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审讯室。
正红色的西装不似之前工整，被铐上手铐前挣扎了一番的严豪浑身上下都蒙上了一层灰土，涂满发胶的头发上沾着沙，胸口的黑色玫瑰也同样不能幸免，耷拉着脑袋，气焰被浇得透底。
严豪木讷的看着放在铁板上的手，左手虎口已经被自己掐的通红，双目因为没有得到充足的休息而通红，蓬头垢面，疲惫涣散的眼神。
整整两个小时了，两个小时候前他从地下拳场被带到了这里，除了一开始有人跟他简单说了两句话之后再也没人进来。
顶上的射灯自上向下打在他的身上，只要他一抬头就能看见正前方镜子里的自己。
为什么没人来问他话？
他要被关多久？
那帮警察呢？
——
“你确定要亲自去？他现在精神脆弱的很，又给你熬到这个点，你不怕适得其反？”
贺恂喝了口刚泡好的三合一，浓郁的香精味飘荡在监控室里，看向站在一侧的祁霏白，瞥见他眼底的一丝疲惫，道：
“你觉得他看见我会因为愤怒而亢奋？”
祁霏白打了哈欠，鼻音浓重的‘嗯’了一声，说：“那你可就白熬他这么久了。”
贺恂倒是不在意一晚上的成果白费：“越亢奋越好，你不知道人在亢奋的时候越容易失控？”
祁霏白一噎，总觉得这话有点不太对。
贺恂扫过他满是水汽的双眼，说：“困了就躺沙发上睡会，小是小了点，睡你一个也够了。”
坐在监控电脑前负责记录的小杨心里揣满了好奇宝宝，不过这好奇分两个点，一个就是之前帮助队里破获1001连环杀人案的祁霏白到底是何路神仙？
还有一个也是现在全队最关心的问题，就是他……到底跟贺队是什么关系？
每次他们哥几个一八卦这个，就被童肖那小子找事打断，实在是很难让人不在意。
这难得见到两个真人主角“独处”，小杨内心的八卦之魂顿然觉醒，竖着耳朵生怕漏了哪个细节。
祁霏白看着监控室里靠墙放着的那张黑色皮沙发，架构皮质和贺恂办公室的如出一辙，明显是同一采购的。
他点了点头，并未坐下，而是眼神看着贺恂意思你怎么还不去？
贺恂被他看得突然有种上班开小差的错觉，直接仰头干了手里那杯三合一，掌心用力，空纸杯就变成了一个纸球稳稳被抛入垃圾桶。
然后他脱下身上那件黑色西装递给了祁霏白，说：“困了就睡，冷就盖上。”
这是他们的“黑面神”？这是他们那个喜怒无常的贺队？开玩笑吧，这明明就是个标准二十四孝好男友！
小杨背对着他们，脸上是大写的‘震惊’二字。
祁霏白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他手里的外套，目光有些游离：“知道了。”
贺恂呼出一口气，转身拍了拍小杨的肩膀，说：“精神点。”然后就抬腿迈出了监控室。
咚的一声门被带上，小杨眼巴巴望着门，不知道怎么形容心里的感觉，可能也就跟吃了十斤苦瓜那样了吧。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还盯着门看的俊秀青年，道：“那个……你休息吗？监控室的录像是外放，你要休息的话我就接耳麦。”
祁霏白看向他，又抬眼看向已经踏进审讯室的贺恂，严豪的表情明显在他迈进审讯室的那一刻起有了明显变化。
他一手揉着眉心，抱着贺恂的那件西服坐到了小杨身边的转椅上，说：“不用，就这样吧。”
“……噢，好。”小杨扫过祁霏白的侧脸，不得不说这人的确和陈露露她们说的那般，是好看。
深度刚好的眼窝从侧面可以看见高挺的鼻梁，密长的眼睫半遮住眼尾，颧骨有点高但却不刻薄，薄唇轻抿显得有些不易近人，整体面部轮廓非常分明。
如果说他们贺队是俊的刚劲硬气，那这个祁霏白就是俊的斯文顺目，根本没有那些犯罪人员所为的‘凶相’。
如果不是知道他有前科，不然就他这样的跟贺队站一起，乍一眼还真挺有破案二人组的气场，只不过可惜……
小杨心里想着，外放的喇叭里已经响起了贺恂的声音。
“巧啊，严经理。”
严豪晚上在特警破门突入的那一刻就试图从后门逃跑，所以没有见到贺恂抱着祁霏白从暗门里走出来的那一幕。
他在看见贺恂走进来的那一刻眼底满是震惊就差捶胸顿足了，抬起手一只手颤抖的指向眼前这个“熟人”，气的说话都有些结巴：“是，是你！”
审讯室暖气开的很足，甚至有些高，贺恂捋起黑色衬衫的袖子，结实的小臂露出半截，他笑了笑，从袋里摸出拿包抽了一半的软金砂，点着一根之后从背后朝严豪递了过去。
“抽吗？”
因为激动而心跳过速的严豪额间已经微微冒汗，但他不知道这是冷汗还是气的。
他看着身侧那包烟，冷笑一声，没有说话把头偏了过去。
贺恂耸耸肩，把烟丢在了他面前的铁桌上，道：“到现在了还有脾气呢？人赃并获，这次你还觉得你跑得掉？说说吧，说的越多对你好处越大。”
严豪愣了一下，假装没听懂他的暗示，嘲讽道：“说什么？你不是了解的很清楚了吗？贺老板。”
贺恂笑了一下，对这个‘贺老板’表示接受。
严豪：“是设赌场罪还是扰乱社会秩序罪？要抓就抓，要关就关，你当我怕你们？”
监控室的小杨听完猛地一拍腿，标准一句国骂之后道：“又来个装X的，怎么现在的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呢？犯了法还这么横！”
没想到这又来个懂法的。
“这些封顶就十年，看样子你不嫌长。”贺恂向上吐出一口烟雾，道：“不过我现在要跟你谈的不是这些。”
严豪：“那你想谈什么？”
贺恂低头看向他，盯着他被熬的通红的眼睛，轻声吐出一个名字：“邓柔。”
邓柔？！
严豪眼里明显露出一丝慌乱，后又马上恢复了正常，“什么邓柔，我不认识！”
“这个时候了还要装？”贺恂从怀里拿出手里，把老夏发给他的物证照片摆在了严豪面前，“这个眼熟吗？”
严豪看着照片里的橡胶跳绳否认道：“这不是跟跳绳？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严经理真是贵人多忘事，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腊月二十九号，邓柔在当天下午被人强迫注射了毒品海洛/因，然后一辆新C5667I的五菱载着她去到了POP酒吧门口，把她扔了下去。”
严豪明显有些心虚，瞥开眼睛道：“我，我不知道！”
“那辆五菱可是给你们运器械的车，严经理真的不知道？”贺恂笑了笑，无所谓道：“你不知道也没关系，在你隔壁审讯室的黄瑞莺知道就行了，女性的心理防线一般都比较弱。”
这个名字一出严豪眉心一蹙，她竟然在隔壁？！
贺恂：“从轻的名额只有一个，严经理不再想想？”
“……”
半晌，贺恂看着沉默的严豪道：“看来你是不信。”
“……”
贺恂拿起手机给郝岳洋发了条信息。
【拍张黄瑞莺的照片过来。】
几秒钟后一张照片发了过来，同样的背影，只不过里面的人却是哭的梨花带雨，妆花了满脸，不过好在还能看出是黄瑞莺。
把手机再一次放到严豪面前，示意他去看。
严豪看见照片的一瞬间有些疑惑，但越看脸色越不对，最后咬牙闭上了眼睛深吐出一口气。
颓废道：“……邓柔那事不是我干的。”
“那你说说看，是谁干的？”
并不知道邓柔已经死了的严豪奇怪的看了一眼贺恂：“跟她玩的比较狠的几个朋友，她一直嚷嚷着说想试试“肉”是什么味，她那几个嗨大了的朋友就给她绑了打了一针。”
严豪不知道邓柔已经死了，这个想法同时在祁霏白和贺恂脑中浮起。
贺恂看着他，肃色道：“她的哪些朋友？”
严豪抿着唇，半晌还是开了口：“绑她的叫球子……邱朋，给她打针的叫徐浩，还有一个在场的，就是黄瑞莺。”
贺恂全程保持靠在严豪身后的墙上，他不知道祁霏白在不在看。
他看着单向镜后安装了摄像头的位置，问：“你呢？你当时在哪？”
严豪眼神闪躲，支支吾吾道：“他们把人绑在拳击台上，我在……我在台下……”
贺恂眯起眼睛，忍住了想给他一拳的冲动，冷冷道：“所以你是目击者？除了你还有谁？”
目击者？严豪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是点了点头：“……还，还有方兴。”
贺恂：“黄瑞莺为什么给邓柔清理指甲？”
严豪：“打完针后邓柔情绪有点激动，她还抓伤了绑她的邱朋，指甲里有血，他们怕她有报警的证据，就让黄瑞莺帮忙清理了一下……”
“就这样？”贺恂看着他问到。
“就这样！”严豪点了点头：“我也没想到她真的会报警！邱朋徐浩天天跟她玩一起，看着根本不可能为这点事闹翻了啊！”
这点事？
贺恂蹙起眉，吊高了尾音道：“在你眼里，你觉得强迫他人吸毒是小事？”
“……”严豪：“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邓柔平常玩得真的挺开的！而且她那两朋友的父母又是她姐姐的合作伙伴，我，我没想到她会真的报警啊……”
在地下拳场见惯了毒品泛滥的严豪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说了什么。
贺恂冷冷扫了他一眼：“她的确没报警。”
严豪一噎，邓柔没报警？！
“那——”
“她死了。”
看见严豪眼里装不出来的诧异，贺恂继续道：“死因是毒品过敏。”
严豪瘫坐在位子上，他喃喃道：“毒品……过敏……”
对于严豪的无知贺恂并不想多说，至少现在害死邓柔的人已经清楚了。
“行了。接下来我们说说地下拳赛的事吧，严经理？”贺恂看着他：“开设地下拳赛是谁的注意？何跃？还是孙朝？”
回到拳赛的话题，严豪明显恢复了一些警惕：“我，我不知道。”
“整个拳赛都是你负责，你说你不知道？你觉得我会信吗？”
严豪：“我，我的确不知道，我就是个打工的。”
贺恂：“那就说说你给谁打工？三楼的办公室是谁的？”
办公室三个字让严豪猛地一顿。
“你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那间办公室的酒杯上有指纹，明天就可以比对出结果。但是我们查出来跟你说出来，对你来说是两种不同的结果。严经理还是想想清楚，这最后一步，要不要交代。”
也不知道是不是贺恂的错觉，他感觉严豪在听见指纹两个字的时候似乎松了口气。
严豪：“我的确不知道是谁，从我进森彪开始我就没见过老板。你说的何跃我知道，但是孙朝……我都不知道是谁。”
森彪的老板他都不知道？
严豪继续道：“贺警官，你真的问错人了。我在森彪就是个小人物，它的场子能开到这么大，背后肯定有几分势力，我就是个小角色，知道的自然不会那么多。”
小杨在监控室气的龇牙咧嘴。
祁霏白陷入沉思，为什么严豪会在听见贺恂有实质证据后变得冷静了？
突然脑子里响起何飓说过的一句话。
“你没跟条子说出那批货的位置？”
是东港的那批货！
何飓出现在森彪绝对不是意外，他把他堵在暗门外面也不是巧合，他是故意的，他是不想让自己进去。
能让何飓亲自跑一趟的绝对不会是小角色，这么说办公室里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原本要跟杰森接头的买家！
那批货的买家会是谁？
祁霏白努力回想着当时在东港和杰森碰面时的情景，他隐隐好像听到过杰森提过一个名字。
那个人好像是姓——董！
贺恂也没想到严豪的反应会这样淡定，而且还有闲心暗示他对方有背景？
“我竟然敢做，就有想过有一天会被抓。”严豪说：“贺警官，邓柔不是我杀的，我也不知道她对毒品过敏，对她下手的两个人我也说了，绝无假话！至于拳赛的事，我认！你们该怎么定就怎么定吧。”
祁霏白微微蹙起眉，倾身往桌上的麦克风靠去。
“诶，你别——”小杨一惊，想阻止他却没来得及。
祁霏白：“他想挡罪。”
贺恂听见耳返里熟悉的嗓音微微挑眉，他果然在看。
不过贺恂当然知道严豪这么快认罪肯定有问题，但是祁霏白下句话就让他眉心一凝。
“你问他董三林是谁。”
董三林？
贺恂对这个名字其实并不是并不是很陌生，新南有名的资本，天林木材厂的董事长，董三林。
小杨连忙关掉了麦克风，心里对这个祁霏白插手问话很是不满，道：“贺队有自己的审人流程，你瞎插什么话？你以为你说了贺队就会——”
“董三林，熟悉吗？”
小杨话没说完就张大了嘴回头，他听见了什么？贺队竟然听了这个祁霏白的话？
虽然不清楚祁霏白从哪知道的这个名字，但是贺恂知道他这个问题押对了，镜子里严豪的眼里满是震惊，干涸的嘴唇张张合合没说出话来。
压下‘祁霏白是怎么知道的？’的疑问，贺恂一双厉眸盯着镜子里的严豪。
“怎么？哑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