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083章 浑水摸鱼

清凉殿。

几个月前,皇帝一句话,原本住在偏殿中的张婕妤就晋了张充仪,成为九嫔之一,一宫主位,入住主殿。而她之前所住的偏殿,则是让原本住在建章宫的陈美人搬了进来。

这道旨意在后宫中引起的波澜自不必提。新君嗣位这么多年,除了登基之后的初封,这还是第一回封了九嫔之位。一方面是因为尚在孝期之中,不好大张旗鼓,另一方面则是皇帝不愿意像先帝那般,被美色所误,所以对待后宫嫔妃晋位之事,颇为谨慎。

但既然开了这个口子,就不可能只有一次。

再加上宫中本就新进了许多的美人,所以这几个月来,后宫却是比从前热闹了数倍。

要说有谁不高兴,那就只有在这件事里既是当事人又是对照组的陈美人了。之前她被赐居建章宫,跟莺美人那个出身卑贱的女人住在一起,陈美人已经是十二分的不痛快,所以才总是没事找事。好不容易换了个住处,却是捡别人剩下的。

这对生母是公主,自幼没有吃过苦头、受过慢待的陈美人而言,已经近乎是屈辱了。

所以张充仪立刻就取代了莺美人,成为她在宫中最讨厌的人。所以陈美人现在整天盯着主殿,就是想抓到张充仪的把柄,把人彻底踩下去。

而这么日夜盯梢,果真叫她发现了一点端倪:每隔几天,张充仪身边的宫女就会悄悄出去一趟。陈美人让人跟了好几次,才终于确定她是偷偷与人见面。而她亲自去跟了一趟,便发现这个人她也认识,正是莺美人那边的粗使宫女!

这个发现让陈美人兴奋起来,越发跟得紧了。生怕下面的人办事不牢靠,索性自己亲身上阵。

功夫不负苦心人,果然让她抓到了这两人私相授受,也不知在传递什么东西,于是陈美人立刻跳将出来,抓了个现行。

两个宫女看到她,都是面色大变,连忙惶恐认罪。毕竟这种私底下传递东西的事,在宫中是绝对禁止的,哪怕是自己的私人物品也不行。最重要的是,被抓住了,消息传出去,以后是不会再有哪位主子愿意用他们的。

吓成这样,陈美人更觉得有问题了。她得意地踱了两步,抬了抬下巴,“方才那个包裹呢?交出来。”

两人闻言,面色又是一变,连声哀求。最后见她绝对不肯放过,张充仪的宫女才从身上摸出一个小包来。陈美人见布料跟自己方才看到的一样,这才上前接过,谁知打开一看,里面竟然只是几张花样子。

“你在戏弄我?!”她怒不可遏,将花样子砸在那宫女身上,目光死死地盯着她。

那宫女道,“小主明鉴,我们方才传递的确实就是这东西,因奴婢针线活不好,才想找人要些新鲜的花样子。也是知道宫中不许传递东西,我们这才做得隐秘些。”

陈美人自然不甘心,她皱着眉,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了好一会儿,才指着那个宫女吩咐道,“搜她的身!”

她当然不信这么小心传递的东西,会只有几张花样子,说不得就是提前在身上准备了另一个包裹,用来顶罪用。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自然要彻查到底。

然而最终却什么都没搜出来,那宫女身上除了一块帕子之外,竟真的没有别的东西了。

那定是这花样子里面有玄机!陈美人在短暂的惊愕与失望之后,立刻又恢复过来,连忙将几张花样子重新捡起来,攥在手里。见那宫女视线跟随自己的动作移动,就更确信了。

她们必然是在用这花样子传递消息,只是恐怕用了外人难懂的密语,所以并不担心被别人看了去。

但不管怎么说,先把东西拿到手里,才是正经。陈美人光明正大地没收了这个包裹,把那两个宫女放走了。

回到自己的住处,她就展开那几张花样,开始研究。只是没个头绪,光是这么看,哪能看出端倪来?但陈美人不肯放弃,索性让人将这几张花样捎出去交给徐国公主,指望她能想出办法来。

这也是她胜过旁人的地方,徐国公主的身份,随时可以进宫问安,母女自然有机会见面联络,比别人不同。

而徐国公主果然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不多久就派人传来消息,说几张花样子之中,唯一不同的就是那张石榴花的。别的都是盛开的花,那石榴花却已经在蒂部结了小小的果实,应该是一种暗示。

石榴本来就寓意多子多实,无论宫中还是民间,都是颇受欢迎的一种花样。不过一般来说,用上这个花样,就是有求子的意思了。而这朵花既然已经结了果实,那就是求子已经有了结果。

“结果……”陈美人看着徐国公主的分析,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其中有个宫女是莺美人那边的。

而她是后宫唯一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

有了结果……说起来,莺美人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医术高妙的太医,似乎已经可以诊出孩子的性别。莫非,那肚子里是个男胎?!

若果真如此,张充仪让人打探这个消息,也就很好理解了。

这宫中,宠爱固然重要,但想站稳脚跟,还是得有个孩子。莺美人肚子里的这一个,看似不受重视,但那只是因为以前失望过太多次,一旦真的生下一个男孩,不但后宫瞩目,就连朝堂恐怕也会关注,毕竟这很有可能就是未来的储君。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陈美人有些后悔了。现在她截胡了这个消息,张充仪是不知道的,也就不能指望她那边动手了。若是不想让这个孩子顺利出生,她只能自己采取行动。

但这种事,成功了也可能会牵扯到自己,若是失败,那就平白把自己赔上。陈美人这段时间在宫中碰了许多的钉子,也开始学得小心谨慎。犹豫良久,还是在身边宫女的提醒下,才意识到自己还是有人可以求助的。

于是没多久,这个消息就被送到了桓安手中。

莺美人那边,素来是跟何荣更亲近一些,若是她一举得子,陛下龙心大悦,何荣自然也能沾光。如今桓安跟他的争斗越来越严重,自然是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况的。

而且桓安比陈美人想的,更不愿意让这个孩子生下来。他是要推太祖血脉上位的,但有了这个孩子,就算桓衍真有个什么万一,他也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桓安的所有打算就都落空了。

但桓安也不想自己动手。别看皇帝现在好像并不在意那孩子,可一旦出了问题,必然会严查到底。这宫中到处都是眼睛,就算是桓安,也不敢确保自己能不留下任何痕迹。一旦查到他身上,那就只能前功尽弃。

好在他手里,可用的棋子也着实不少。

于是兜了一圈,这个消息最终还是被送到了张充仪的手里。

桓安的想法很简单,张充仪为首的这一批美人,都是江南送来的,现在那边自身难保,自然也很难照顾到宫中。所以桓安就成了她们唯一靠得上的人,再加上桓安手中还捏着她们的把柄,一旦曝光,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所以也不怕她们不听话。

他哪里知道,这消息原本就是张巧娘放出去钓鱼的,只是没想到,转了一圈,竟然是自己被挂在了鱼竿上。

不过,中间的这些转折也已经够了。

送走了桓安的人,张巧娘便立刻站起身道,“来人,给本宫更衣。”

“娘娘要出去?”身边的宫女问。

张巧娘在梳妆台前坐下,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微笑道,“本宫有事要求见陛下。”

这一招,说起来还是跟越王殿下学的。听说他但凡遇到什么事,都绝不偷偷摸摸,而是直接在皇帝那里过了明路,然后正大光明地去做。这个办法,用来对付桓衍确实好用,所以张巧娘就老实不客气的学了。

上回向桓衍坦言江南局势,她得到了足够丰厚的回报:一个嫔位。所以现在,又有人在背后搞事情,张充仪怎么能让陛下被蒙在鼓里呢?

桓衍对张充仪的印象,就是懂事且知进退,而且一门心思都向着自己。这样一个女人,加上容貌出众、性情温柔,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呢?所以虽然张充仪跑到勤谨殿来求见,有些不合规矩,但他也没有恼怒,直接把人宣进来了。

他相信,张充仪必然能拿出足够的理由。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张充仪要说的,竟然会是这么紧要的事。

有人密谋谋害皇嗣!

而且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身边的人。何荣和桓安,竟然都被牵扯进了这件事里,一个个肆无忌惮地对他的后宫伸手,这是想干什么?

像桓衍这样的人,一旦身处高位,就会自然而然地怀疑起身边的一切,始终在心里保持一份警惕。所以真的听说对方私底下的小动作,也并不觉得奇怪,甚至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恍然。

至于此事的真假,桓衍倒是没有怀疑过,因为以他的逻辑来说,这样才是正常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争斗,朝堂、皇宫,莫不如此。

在这件事里,若说还有谁是桓衍怀疑的,反而是这个当着他的面戳破了一切的张充仪。

通常而言,这种台面下的事,又没有切实的证据在手,一般人就算不趁机攫取好处,也会选择在一边看戏,毕竟这对她没有坏处。像张充仪这样直接摊牌,更像是耍赖了。

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目的,张充仪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张充仪,面上却露出柔和的笑容,亲自伸手把人扶了起来,“爱妃不必惊慌,虽然没有证据,但朕相信爱妃并非信口开河之人。此事是真是假,朕派人一查便知。”

“如此就好。”张充仪轻抚胸口,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桓衍这才问道,“人人都在担心这孩子出生之后,会改变整个后宫的局势,难道爱妃就不担心?”

他是笑着问出这句话的,好像是在开玩笑一般。但张充仪闻言,确实心下一凛,暗道果然来了!直接掀开底牌,固然爽快,但也会让人怀疑她的目的。她跟越王不一样,没有值得皇帝忌惮的地方。这个问题若是答得不好,只怕就到此为止了。

她故意疑惑地看了桓衍一眼,“陛下怎么会这样问?这孩子就算真的天资聪颖,那也是十多年后的事了。似臣妾这样的飘萍之人,哪里敢想这么久远的事?臣妾只知道,如今陛下才是臣妾唯一的依靠。有陛下在一日,臣妾便有一天的好日子过。臣妾愚钝,许多事都辨不出真假,拿不定主意,倒不如告知陛下,让陛下来处置。”

桓衍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如今他是皇帝,围绕在他身边的这些人,也确实是因为他才有今日。可是会记得这一点的人却很少,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利益汲汲营营,就算表面上看着忠心,也不知道私底下在打什么主意。

张充仪是第一个将这种话明白说出来的人,表现也完全符合桓衍的期待,让他如何能不高兴?

不过,太完美了也容易引人怀疑,所以张充仪抬眼看了他一下,又道,“当然,臣妾也并非绝无私心。”

“哦?”桓衍颇感兴趣,“什么私心?”

张充仪却直接站起来,在他面前跪倒下拜,“臣妾犯下欺君之罪,请陛下降罪。”

“这又是怎么说的?”桓衍见状吓了一跳,不过就更不觉得张充仪能做出什么危害自己的事了。遂笑着道,“就算果然是欺君之罪,你只需将实情说出来,朕也赦你无罪。”

“陛下此言当真?”张充仪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来,问道。

桓衍道,“朕是天子,金口玉言,岂能有假?倒是你那欺君之罪,朕倒是好奇得很,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充仪便将自己真正的身份说了出来,然后再次下拜道,“如臣妾这样的卑贱之人,生死本就操控于他人之手,竟有承天恩之日,实在让臣妾惶恐无极。臣妾自知欺君之罪难逃,自从入宫之后便一直战战兢兢,生怕有人借此要挟臣妾危害陛下。谁知今日果然生事,臣妾便是万死,也绝不愿意损伤陛下分毫,所以才将事情和盘托出。”

这个消息,比宫中有人要谋害皇嗣更令桓衍震动。

他又不傻,宫里也不是没有嫔妃怀上,但就是生不下来,生下了也养不大,桓衍不可能承认这是老天爷降罪于自己,那就只能是有人暗中弄鬼了。

所以听说就连桓安和何荣也牵扯在内,桓衍都没有太过吃惊。

然而张充仪的身份,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她们是充作江南世族之女,以答谢皇帝的名义进献上来的,桓衍虽然并不认为每个都是他们的亲女儿,却也料不到这些人的胆子竟如此之大!

更可怕的是,他们培养的女子绝不只是一个两个,也绝不只是一天两天。难怪整个江南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如同铁板一般插不进去,权势、财富、金钱、美色,在这些东西面前,有几个人能扛得住?

而让桓衍恼怒的是,这种手段竟然被用到了宫中,并且他们还成功了!

若不是张充仪主动坦诚,桓衍恐怕做梦都想不到,这其中竟然还藏着这样的内情。

这么一想,他看向张充仪的表情,也变得莫测起来。桓衍最在意的就是脸面,如今这件事被张充仪当面说破,他面上自然也有些挂不住。

察觉到他的视线,张充仪身子伏得更低,“欺君之罪,罪大恶极!臣妾自知再无幸理.但得蒙陛下眷顾数月,于愿已足,若能因此而让陛下看清身边的小人,则臣妾死亦瞑目了。”

这让桓衍回过神来,意识到张充仪确实没做错什么。而且正是因为她的提醒,自己才会知道埋藏在下面的这些东西。

而张充仪,明知道这是欺君之罪,但依旧一心向着自己,没有半点隐瞒,实在难得。

她说自己有私心,不愿意被卷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去,桓衍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有堂堂正正做人的机会,谁会愿意私底下使那些鬼蜮伎俩?

而他也不能不承认,张充仪这个机会挑得恰恰好,虽然身份曝光,但也彻底没了后顾之忧。而自己非但不能怪罪她,反而还应该重重地赏赐她!

他没有看错,张充仪的确聪明懂事,知道进退。

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身处劣势,但却不肯服输,最终凭借自身的能力扭转一切的人。因为这与桓衍自己的人生轨迹是基本重合的。

他身边的美人虽然多,但大都让人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在这之前,最让桓衍满意的就是莺美人,但那也是因为人是从桓羿那里抢夺过来的,所以他才会高看一眼,但实际上,莺美人就是个草包,胆子虽大,但心里却并没有成算。

张充仪却不一样,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提前料到了结果,在这样的基础上冒险,最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可以说,她是第一个完全符合桓衍的审美的人。

这样一个美人,若就这么死了,未免可惜。桓衍这么想着,笑着弯腰把人扶了起来,“朕说过了,金口玉言,赦你无罪,绝不会反悔。莫非爱妃是要陷朕于不义?”

“臣妾不敢。”张充仪连忙起身,“陛下如此隆恩,臣妾实在惭愧至极。”

“那你往后伺候朕的时候,可得尽心些。”桓衍开怀一笑,“今日之事,就先到这里吧。爱妃不必惊慌,此事朕自有计较,你只需像平日那样行事便可。”

皇帝将此事接手过去,张充仪自然没有不乐意的,再三谢了恩,这才离开勤谨殿。

段崇文的密折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送上来的。但凡他再早上那么一两天,或许局面就不一样了。但现在桓衍已经先看到了底牌,再看他遮遮掩掩的密折,下意识地就生了疑。

段崇文在江南的时日不短,只怕也早就已经被腐蚀了,否则不会一直没什么进展。

如今突然上了这么一道密折,莫非是江南出了什么事?

不过这事用不着桓衍琢磨,严御史的奏章随后就送到了京城。这可不是密折,而是直接投递到通政司,由中书堂的宰相们批阅,并抄送六部的奏章。一经出现,就在整个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在这封奏折里,严御史详细地说明了江南的各种局势变化,尤其着重写出乱军攻破了江南某世家的庄园之后,查获了不少与各方来往的书信,甚至还有一份目前尚未公开的名单!

这封奏折另有柯将军附名,请求朝廷允许跟乱民和谈,招安他们,拿到名单。否则一旦被公布出去,只怕朝廷的公信力大打折扣,整个江南也会彻底陷入混乱。另外,奏折里同时也请求借此机会,将江南彻底清理一遍,好增加朝廷对当地的掌控力度。

紧跟着,蒋太监的私人奏折,也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之上。

几方加起来,情况已经很明朗了。江南现在已经彻底烂透了,而这,却又是一个将这些腐朽势力连根拔起的好机会。

莫说桓衍,就是朝中各级官员,也都十分动心。江南富庶,外放的官员都愿意去那边,现在大半官员都牵扯进了这件事里,一旦这些位置清空出来,那大家岂不是都有了机会?

还有那些桀骜不驯的世家,他们手中掌握着的财富,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字。国库如今可正空虚着呢,若是能查抄一波,接下来的几年之内,也就不用担心会没钱可用了。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小小的民乱自然是没有几个人在意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事情结束之后的利益瓜分上。

所以这件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达成了共识:这些人本来也是大魏百姓,只是因为江南的世家和无良官员的逼迫,这才走上了错误的道路,如今他们既然已经知道错了,朝廷自然是愿意敞开胸怀继续接纳他们。

以往,像是这样的民乱,虽然说是法不责众,但是朝廷肯定也要诛除首恶,杀鸡儆猴,警告下面的百姓们老实一些。但这回,连首恶也不诛了,相反他们还是有功的。只要交出名单,就能拿到一笔赏赐,而后续,朝廷也一定会处理掉那些贪官污吏和盘踞江南的大小家族,保证他们不会再被欺压。

得到这个消息,原本有些惴惴不安的百姓们都松了一口气,而聚集在一起的乱民,也在顷刻之间就全都散了。

朝廷已经开始赈灾,他们现在也不担心没有吃的,很多人早就不想继续下去了。只是朝廷还没给出解决方案的时候,他们也不敢乱走,生怕被抓起来杀头。眼下没有了后顾之忧,离家数月的众人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乡。

田老虎没有回家,而是带着十几个兄弟,来投了桓羿。

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里还有另一个人在推手,但是田老虎是再清楚不过的。虽然他不知道桓羿是怎么做到的,但桓羿确实完成了曾经对他的承诺,保住了跟着他起事的所有人,没让他们冻死饿死或是在战斗时被杀死,全都安全回了家。

但普通百姓可以满足于此,田老虎却不会。经过这件事,他已经很清楚地看到了这天下的本质。现在大家欢天喜地,好像这些官员和世家被清理掉之后,世界就清平了,日子就好过了。可其实不是这样的。

要不了三五年,新的官员、新的家族,又会在江南形成新的势力。本质上,他们跟之前的势力并没有什么区别,顶多是一开始的时候压榨得不那么狠,能让大家喘几口气。

想要改变这样的局势,现在做的这些远远不够。

可究竟还要做什么,田老虎也不知道,所以他来投了越王,希望对方能够给他答案。

但桓羿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很抱歉,这个问题,我也没有答案。”他这样对田老虎说,“我遍读古书,也没发现哪一本书上写了解决之道。所以您还是请回吧。”

田老虎摇头,“我还是想留下。”

“为什么?”

“古今圣贤都做不到的事,或许已经没人能做到了。但是至少,殿下与其他人不同,你在乎我们这些小民的死活。”田老虎道。

桓羿自嘲地笑了一下,“恐怕我没有你想的这么高尚,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只是想利用你们这一股势力,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已。实不相瞒,我如今的处境并不好,自身难保,并不比你们强多少。”

谁知田老虎闻言反而眼睛一亮,“我等多少还有点用处,愿为殿下驱使!”

一个亲王需要密谋的事情不多,田老虎认定自己猜到了真相,但却并不说出来。他坚信,若果真改天换日,百姓们在桓羿的治下,必然比现在更好。既然如此,他们当然也要站在桓羿这边。

桓羿其实也是想留下他的,但毕竟是能将一群乌合之众集合起来,形成有效战力的首领。更难得的是,他本身没有学过这些东西,全凭自己瞎琢磨就做到了。虽然难免还有很多疏漏之处,但这份才华已经足够令人吃惊。

而桓羿如果想要掌控江南之地,这些底层百姓便不可小觑。田老虎可以联络他们,就等于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只需在上层官员之中安插上一两人,就没问题了。

后面这件事,御史中丞潘致远正在做,不用桓羿操心,而现在,前一项也轻轻松松地完成了。

……

乱民散去,柯将军手底下的人也没有闲着,而是将名单上那些官员的府邸给围了。至于那些江南豪族的产业,早就已经被控制住,就等着朝廷一声令下,就能查抄。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就是有再多的诡计,也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这些豪族自然都有自己的人脉,但是现在,没有任何人愿意响应他们,帮助他们。如今江南已经成了众矢之的,是所有人眼睛都盯着的一块肉,谁要是敢开这个口,说不得下一刻就会被打成同党。

世家大族的仆人们,眼睛往往是最利的。主人家的表现他们都看在眼里,意识到这一回是过不去了,便有许多胆子大的奴仆,偷了主家的金银细软,翻墙溜走。

将士们围守在这里,主要目的是宅子的主人,这些仆人倒是不用太过在意,所以只要将带出来的值钱物品上交一部分,这些仆人就能顺利离开,也算是这些士兵们额外的收入。

要知道,将来抄家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都是要记录在册,收归国库的,轮不上他们,只好现在沾点儿小便宜。

察觉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少,所以整个江南现在到处都是出逃的奴婢等人,把原本就混乱的局势,搅成了一滩浑水。

这浑水之中,自然有人想要借机摸鱼。

虽然那些豪族世家都被盯住了,但依附于他们讨生活的人太多,这却是管不过来的。见势不妙,这些人自然就准备溜之大吉。其中便有“夫人”和她的那些同行们。

她们从各处收买有潜质的女孩子,带在身边悉心教导,最后再通过这些豪族们勾搭上“客人”,就能从中获利无数。这样的生意,不管在哪里,在什么时候,都是杜绝不了的。所以他们并不算慌张,只是打算暂时躲出去,避避风头。

所以他们还有余裕收拾行装,将所有能带的东西都带走。

然而等他们真的准备要走时,才会发现,自己早就已经被人盯上,根本就走不了了。

甄凉已经等了很久。有宫中张巧娘提供的线索,以及上一世她自己调查到的种种消息,再加上手边几十个退伍伤兵调查到的结果,汇拢到一起,这群人一个不落都被甄凉盯上了。

她早就有心借着这个机会,铲除掉这些毒瘤,自然不会让他们有机会从容溜走。

只不过为了避免动静太大,引人注目,所以必须要等这些人自己动起来,再迅速动手拿下。

忙活了好几天的时间,才总算是把所有人都给抓了回来。他们包下的这间客栈规模不大,险些住不下。好在这群人也不需要什么良好的待遇,有个屋子给他们待着就够了。

“姑娘?”前来禀报的大吉见甄凉一直在出神,忍不住出生询问,“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没什么。”甄凉回过神来。其实这件事,她上辈子就做过一次,不过那时她在宫里,一切都只是听下面的人转达,而现在是自己动手。这是她始终耿耿于怀之事,但真正做到时,既没有解恨,也没有痛快,甚至没有任何放松,她的心里依旧是沉甸甸的,觉不出半分高兴来。

“夫人”们固然罪大恶极,可真正有问题的,是这个世道。只要世道还是如此,只要还有这样的买卖存在,就算现在清理得再干净,也迟早还是会死灰复燃。

这么一想,甄凉不免有些意兴阑珊。她强自振奋起来,对大吉道,“这些人就交给你,务必,将所有的消息都审问出来,不得遗漏。”

“是。”大吉点头应了,犹豫了一下,又问,“姑娘,等问完了,这些人该如何安置?”

这确实是个大麻烦,除了负责培训的老鸨和几个帮闲之外,更多的是年轻美丽的女孩子,她们接受的所有教导,都是怎么伺候人,讨好人,并没有别的能力。若不能妥善安置,只怕转头自己就走上了老路。

对此时的女孩子们而言,出卖自己,几乎是最容易成功的道路了。而这些女孩,在接受了诸多教导之后,也很难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

甄凉皱了皱眉,道,“这个我来想办法,你先去吧。”

等人走了,她想了想,提笔给宫中的张巧娘写了一封信。眼下,这件事,也只有这个人可以商量了。虽然她未必有办法,但有个人能说一说话,对甄凉而言也是一种安慰。

谁知还没等她将一封信写完,大吉就匆匆跑来,带来了一封行宫那边送来的信。

信里全都是京城的各种消息,而最为引人瞩目的,毫无疑问,正是前几日莺美人早产,诞下一位皇子这件事。

就连桓衍这个原本好像漠不关心的亲生父亲,也表现得十分兴奋,不但当即给孩子赐名“畅”,还将生产有功的莺美人晋了两级,现在同样也是九嫔之一的充媛了。

不过,这封信里的重点,却是莺美人早产的缘故。

本来听说是张充仪一不小心冲撞了莺美人,但后来一调查,却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牵扯出来好大一串人,最后甚至就连皇帝身边的何总管和桓总管,也隐隐绰绰与此事有关了。

倒是皇后那边干干净净,竟半点都不曾牵扯进来。

甄凉一看,就知道是张充仪的计策奏效了。她将事情的主动权送到桓衍手中,桓衍又怎么可能忍得住不搞事情?在保证莺美人母子平安的前提之下,他索性将所有与此事相关的人都拖下了水,这是打算将后宫也清理一遍?

也是,以前桓衍精力都放在别处,就是知道自己的后院有问题,也顾不上。更何况当时那些事里未必没有曹皇后的手笔,而当时桓衍还需要曹家的支持。

但这一次,曹皇后没有伸手,而桓衍好不容易又得了一个儿子,想必是打算彻底斩断那些伸进后宫里的爪子,不想再看到任何“意外”发生。

大概是出于这样的考虑,虽然莺美人晋了位分,按理说已经有了独自抚养孩子的权利,但桓衍还是在洗三之后,就将这孩子抱到了万坤宫,交给皇后来抚养。

这既是给孩子抬身份,也未尝不是安皇后和曹家的心。这孩子虽然不是皇后生的,但是由她来养大,那也是一样的。

皇后比桓衍还大一岁,两人都是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年纪。这个孩子来之不易,曹皇后想必也不会将他推出去,而有了她和皇帝两方面的庇护,足以保证这孩子能安稳地在后宫中长大了。

因为此事,帝后之间的关系明显和缓了许多。

而在后宫之中,桓衍也开始不着痕迹地打压桓安和何荣一系的人手。这两人对他来说都是可用之人,一时没有取代,他也不会动他们,但是砍掉一些他们培养出来的势力,却并不难。

这空出来的位置,自然就由皇后这边来接手了,毕竟这是后宫中的事,她来处理更名正言顺。

经此一事,皇后在后宫的权势更进一步,而她所依靠的女官,自然也掌控到了更多的权力,暂时压制住了其他几方势力。

甄凉看到这里,心下不由微微一动。

虽然说帝后之间的关系和缓了,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只是为了孩子。而从皇后夺权的举动来看,她也明显并不那么信任桓衍。既然如此,那就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甄凉当即将自己之前写了一半的那封信撕了,重新提笔写了一封,但这一次,却不是写给张充仪的,而是给皇后身边正风头无俩的金尚仪。黄尚宫已经正式向皇后提出,自己年老体衰、精力不济,恐怕无力支持宫中的各项事务,想要回乡养老。

这个位置空出来,金尚仪多半又要晋半级了,自然春风得意。

写完了,甄凉搁下笔,这才将视线落在末尾的那一行字上。这一行字的字体与前面截然不同,显然是后来添上去的。字是甄凉闭着眼睛都能认出的熟悉,出自桓羿的手笔。至于那行字的内容。

“此地事情已了,不日启程回京。”

桓羿本来就是来赈灾的,在背后搞事情,攫取了一大笔利益之后,当然要尽快功成身退,以免引起桓衍的怀疑。虽然到目前为止,朝堂上下似乎都忘记了还有一位亲王在江南赈灾,但以桓衍的多疑,什么时候想起来了,难保不会疑心。

所以江南虽然自由,但还是要尽快回去。

甄凉琢磨着这句话,桓羿似乎只是在告知,并没有询问她是否要一起走,更没有要让她一起回去的意思。他已经猜到自己打算留在江南了吗?如果是,那么……他猜到了多少?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日万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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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没有完成,但是过年之前好像还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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