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 108 章

大船拦腰裂开,即便是钟清身有修为也没办法,他摔入了水中,就在那一瞬间,他在水下望见了一个东西。

透明的海水中,悬浮着一盏幽蓝的灯,大约半人高,散着昏暗的光。

奇怪的是,好像只有钟清一个人能看得见那盏灯,其他摔入水中的修士全都视若无睹。

那盏鬼灯里传来一个声音,仿佛是幽幽地叹了口气,“找到你们了。”

突如其来的灾难让所有人都没想到,云玦与白歌行也坠入海中,钟清与云玦被冲散,混乱中,云玦潜入水中,想要找到钟清的位置,却看见了让他错愕万分的一幕。

所有人都在往上游,而钟清却往下潜去,云玦顺着那方向看去,只看见一团模糊的暗蓝色光芒。

灯!

那水里有一盏灯!

云玦迅速朝着钟清游去,就在他抓住钟清的手那一瞬间,一道明亮至极的光芒从那盏灯里射了出来。云玦猛地拽紧了钟清的手,手臂上白色鳞片瞬间爆出,钟清奇怪地没有回头看他,钟清一直在盯着那盏灯,仿佛是在观察着什么。云玦在水下无法说话,他忽然伸手从背后抱住了钟清,化作了白龙。

于此同时,以那盏灯与白龙为中心,有波纹似的东西荡漾开了,仿佛是凭空在海中开辟出另外一个世界。

一面是深陷红潮挣扎的修士,一面是相互抗衡的白龙与鬼灯。tehu.org 火鸡小说网

一面剧烈动荡,一面是平静如水。

明明是在同一片海中,却仿佛是在两个世界中,谁也望不见谁,谁也碰不到谁。

钟清感觉到他心脏处有东西慢慢地碎开,一些不属于他的情绪也随之流逝,他有些怔住了,只是盯着那盏灯,也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

伴随着一道蓝光蔓延开,钟清、白龙、还有没怎么明白发什么了的白歌行,这些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全都消失了,鬼灯也消失了。

海水中,修士们还在剧烈挣扎。

白歌行睡在一块石头上,有沾着水的叶子飘落在他的脸上,他皱了下眉头,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坐了起来,环视四周陌生的场景,这不是他们从紫微宗摔下深渊时来过的那奇怪地方吗?怎么回来了?他们不是在海中吗?白歌行有点反应不过来,又觉得有点恐怖。

白歌行爬了起来,循着有光的地方走去,翻过一个小山坡,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云玦!他正在那颗巨大的光树下,白歌行立刻朝着他的方向跑了过去,一边跑还不忘看四周,一望无际的原野,空旷又荒凉,好像一切都在这里凝固了,没有过去、未来,也没有任何能走出去的方向。

“白龙!”白歌行朝着他喊了一声,云玦却没有抬起头,他一直低头盯着昏迷不醒的钟清,在不知道第多少次将灵力渡入无果后,他的嘴唇终于动了动,“怎么会这样?”

白歌行这时才看见地上的钟清,“他怎么了?”

钟清的心脏处有珠子在转动,逐渐脱离了这具身体,云玦红着眼抬起头看去,珠子悬浮在空中,仿佛是活了过来一样,它逐渐靠近云玦,在云玦伸出手去的那一瞬间,珠子没入了他的掌中,云玦浑身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仿佛周天星海坠落,龙珠物归原主,前所未有的伟大力量在时隔多少年后终于再次回到了这具身体中。

年轻修士的身体散做了光尘,云玦愣愣地看着空了的手,一旁是白歌行满是惊愕的脸。

一个人从树后慢慢地走了出来,他长得与钟清极为相似,可气质却截然不一样,在他的周身悬浮着暗火似的光。他一双眼望着失魂落魄的云玦,朝着他慢慢地伸出手去。

云玦没抬头,他怀中有光亮一闪而过,一面镜子掉了出来,朝着“钟清”而去,落在了他的掌心,镜子早已蒙尘,正面不知道何时布满了裂痕,里面有些陌生的画面闪过。

白歌行看看云玦,又看看这奇怪的“钟清”,“钟清?”

“钟清”望向白歌行,相比较于白龙、鬼灯、光树,白歌行是这整个画面中最格格不入的一个地方,他对着白歌行道:“你认错了,我不是他。”

“那你是谁?”

“钟清”回头看向了那盏巨大的、诡异的鬼灯,白歌行好似是明白了什么,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他往云玦身旁靠去。

“钟清”提醒道:“我要是你,就离他远一些。”

云玦抬起头看向他。

白歌行觉得气氛好像有些诡异,问道:“这是哪里?”

“钟清”倒是很平易近人的样子,回道:“苍望之原,原是很大的,如今只剩了下这一角,不知道哪天或许就没了。”

“你是那盏奇怪的灯变的?”

“是啊。”

“就是你把我们弄到了五百年前去?”

“钟清”停顿了下,“这可不是我做的。自从你们消失后,我就一直在寻找你们,我也是没想到,你们会回到五百年前去,找到你们也花了我不少力气。”

白歌行眼中满是怀疑,“钟清”就说:“我骗你做什么呢?我这不是将你们带回来了吗?”

白歌行还没说话,云玦忽然起身,前一刻还站在原地的“钟清”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扼着喉咙冲了出去,后背撞上了那株树,砰一声巨响,云玦的手掐着他的脖子,低头盯着他的脸看。

半个字也没说,云玦猛地手中用力往前推,巨大的树轰然往后倾倒,云玦将人掀在了地上,他自己也单膝跪了下来,连人带头往地下按去,脖子被巨大的力量直接扭断,那张脸也瞬间裂开,云玦面无表情又同时抽搐着脸,“他人呢?”

“钟清”望着完全陷入愤怒的白龙,鲜血顺着裂开的脖颈爬满了脸庞,逼真极了,他也不说话。

云玦将他掐着脖子拎起来,再次摔入地下,瞬间砸出一个巨大的坑,然后拎起来,再次摔下去,他重复着这个动作,有漆黑的血溅到了他的脸上,顺着鼻梁往下流。一旁的白歌行愕然地看着这一幕,惊得没能够说话来。

“他人呢?”

“死了。”虚虚渺渺的声音,也听不出什么痛苦。

云玦的手松开了对方的脖子,按住那张脸,五指瞬间用力,他周身浮现出白龙的化影,几乎是凭空咆哮着,而他自己的脸上却一点表情也没有,他将那张脸用手撕扯了下来,伸出另一只手按入眼眶,将人拎起来继续猛地往那坑里撞,仿佛是血液里的某种血腥、疯狂的特质彻底苏醒了过来,龙本身就是极为残暴的生物。

白歌行想要去上前阻止,却连挪一下步子都艰难无比。

云玦扯住那张面目全非的脸看向自己,问了第三遍,“人呢?”

“钟清”终于开始说话,眼睛却没看云玦,“很多年前,苍望之原上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他每天与我说许多故事,我也听不大懂。有一天,他带着我去杀一条魔龙,他把魔龙的头颅砍了下来,又将龙的身体斩作六段,龙的尸骨埋在树下,他将挖出来的龙的心脏送给我,告诉我永远镇守在这里。”

“我问他,他要去哪里,他只是说他一定会回来。”

“我在神龙树下镇守魔龙的尸骨,没有想到魔龙的魂魄在地下沉睡了千万年,上面竟然出现了一个梦境,魔龙的力量化出山川、河海、沼泽、风雨,梦境里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逐渐地吸引了许多无意识的灵体,它们越来越多,寄生在里面,汲取着魔龙的力量,日月盈仄,新宿列张,竟然创造了新的文明。”

“魔龙自己的意识投射在梦境中,这个世界上出现了第一条龙,又出现了人、修士、以及鲛人,挺有意思的。”

“我很少关心这梦境的变化,我只要确定魔龙不会从梦中苏醒过来。我一直在这颗树下等着他回来,苍望之原上千万年过去了,连这地方都开始不停地塌陷,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后来有一天,一个修士意外地穿过梦境来到了这里。”

“我实在是太思念他了,我将当年他送给我的那颗龙珠送给了那个修士,修士带着那颗龙珠回到梦境中,龙珠化作了人形,它没有魂魄,不会说话,可是长得很像他。我有时会看看他,可是到底是不一样的。有一天,当我无意中再去看那魔龙的梦境时,我忽然发现,那颗龙珠里多了个魂魄。”

“钟清”脸上有幽蓝色的光流泻出来,他擦了把血肉模糊的脸,起身坐了起来,眼眶里有半颗珠子在转动,他看着云玦,“你知道吗?他当年想了许多办法想要杀你,可魔龙是杀不死的,会一遍遍地重生,于是他将你镇压在这颗树下。我一直观察着那个梦境,忽然发现了一件事,魔龙的力量被梦境不断蚕食,当梦境的力量彻底压倒魔龙时,魔龙的魂魄将会涣灭,而梦境也会与之消亡。我等了他这么多年,他回来了,他竟然要救你,为了你一个畜生,他背叛了我,你知道他救了你多少次吗?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弱吗?”

“钟清”似乎笑了下,“第一次,他告诉我,文明是没有罪过的,我相信了他。后来,他和我说,他觉得你本性善良温柔,我虽然不赞同但还是没有说话。最后,他和我说,他好像喜欢上你了。这是个笑话!”

云玦盯着他,身上的煞气越来越浓烈,他猛地抬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人掀翻在地,“他在哪里?”

“钟清”看着愤怒到几乎化出原形的白龙,道:“死了。我给了他多少次机会,他最后一次回到过去的时候,我抹去了他的记忆,我告诉他别去找你,别接近你,他自己找死。”

“他不可能死。”

“本来是不可能的,可是我去救他,他竟然和你在一起,你们在船上做什么。他伤了我的心。”

“你做了什么?”云玦的手瞬间掐紧了,又猛地松开,仿佛意识到不能杀了他,“你做了什么?”

“他欺骗我,为了一个畜生自甘堕落,是他自己该死。你也该死。”

云玦忍无可忍地猛地往里掐着地上的人,脸上、手臂上白鳞的鳞片全部爆了出来,巨大的力量让“钟清”浑身的骨头都裂开了,其中淌出蓝色的火焰似的流液来,就在那些东西碰到云玦的一瞬间,他手中的动作猛地一停,“你吞了他的魂魄?”

“钟清”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

云玦慢慢地松开了手,眼中的愤怒不见了,好像忽然被欺负了似的,“把他还给我。”

“钟清”笑道:“我不是把他还给你了吗?龙珠归你,魂魄归我。”

云玦遏制不住杀意猛地手中用力想要杀了他,却又在看见那张满是鲜血的脸的时候停了下来,他浑身都在发抖,脸上的鳞片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他低声道:“还给我。”

“钟清”化作了一堆蓝色的鬼火,从云玦松开的手中流了出去,在树下重新聚集。

白歌行终于一把将还要冲上去的云玦拽住,低声道:“冷静点,冷静点。”他同时看了眼不远处的“钟清”。

“钟清”对白歌行似乎还挺喜欢的,打量了他一圈,白歌行被他那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毛,心道变态啊我日!

“钟清”道:“你叫白歌行?”

“是又怎么样?”

“钟清”道:“你想要复仇?”

白歌行不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没有回答。

“钟清”道:“你不用怕我,我与他不一样。”他随意地擦去了嘴角的血,“你想要获得修为?”

白歌行只觉得那声音与钟清真是一模一样,连说话间那些戏谑和故意都一模一样。

“钟清”道:“我可以帮你,我可是很少帮一个人的。”

白歌行紧紧地拽着云玦。

“钟清”随意地抬了下手,空中出现了一副画面,里面正是他们之前与太微修士在龙脊海中挣扎的场景,恐怖的红潮中,哪怕有修为也使不出来,所有人都被裹挟着往滚烫的深渊里而去,绝望至极的画面。白歌行甚至还看见了唐茴,她身上没有修为,在海水中扑腾了两下便沉了下去,海水将她冲出去极远,白歌行的心下意识地悬了起来,“不要。”

就在唐茴要摔入那滚烫的海底深渊的时候,两只手从背后轻轻托住了她,将她推了出来。白歌行忽然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那是……鱼?”

小鲛人抱住了唐茴,将她带出了水面,往安全处游去。

从海的上空看去,无数的鲛人忽然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他们都拖着硕大的鱼尾,身形矫健无比,仿佛一支支长箭射穿了海水,从水中托起垂死的修士,红潮还在肆虐,他们凭借着强大的水性与灵活的身形一一躲开,带着人往外逃去。

白歌行有些看愣了。

“钟清”点评道:“我时常看这梦境中的世界,并为之惊叹。在五百年前,海上发生了这样一桩事情,有一批人出海去寻龙,却没有料到遭遇了海难,就在他们垂死至极,一群鲛人出现救下了他们。”

五百年的岁月在“钟清”的手中似乎迅速地拨快了,画面一转,出现了一片海岛,可以看出这正是修士们首次登岛的场景,一大群鲛人在海渊中看着他们,其中还有两个小鲛人,偎那小角落里。

“得救的修士们登上了鲛人们居住的海岛,被这岛上神奇的充沛灵力深深震撼,他们认为这就是传说中的三仙岛。在听过鲛人讲的故事后,他们认为这些鲛人身上流淌着龙的血,所以才能够呼风唤雨、落泪为珠,鲛人们将一些珍贵的鲛珠送给了他们,随后,他们又亲眼看见鲛人救活了一个将死之人。”

画面上,是苍白着脸庞的唐茴躺在床上,鲛人将鲛珠与一些看不出是什么的药引混在一起,喂给了昏迷的女孩。在床的一边,一只小手轻轻地抓着唐茴的手。唐茴慢慢地睁开眼睛,鲛人们纷纷松了口气,而一旁看着的修士则是神色各异。

“我坐在苍望之原看了这么些年,总觉得人心这种东西,真是妙不可言,那群鲛人不知道,他们已经为自己带来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画面一转,就是无数的船舰下海,修士们站在甲板上,迎着风敞开帆,全部冲着同一个方向。

“所谓寻龙浪潮,看似轰轰烈烈,实则并没有找到什么龙,倒是找到了另外一种东西。活着回去的修士是这么描述鲛人的,龙留在海上的血脉,骨血可以使人起死回生,浑身无一不是至宝,落下的眼泪更是稀世奇珍。其他修士一听,立刻扬帆出海。”

白歌行似乎是已经预见了什么,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画面。

果然如他所料,当画面上再次出现那海岛的时候,鲜血已经淌满了海岸,鲛人们的鱼尾被巨大的铁钩穿过,串在一条铁索上,尽头是一艘巨大的船,随着帆的抖动,惨叫着的鲛人们被拖着往海里去,鲜血在石头上磨出一道道痕迹。在海渊的另一头,一大群鲛人正在往海中窜逃,可海底下也全是附着符咒的网罩,他们一入水,立刻痛苦地悲鸣起来,一整片海域都是这种凄厉尖锐的声音,鱼群纷纷逃远了。

“没有人想要了解第一个修士到底是如何发现鲛人的,他们只知道这些鲛人浑身至宝,他们不会将这些怪物当做同类,就算是偶尔出现了不同的声音,也没人理会。”

画面上,唐茴正激烈地说着对着当时的朝天宗宗主白鹿行说着些什么,她说两句就要咳嗽一声,白鹿行手中把玩着面具漫不经心地听着,他显然是把唐茴的行为当做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吵着闹着发大小姐脾气,最终,或许是厌烦了,作为对小孩子的安抚,他命自己的师兄新抓的那只小鲛人送给了她,那师兄似乎甚为不满,白鹿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对方妥协了。唐茴脸色惨白地僵坐在原地,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借着唐茴那双眼睛,白歌行看见了鲛人的命运。

鲛人最值钱的两样东西,一样是鲛珠,一样是心脏。

修士们用一种特制的铁勺子,剜出鲛人的眼珠,灌入特制的铁丸,将眼眶撑得极大,再灌入药水,让鲛人流泪不止。地下的水牢中,每一个鲛人变形的眼眶里都鼓鼓囊囊地蓄着几十颗珠子,等养的差不多了,再用勺子挖出满满的一大勺。

炼丹术师很爱鲛人这种东西。鲛人们被绑到木板上,惨叫着看着修士们剖开他们的腹部,取出一样样的东西分门别类,最后一刀落在心脏上,鲛人们全都睁大了眼睛奄奄一息地看着头顶的木板,忽然有个小鲛人轻轻地对着空中喊了一声,“妈妈。”炼丹术师的手停了下,物伤其类,鲛人会说话真是让人心中难过,他吩咐下回将所有的鲛人舌头剪了再送来。

鲛人大批大批地迅速死去。

四大宗门的修士都在争夺鲛人,优质的鲛珠以及鲛人心脏天然就是上乘的丹药,众人争夺鲛人的激烈程度堪比当年争夺龙骨,修士们也曾试着豢养鲛人,但是几乎没有能够养活的,哪怕是给最好的资源养着,鲛人也会在一段时间后莫名其妙死去,正因为如此,鲛人变得更加弥足珍贵。为了争夺鲛人,道门内部暗潮汹涌,朝天宗中,面对狂热追逐鲛人的门徒,少宗主白鹿行却似乎热情不高,这引起了真天山的不满,而与此同时,真天山蛮横霸道地抢占了绝大多数的鲛人,同样也引起了其他四大宗门的不满。

这一点由鲛人引起的火苗,似乎越来越旺。

唐茴的病情自好了一些后,又开始反复,且不断加重,她神志不清地睡在床上,唐家人将还在跳动的鲛人心脏喂到她嘴里,一颗又一颗,将她的命一点点地救了回来。

家里传来消息,说逃走了一只鲛人,众人都在找。窗外下着暴雨,塘里有鱼在跳动,唐茴手里拿着那本书,呆坐着也不知道想些什么,窗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影子。

小鲛人从池塘里爬了出来,它的脸映在窗户上,能够清晰地看见碧绿的眼睛,还有狰狞无比的脸。

唐茴手中的书掉在了地上,那扇窗被一只手推开,一只体型很小的鲛人爬了进来,唐茴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哪怕她知道她只要出声必然有唐家修士赶过来。

愤怒的小鲛人也一眼就认出了她,猛地扑向了她,她仍是没有出声,黑暗的夜里,有恐怖的咀嚼声从房间里传来,小鲛人咬断了她的头颅,又撕咬着她的脸,挖出眼珠,砸在地上,又觉得还远远不够,将那半具尸体从床上扯下来,扒开她的衣服,用手刨开她的腹部,将肚肠肝脏全部挖出来,放在嘴里大口咀嚼,碧绿的眼睛变得猩红,她最终把那颗巴掌大的心脏连咬两□□吞了下去。

等次日唐家的侍女推开门,血腥味扑面而来,满地都是残肢与鲜血,那本书浸泡在鲜血中,已经分辨不清上面的字了。

唐家人前所未有的震怒,下令在整个九州天水搜捕鲛人。

画面一转,河道底下,从唐家逃出来的名叫阿弥的鲛人看着四面八方的符咒与网织,她浑身都在颤抖,却不是因为恐惧,就在她要冲向那艘靠近的船时,两只手从背后拽住了她,她回头看去,几条鲛人正在撕扯着那张网,对方朝着她伸出手,小鲛人看见了几张熟悉的脸,猛地朝他们游了过去,扑在了一个鲛人的怀中,柔软的泪水一落入水中就变得坚硬起来,凝成了一颗颗的珠子。

鲛人们往河的对岸逃去,修士的船队穷追不舍。

鲛人们将兄妹两个推上了岸,小鲛人回头朝着水下喊,“妈妈,妈妈!”

“别哭,不能哭!”女鲛人轻声制止她,同时用手按住了兄妹两个的鱼尾,手中开始施术法,所有的鲛人嘴中都在念着什么,有声音自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往遥远的地方传去,传到昏暗的地底下,传到炼丹房中,所有听见那声音的鲛人都轻轻地跟着吟唱,声音于是传得越发远去,药师们诧异地看着那被绑在石板上忽然唱起歌来的鲛人,手中的刀迟疑了下。

小鲛人愣愣地看着自己鱼尾逐渐变成了两条腿,母亲将布盖在了他们的身上,远处的河道上已经出现了船的身影,她摸着兄妹两个的脸对着他们说:“不能哭!永远不能哭!哭了眼泪会化作鲛珠,他们就会认出你们,术法就失效了,知道吗?绝对不能哭。”

“妈妈!”小鲛人惊恐地伸手去抓她。

一束烛光照了过来,躲在石头后的兄妹两个看着母亲与族人被拖下水,修士们实在失去了耐心,从背后抽出了剑,伴随着剑坠入河中,鲜血激涌而出。

小女孩拼命地挣扎着要冲向和河水,全然忘记了自己已经失去了鱼尾,她想要大喊“妈妈”,一只手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拖拽了回来,她挣脱不开那只手,看着那一幕幕,眼泪夺眶而出,没落地就化作了鲛珠,包裹得紧紧的布下,她的腿上重新出现了蓝绿色的鳞片,她在凄厉地惨叫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在她的身后,看上去六七岁大小的兄长用力地捂着她的嘴,强行按着她的手脚躲在石头后,他同样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场景,他的肩膀在轻微地颤抖。

他一滴眼泪也没掉。

当画面消失的时候,白歌行已经看呆了。

“钟清”的声音响了起来,“令人没想到的是,以他们对鲛人的争夺为开端,道门中燃起的这场冲天大火,在二十年后又引起了另一场轩然大波,也正是这场风波,就此彻底改变了道门的格局。”

二十年来,鲛人作为□□牵引出一系列的事情,朝天宗内部不断分裂,不知道为什么,朝天宗少主白鹿行对鲛人始终没多大兴趣,他不满真天山借鲛人的名义处处与他作对,银雪海一场决战,他与真天山彻底决裂,而就在朝天宗风雨招摇之际,四大宗门忽然叛变,深陷内斗的朝天宗修士被暗算,震惊道门的一场血洗就此登场,无数的黄金面具飘在血水中,统治了道门数千年的神话就此陨落。

最后所见的一副画面,是白鹿行的头颅。这个朝天宗有史以来最年轻最有想法的少主,死在了四大宗门的围攻之下,再强的修为也无法只手回天,面对血流成河的朝天宗,他只说了四个字,“过错在我。”他死之后,四大宗门割下了他的头颅,围绕着那一群正低头盯着那颗头颅看的修士,新的历史开始了。

“钟清”望着白歌行攥紧了的手,道:“这个世上不只有你一个人想要复仇,仇恨这种东西,很难忘记的。”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