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生死奇情2

笑着对奚生说:“你的痴情,我都知道了。你一身才华,还怕不会发达吗?天下美人,胜过我的不知有多少,何患没有佳偶呢?我知道我自己命薄,向来心绪也不好,像罪了酒一样,毫无精神,整天都感到病恹恹,大概不久也要别离人世了!还是希望你努力自爱,好自为之,何必拼死要和人争一具骷髅呢!”

奚生听了姮儿的话,眼泪不觉如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正准备有话要说。

忽然婢女进来报告说夫人来了。

姮儿大吃一惊,急忙叫奚生藏在屋里,自己扶着王媪出去迎接。

夫人进去,见桌上有一把琴,问道:“这琴是从哪里来的?”

姮儿道:“是王媪带来出售的,她说是管夫人的旧物,我还没有好好审看一下呐!”

夫人叫人将裹在琴上的宋锦解开,借着烛光仔细地观看,见玉轸金徽,琴身上的纹理十分精妙,又看到琴腹刻着两行隶书:“系龙门兮无枝,妃玉轸兮冰丝。与子期兮静好,偕百年兮友之。”旁边又用行楷落款署名为:“皇庆元年中秋,天水子昂为仲姬夫人铭于沤波馆。”

夫人看了,赞叹道:“这字刻得好啊!的确是魏公赵孟頫家里的东西。魏公的人品,虽然受到后人的非议,然而终究不愧为一代才人。这东西可以卖下,作为嫁妆带到夫家去,希望我儿他日也能像魏公和管夫人一样,夫妇偕好,我就满意了。”

夫人说完,又看看王媪,问道:“要价多少?到我那里去领取。”

王媪笑着道:“多谢老夫人。”

夫人又和姮儿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话,无非是劝她安安心心地嫁到某甲家去。过了好一半天才离去。

已是一更天了,宅子门前门后都是守夜的家丁,奚生进来的时候,没有多少人看见,又是作为给王媪背琴的奴仆进来的。可是,此时不同了,前前后后都是人,一定会对他进行查问,那就暴露了。

姮儿便问王媪道:“奚生在这里,该怎么办?”

王媪道:“事已如此,小姐不用忧虑,可暂时藏在婢女房里,老身再找个机会,带他出去。”

姮儿没有办法,只得叫诸位婢女暂且陪着自己一块而睡,把婢女的房用来安置奚生。

姮儿对待婢女向来十分宽和,诸位婢女也乐意听从她的安排,很多事也不让她们回避。

当时某公的大儿子已从词馆晋升为大司成,远在京城为官,听说妹妹许配给了某甲,心里也不太乐意。

向来兄妹十分友爱,又因为妹妹是父母的掌上爱女,想要把婚事办得顺当宏盛一些,便特意派自己的妻子杜氏回家去,给妹妹料理出嫁的事宜。

杜氏也是出身官宦世家,精明能干,对一些复杂的事情,常常能明察刚断,比男子还要厉害。

回到家里,住了几天,看见姮儿的情状,心里也暗暗地感到诧异,又听说某甲所做的事情,大多是乱纪违法的事,也感到很疑惑,公婆怎么这般糊涂,怎么能把妹子许配给那样的人。

偶尔一次,杜氏到姮儿的房里去。

住在在婢女房里的奚生,刚好打开窗户来向外窥看,见到杜氏来了,又立即把窗户关上。

杜氏眼睛明快,早已瞥见了。心里默想姮儿读书知礼,向来以节义自许,怎么忽然又有这暧昧的事情呢?又是惊怪,又是疑惑。

姮儿和杜氏向来相处得很好,见到杜氏来了,立即站起来,带着笑迎上去,杜氏拉着她的手慰问道:“进来吃得睡得还好吧?”

姮儿道:“也不过如此。

杜氏见王媪也在姮儿房里,便笑着对她说:“我家小姑子大喜的日子快到了,未免舍不得父母,你来和她作伴,解除她心里的烦闷,倒是一件大好事。”

王媪笑着道:“哪里!哪里!”

杜氏见到姮儿房里,满架都是图书,桌上还放着一卷,是姮儿自己用蝇头小楷抄录一本《自选唐人乐府》。

杜氏信手拿起来翻阅,见上面选录了张文昌的《节妇吟》: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何不相逢未嫁时!”

并看见全诗旁边都是红色的批语,起初四句都打上的圈,并在开头两句的旁边评述道:“既然知道自身有夫,似乎就不能接受他人的玉珠;偏偏送玉珠的人,是来表明心中的情意,可谓痴绝矣,然而不能不说那人是个知己!”

接着又评述下边的两句道:“既然知道自身有夫,似乎又可以接受他人的玉珠;只是感激他人的缠绵之意,暂且把玉珠系在身上,可见人生不外乎一个情字,即使是节妇,也难以断然割舍,也因为知己难得也!”

又把中间四句单独圈点出来,在旁边评述道:“这四句浅薄无理!既然良人不是庸流之辈,还贪图和他人絮絮说情,真是愧对罗敷一样的好女!”

最后两句又重点圈出,同样在旁边评述:“只因为如此,马到悬崖,不得不勒,也感到无可奈何拉啦!”

最后,在整首诗的后面总评道:“这妇人已嫁,还和他人殷勤地通词,那把良人置于何处?作者仍用‘节’作为标题,可见古人对人是多么的宽容。曾经见过世上的男女,本来郎才女貌,可是往往限于门第的高低,而不能如愿地在一起,处在这样的境地之中,也只能发乎情,而至于礼了。”

杜氏细细品味上面的评语,见姮儿立论确实正大磊落,当不会有什么苟且之事,便问道:“敢问贤妹所评的《节妇吟》,作者用‘节’来评价诗中的女子,名真能称其实吗?”

姮儿笑着道:“那妇人女子妙在多情,而始终不,也算是节了。”

杜氏道:“然而,古人则说身为女子应当‘内言不出,外言不入’,从这个妇人的行为来看,不是超出规范了吗?”

姮儿道:“这话是那些寻常之人说的。要是两人,彼此已经停止往来了,但仍然两情相悦,外言没有羽翼,自然也能飞进来,内言没有羽翼,同样也能传出去。大概心神相同,自然能明白彼此的意思,也像是好友一样,即使男女有别,但各自也已忘记自己的形态了。两人同心,时时都如聚在一处,情之所钟,就像是针和线一样相投,坚固地连结在一起。”

杜氏听了姮儿的话,已明白了她心里的意思,知道她另有所爱,不禁也在心里默默为她感到惋惜。

于是,把婢女都屏退,悄悄地对姮儿道:“贤妹好期将近了,也不是愚嫂乱说,两位大人,给女儿选择夫婿,也未免太过粗率了,这该如何是好?”

姮儿听了,早已流下泪来,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

杜氏安慰着说:“贤妹也不必伤感,要是有回旋的余地,嫂嫂我一定给你出力,极力斡旋。”

姮儿见杜氏一口说出了隐秘在她心里的想法,心里暗暗感到惊异,不觉脸颊泛上红晕,也更加悲伤地哽咽。

杜氏委婉地劝慰,笑着说:“嫂嫂回来,被一大堆俗事纠缠,家中的房舍都大多都没能得去察看,不知道贤妹这里,一共有多少间房?”

姮儿回答道:“我的卧房,加上婢女的住房,一共是八间。”

杜氏故意左右看了一下,显得很随意走到婢女的房前,一手把门帘拉开,奚生忽然就出现在面前,故意显得大吃一惊,回头对姮儿说道:“这是什么人?”

姮儿也是个精灵的人,觉得杜氏前面话出有因,想杜氏早已明白其中的底细,先前只不过故意在那里和自己拉扯,就是为了掏出她的心思而已,杜氏既然明白了她的心意,答应要帮她,自然不会为难她,姮儿倒也放心下来,腼腆羞涩地直接回答道:“是奚生。”

并且把事情的始末都告诉了杜氏,还说奚生在那里已有三天了,只是整天人来人往,没办法出去。

杜氏听说过奚生很有才学,等她认真地观察了一下奚生,见他仪容举止,感觉确实不同凡响,心里倒也满意,心底也暗暗赞叹姮儿的眼力不凡。

又担心被她这么一闯,导致什么变故,就安慰姮儿说:“贤妹独具慧眼,看上了穷书生,要是真想缔结姻缘,让他久留在这里也不是一个好办法,该赶快想想法子。”

姮儿含羞回答道:“妹方寸已乱,一切愿意听从嫂嫂的安排。”

杜氏明白姮儿心意已决,又知道王媪是姮儿的心腹,就单独把王媪叫进去,在她的耳边,悄悄的把自己的计策告诉她,叫她按计行事,叫她赶快去备办。

又一脸严肃地对奚生道:“我为了你们的事,也费尽了心思,你该好好努力,积极进取,为闺中人争个面子,千万不能辜负了人家的期望!”

奚生感动得流下眼泪,向杜氏拜了两拜,并指天发誓:“小生蒙娘子抬爱,玉成此事,我定然努力进取,不辜负您的期望。不然,真无脸活在世上了。”

大概一更天的时候,杜氏想王媪的车架应该也到了,就先把园子中的奴仆等人打发走,把在姮儿身边服侍的婢女都叫到房里,叫姮儿整理包裹,略微带一些金珠发钗等装饰物,让她和奚生从园子中逃走。

姮儿有四个婢女,最大的那个叫木难,十四岁了,善于察言观色,明白主人的心意,杜氏就让她也跟着姮儿一起去。又把一千钱交给王媪,留做她们主仆两人食用的资费。

杜氏一一安排完毕之后,拉着姮儿的手,又叮咛了几句。姮儿流着泪水,提着袖子,给杜氏拜了两拜,才分别而去。

一时竟然没有人知道。

二更天到了,杜氏就叫人稽查门户,看各处关好了没有,都没有事。

三更天的时候,忽然有人报告说姮儿的住处起火了,一会儿,熊熊火焰照亮了半边天,全家人都惊惶不已,争先去扑打火势,可是八间房屋都已烧成灰烬了。

幸好只是单独的一座屋子,没有和其它的房屋相连,还没有烧到别的房屋,只是姮儿没有拯救得出来,木难的尸首也没有找到。

某公和夫人都悲恸欲绝,杜氏再三劝慰他们,让他们不要过于悲伤。

某甲正准备迎亲,忽然得到姮儿在火灾中丧生的消息,不觉大失所望,就整天沉溺在歌楼妓院之中,排遣心中的不快。

没多久,东窗事发了。

某甲接着父亲的权势,在家乡无恶不作,刚好碰到直指使到地方来视察,到直指使面前含冤状告某甲的人,有几百人之多。

直指使为官一向刚正明断,看了众人的冤状,不觉大怒,根据实际情况,把一桩桩冤案写成奏章,封好,就回京上奏,并弹劾某甲的父亲卖官鬻爵等几条罪状,并且证据确凿。

朝廷上下,一片震怒,立即就降旨削掉了他们父子的爵位,把他们发配到边远的烟瘴之地去充军,一路上不得逗留,所有的家产一概没收充公。

某甲在路上,疮口溃烂,没多久就死了,他的父亲年老失去了儿子,过于哀恸,再加上一路跋涉,劳顿不堪,没多久,也死了,一家竟然都没人了。

姮儿和奚生一起逃出家之后,姮儿就自己带着婢女木难和王媪,在穷僻的乡野买了一所房子,在竹篱茅舍之中,自己围着围裙,料理家务。

王媪假说姮儿是她的甥女,见到姮儿的人,只是惊叹她的美,而不知道她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奚生仍然居住在舅母家里,不时地去看姮儿。

因为为了姮儿,感激她对自己的一片相知,恐怕辜负了她,就在屋里刻苦攻读,在接连的考试中,都是连战连捷,在廷试中得到录用,被授予翰林院编修。

他就向朝廷请假,希望能回家完婚。

当时,主管考试的有六人,某公的大儿子已晋升为少宰,也是其中主管人员。

因为和奚生是同乡同里,去谒见奚生的时候,更加觉得亲切融洽,听说某公起先有选奚生做女婿的意思,见到奚生,也不免触动他的心绪,只能叹息自己的妹子命薄,惨死在火灾之中了。可是,又想到大官家父子是那样的结局,妹妹要是在的话,嫁到他家去,更加难为情,反而感觉幸好早死了。

当奚生准备回去的时候,某公的大儿子就托付他帮带一封家书回去,并且在信中极力赞赏奚生的品德才华,也庆幸自己为国家招收到了一个人才,还嘱咐某公多多留意,给奚生找一门好婚事。

姮儿自从奚生北上参加考试之后,闭门焚香,弹奏那把管夫人的旧琴,聊且作为消遣。

有时候也教木难下下棋。或者在花开的时节,对着花写画几笔。或者作诗填词,抒发自己的怀抱。

一天,读杜甫的诗作,读到《佳人》一篇,反复吟诵,心里也不禁感慨万端,就按照原诗的韵律,也想写一首抒发自己的感慨,又想起了自己的嫂嫂杜氏,便提笔写道:

“涓涓涧底泉,曲流恋山谷。

翩翩枝头鸟,回翔择林木。

我生丁不辰,人险胜遭戮。

萦缴巧相同,飞土嗟逐肉。

赖得嫂氏贤,明察隐幽烛。

翼我出罗网,璞守无瑕玉。

岩居等寄巢,戢羽暂栖宿。

不寐思两亲,掩袂吞声哭。

我心盟白水,肯污浊泥浊?

啸个聊自娱,不隘一椽屋。

课婢时种花,笑摘香满掬。

平生儿女泪,羞洒潇湘竹。”

姮儿写好之后,姮儿又反复吟诵欣赏,心里颇为得意,能把自己心中的感慨尽情写出来,并写得富有艺术性,确实是一件畅快的事。

忽然,王媪和木难从外面相互拉着衣袖走进去,大笑着说:“贺喜!贺喜!”就接着说:“刚才听到奚生的舅母说,奚生已被授予翰林院编修了。已向朝廷请了假,准备回来完婚,不要几天就能到家了。”

姮儿听了,在心里也为自己庆贺。

等奚生回到家了,便先叫人去告知姮儿,接着又去拜见某公,礼节十分恭敬,并从袖子里拿出他儿子的家书奉上。

某公浏览完毕之后,不胜叹息。

等送走了奚生之后,就回到屋里,跟夫人说起儿子的家信,心里好像在埋怨夫人,当初考虑不周。

杜氏在一旁也察觉出了某公心里的意思,笑着道:“恭贺两位大人,我家小姑本来就没事。现今他家已没有人了,不会有人来干涉了,正好让姮儿和奚生重续佳缘,阿翁也不用再埋怨了。”

某公和夫人相互看着,一脸的惊愕疑惑。

杜氏就笑着说出了当天的事,那场火就是她放的,详细地说出了她的谋划。

某公和夫人听了,万分欢喜,就先把姮儿接回来,又暗示奚生请媒去提亲。

果然,有情人终成眷属,一切都顺顺利利地进行,奚生和姮儿成了亲。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