼被他砍得血糊一团的猃獠,他还是怕的,但又不那么怕了。

猃獠也是人,猃獠被砍了还是会死,猃獠没有两条命。

“娘,妹妹,你们去地窖躲着,我保护你们。”男孩儿满脸血,眼睛亮如星火。

女人已经被猃獠捶得脑后满是鲜血,站不起来,她坐在地上对儿子露出欣慰的笑容,“我的阿溪长大了,能保护娘亲和妹妹了。”

男孩儿重重点头,想让娘亲带着妹妹去地窖躲着,他们的爹爹早在猃獠进村时已经跟着里长出去了,如今生死未卜。

女人已经动不了了,只推着男孩儿和妹妹,让他们快些回去躲好,眼皮越来越重,终于再也睁不开了。

“娘亲——”妹妹扑在娘亲身上大哭,被男孩儿用力捂住了嘴。

“茶茶,不准哭,会把猃獠引过来的。”男孩儿不让妹妹哭,自己脸上血却被眼泪冲出两条沟来。

妹妹强忍着,把嘴唇咬得血痕斑斑,拉着哥哥的手回地窖去躲着。

“你去地窖躲着,我在外面,哥哥保护你。”男孩儿说。

妹妹用力摇头,哭着说:“哥哥,娘亲要我们一起躲在地窖。”

男孩儿犹豫片刻,点头,他不想将娘亲单独留在外头,兄妹二人吃力搬动娘亲时,忽闻外头喊杀声大了起来,马蹄踏过的隆隆声中,有人高喊:“猃獠听着,你们的千夫长已被我们沈挚将军砍头,缴械不杀!”

“缴械不杀!缴械不杀!”

男孩儿和妹妹动作一顿,他惊喜说:“沈挚将军回来了!”

妹妹年纪小几岁,少年将军守卫云州土地的时候她还不记事,歪歪头,没懂。

“是沈挚将军啊,哥哥跟你讲的沈挚将军。”男孩儿很兴奋,但他很谨慎没有贸然出去,而是带着妹妹在屋中的一个死角躲了起来,握着弯刀观察外头的动静。

约莫半日光景,妹妹的肚子都咕咕叫起来了,门外传来了兄妹二人熟悉的声音。

“吴娘子,阿溪,茶茶。”

是斜对角的李媪!

妹妹先跑出死角,哭着扑到李媪怀中,哭道:“李媪,我娘亲死了,我娘亲死了。”

老妪摸着妹妹的小脑袋,朝拖着弯刀走出来的男孩儿招手,她已经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吴娘子,想到这兄妹二人的父亲也命丧猃獠的屠刀之下,除了叹息别无他法。

“李媪,我爹呢?”男孩儿问。

老妪没有说话,男孩儿便垂下了头。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在外头是李媪来找他们而不是爹爹回来,他就知道爹爹恐怕……

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巴然后砸在地上,男孩儿强忍着没有哭出声。

他们一家不是世代生息在此地的,在这怀安县里,没了爹娘,就只剩男孩儿和妹妹相依为命了。

这两个孩子,只是这延绵千里的北方边境的一个缩影。

“李媪,怎么了?”外头来了一行人,走在一名身穿铁甲的武将身旁的里长向老妪发问。

老妪松开抱着兄妹俩的手,对里长说:“周兴全夫妻二人都不在了,只留下了两个孩子。”

里长长叹一声,一个年轻汉子痛恨骂道:“猃獠通通该死。”

里长让村中两位身体还健硕的老妇帮周兴全家拾掇一番,刚才骂猃戎的年轻汉子跟进去搭把手,一进去就瞧见面无全非的猃獠,嚯了一声。

“阿溪,这猃獠是你杀的?”年轻汉子看到了男孩儿手上抓着不放在弯刀。

男孩儿点头。

“阿溪好样儿的,是个好汉子。”年轻汉子夸。

本来已经走过去了的里长等人又折了回去,众人就都看到了脑袋已经模糊一团的猃獠尸体。

“小子,不错。”铁甲武将重重拍了拍男孩儿的肩膀,“对这中不是人的东西就要重重打回去。”

男孩儿问:“你是沈挚将军的部下吗?”

铁甲武将笑说:“怎么,看出来?沈将军带兵追击猃獠去了,我留在这里善后。”

男孩儿就一把抓住他的手,说:“我想要参军,我要杀猃獠,给爹娘报仇,你带我去见沈挚将军好不好?”

铁甲武将一愣。

里长连忙出来说话:“阿溪,不许胡闹。如今猃戎来犯,战事吃紧,沈将军星夜赶来御敌,哪里有空见你。”

还有一句话里长没有说,男孩儿若参军成了军户,今后的子孙就都是军户了。在大梁,军户也就比商户好那么一点点,怎么也是比不上民户良籍的。

“可是……”

男孩儿还要说话,李媪赶忙把他拉过来,不许他再说了。

铁甲武将被里长请走,继续统计着村堡里的战损。

入夜时分,带兵追击猃戎的沈挚在怀安县外的万全口将奔逃的几千猃戎兵杀掉,带回被他们掳走的人马粮银若干,至半夜里才回到怀安县城。

有些人家里团了圆,有些人再没有团圆的可能。

怀安县衙被临时用来做主将大营,县令郑嘉听说沈将军回来了,顾不得夜深,披上衣裳匆匆去找沈挚。

猃戎犯边,破张北关过万全口,势如破竹打到怀安县城下,郑县令与当地守将马文虎守城多日,到最后连力气大的妇人都拿起刀上前去与猃獠砍杀,眼看着就要城破。

怀安县城一旦被攻破,城中百姓无一幸免,猃戎还会直取安边攻至云中城下,届时,云州半数土地皆会沦陷在战火之中。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沈挚带着几千骑犹如神兵天降,就怀安县于水火。

那一刻,郑嘉哪怕是个文官,哪怕已经力竭,又被注入了无限的力量,拿起武器继续战斗,誓要将来犯之敌通通杀掉,将敌人的命留在怀安,用敌人的血祭奠死去的英魂。

只可惜,马文虎先他一步走了,没有看到这一切。

“沈公仪。”郑嘉推开专为沈挚备的屋子,里头军医在为沈挚治伤,沈挚的手臂、前胸、后背有大小伤口十余,触目惊心,郑嘉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郑六礼,多年未见,你怎么还是怀安县令?”沈挚浑不在意自己的伤,笑着同郑嘉叙旧。

“还不是托你的福,当年为了你得罪了上峰,被压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郑嘉没好气儿地说。

“那不用担心,这一次打退了猃戎,你的功劳足够你调去京城了。”沈挚道。

“我去京城干嘛,那鬼地方还不如怀安。”郑嘉找了张马扎坐下,问:“你不是被去成都府任了个兵马都监么,怎么就领了天成军行军将军来怀安了?”

沈挚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柔软,说:“自然是我朝中有人。”

那个小小年纪就一身威严气势,让人不敢直撄其锋的美丽女子,天底下怕是只有她敢摁着皇帝下诏送出兵符。

她知道云州是他的心结,永泰十四年那一仗,他赢也是输。

他需要一场大胜。

他会将大胜送给她,成为她脚下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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