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回孔雀吞蛋怀鬼孕佛母望月中邪胎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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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特工总部来了几个日本军医,带着日本宪兵队闯入审讯室带走女囚,如同拖走一条死狗,沿途地上残留一条明显血渍,红得刺目!孔雀后来记忆非常模糊,只记得随后上了门口那辆军用卡车离开了七十六号。

上海依然雪花飘飘,透骨寒意,穿胸冰凉,涌向四肢百骸!日本人给了一件军大衣,孔雀蜷缩在大衣里面,玉容憔悴,芳体清瘦,就像一只受伤的虫子或者木乃伊,脸上苍蝇嗡嗡乱飞!浑身骨头就像要散架一般难受。军用卡车出乎意料地开入日本陆军医院,说要给她治伤。三天之后,军用卡车再次将她接走,转去了桫椤湖附近的疗养院,很远很远,长途跋涉,翻山越岭。她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只记得到了桫椤湖矿区铃木病院,明媚阳光照射身上感受到了温暖春意,此刻不知唐冰卿在什么地方?

厄运并未因此离开,如影随形!她在铃木病院疗养期间,伤口重度感染,高烧不止!日本人用药依然不见好转,看来一时冲动吞下鸽子蛋在身体之内埋下危险种子,后患无穷!

清晨醒来,床单湿了一片!例假不再来红,起初她以为是怀孕了,随后身体开始出现明显反常,分泌一种类似蛋清的浓稠液体,不仅一直流不干净,而且还有几粒卵黄顺着液体排出体外。

孔雀认为,这是日本人某种骇人听闻的活体实验。鬼子和汉奸不约而同放了一马,并非出自什么人道主义拯救,实际把她当作实验室小白鼠,按照日本人的话叫做圆木。过了两三个月,医生们见病情越来越严重,情况越来越糟糕,决定实施手术。护士们有条不紊地做完准备工作,将病人送到手术室门口,对里面的日本军医说道:“小鹿少佐,人带来啦!”另外两个护士接过孔雀,推入手术室。

“你怀孕了。”松本小姐对病人实施注射:“为了保住胎儿,必须马上进行剖腹产手术。”松本站在窗前迎着春日阳光,护士服白得刺目!手中针管很长很粗,令人感到害怕。另外一个留着小胡子的日本矮个子医生穿着白大褂,随意地攀谈,问她哪里人,家里都有哪些亲人……几个唠嗑,闲话拉家常的问题分散她的注意力,随后戴上口罩,打开手术台旁边纱布:“放心!不痛了。”

黑色纱布给人感觉很脏,包裹的器械闪闪发亮,非常锋利!当时孔雀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多年以后回忆那段往事,她才知道那是手术刀!随后就睡了过去,顿时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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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么快就怀孕了呢?”楚雪瑶不解,揶揄地说:“战士打靶,一次中标!”

“确实,这里有个bug。”

“不过,按照手记叙述,她在这里已经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两三个月后,应该可以验孕。”

“这本手记本来就有些魔幻现实主义,不能把它当历史来考证。我们不考古,不用太较真儿!举个例子,手记描述那场大雪就很蹊跷,仿佛专门为了渲染气氛而设定,用以烘托一种冰冷氛围……据我所知,上海下雪非常罕见!”

“也不一定,杭州西湖不是有断桥残雪么?江南也会下雪呀!”

“谁又见过真正的断桥残雪呢?”

“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

“也许吧!”周玉帆悠然神往:“上海滩那场大雪,孔雀确实写得很美!”

三人往下看,接下来手记记录了手术过程中孔雀的一个悠长梦境。模模糊糊之中,她真的化为了一只美丽孔雀飞入荒凉雪山,羽毛如同一把五彩缤纷的大扇子。

高崖之上,摆放沙发、保险柜和留声机。有个老和尚端坐沙发,手捻佛珠,金光闪闪,聆听留声机播放的音乐。黑胶唱片置于转台,在唱针之下旋转,大喇叭形音筒作为扩音器增强了声音响度。

“这不是《大悲咒》么?”孔雀心中暗忖,将这个佛陀一口吞了,吸下肚去,伸出利爪打开保险柜拿出那份机密文件。她在特工总部担任机要秘书,精通日语,随即发现这份资料详细记录了日军研究生化武器的全部计划。这时,她的肚腹咕咕直叫!老和尚劈开脊背,逃了出来,原本准备杀人,后来慈悲地放了一马:“杀你如杀吾母!从今以后,你就是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

孔雀在疼痛之中惊醒,躺在病床上。霎时间有些穿越,不知道是鸟梦到了她,还是她梦到了鸟,陡然间想起了庄周梦蝶典故,手腕又是一痛,原来松本小姐手拿细小针管在戳她的手腕,痛得紧紧抓住了白色床单。

那个时候,不辞冰雪为卿热的唐先生,不知道在哪里?

随着病人苏醒开始喊痛,麻醉师工作算是完成。松本小姐走出病房,不停埋怨,口中喋喋不休地吐出一些日语:“周末不休息,还要不要人活了?!好了,我的工作做完,现在总算可以回家……”

孔雀剖腹产从肚子里面拿出的貌似不是石头,仿佛也非佛陀和婴儿,而是产下了一枚鸟蛋!人类首次通过这样的方式生育后代,空前绝后。小鹿少佐撰写报告,对此做了深度调研和不厌其烦的详细记录:它与鱼类产下的胶膜卵不同,羊膜卵外面有一层较厚的石灰质外壳防御损伤,还能减少卵内水分蒸发,阻止细菌对卵的侵害。卵中具有一个很大卵黄,供应胚胎发育所需要的营养物质,围绕胚胎逐渐形成羊膜,围成充满羊水的腔,同时进化出了保护机制,表面有胶性蛋白防止水分丢失,产生了有转化热能功能的黑色素……日本731部队狂热地研究跳蚤,小鹿少佐则是痴迷于这颗鸟蛋,前后整理出了类似这样的论文上千页。

她在病房坐月子,日方安排了四名女护士精心看护。她们进行了分工,轮流照顾病人。几天之后,日军防疫部队军官陆续过来看望,带来了营养品、罐头、鲜花和水果,很快就堆满了病房。大谷少将亲自到病房慰问,孔雀没有想到居然惊动了日军高层,可是他们对于那份机密文件,缄口不提,这不禁让人觉得怀疑和奇怪。

她不聪明,可也不笨。日本人花了那么大的力气,侵略对于他们来说幅员太过辽阔的中国,早就已经不堪重负!由此产生了疲惫和厌倦,不可能无缘无故关心一个毫无背景的中国女人,一个特工总部工作出现重大纰漏的小秘书,不可能做此无用功,因此必有蹊跷!只是,无从得知。

孔雀再次见到特工总部的人,已经勉强可以下床行走了。汪精卫、周佛海、丁默群等人自然不可能亲自前来,只是吴大宝代表他们赶来看望,不停地道歉:“孔小姐,我们已经查清楚了,根本不关你的事情,一切都是误会!误会!”

因为可以下床,孔雀变得开朗了许多:“没事儿就好。”

吴大宝比较尴尬,满脸堆笑:“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狗汉奸非常奸猾,如同变色龙突然换了嘴脸。这是他们的惯常伎俩,她在特工总部看得太多太多,一点也不奇怪,关键问题是什么让他们态度发生了如此之大的转变?很显然,日本人起了作用,只是为什么帮她,突然对她如此看重?孔雀隐隐觉得同这场几乎有些莫名其妙的剖腹产手术有关系,日本人似乎进行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实验。这次手术对身体造成的伤害也不清楚,但是总算死里逃生捡回一命,她也不敢往下细想。

半夜时分,地板突然出现窸窸窣窣的响动。起初以为是老鼠,孔雀没有在意,翻身准备继续睡觉。这个时候墙角地板突然被人揭开,窜出一条黑影。孔雀刚刚做了手术没有力气说话,被他捂住了嘴巴,地洞陆续专出两三条人影,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向她做了噤声手势。孔雀听话地住口,麻袋当头罩下!随后就被抬入那个洞穴,因为触动伤口,疼得大汗如豆。

这几个人动作很快,不知走了多远,转而向上,爬出洞穴,在地面上又是一阵狂奔之后放下麻袋。其中,有人沙哑着嗓子说道:“周副官,老子在墓里反打盗洞,挖穿铃木病院防空洞将人带了出来!”

“这样总算可以给陈小愚一个交代了。”这些人地方口音很重,保留入声,十分难懂!属于岷江流域方言,据说正是古典意义上的四川话。孔雀正在猜测对方身份,袋口被人解开,眼前出现一张国字脸:“孔小姐,没事儿吧?”

军用帐篷里面坐着官佐,外面有二三十人巡逻守卫,看样子是川军一枝小分队,隶属警卫连或者通讯连一类。这群人与普通地方军不同,装备洛阳铲、蜈蚣爬山梯等,看样子是来挖坟的。曹操培植摸金校尉开始,军阀自来就有指挥军队盗墓传统,有秩序,有计划,与普通盗墓贼大大不同!孔雀见国字脸气度不凡,英武逼人,于是问道:“你们是谁?”

国字脸显得十分尊重,喝退几个劫持川兵,小心翼翼地扶她坐下:“鄙人姓周名鸿儒,草字秉善,湖南衡阳人。我们两家乃是世交,因此余与小姐,算起来颇有渊源。”

川军骁勇善战是出了名的,曾经编入南京保卫战战斗序列,只是因为装备落后,在淞沪会战中还没走到就被打光了,才不是日本人对手,而且四川作为大后方一直撑到抗战胜利,日本人最终也未能打到重庆,贡献巨大!这群人毫无疑问乃是川军精锐之师,不知是敌是友?为了确保安全,孔雀微微沉吟,只能同他拉上关系:“家父曾经提及,当年唐玉佛将军麾下有一位妙手回春的神医麒麟先生,据说就是湖南人,阁下同他如何称呼?”

周秉善没有料到孔雀提到麒麟先生名字,显得特别兴奋和意外:“麒麟先生正是家严。”

“原来如此,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周副官怎么来了四川?”

“当兵呀!当年抓壮丁,弟弟太小没有文化,我担心他到部队吃亏,所以替他参军。”

“那么厉害怎么不去跟日本人较劲?”孔雀心想,只是这话没有出口,口中却道:“看来军队成为周副官施展拳脚的地方。”

“瞎混呗!”周秉善吞吐烟云,摆弄留声机,雪茄指指点点:“这首歌比较契合你的气质,胡乱选择的曲儿,不知道孔小姐喜不喜欢?”

“周璇,花样年华。”孔雀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瞬间穿越回到了大上海,瞑目微启,没来由地想起了上海旗袍店和裁缝陈小愚:“周副官将我请到这里,不会只是为了听曲儿的吧?”

“当然不是。”周秉善往下一指,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日本人为什么投入巨资,将秘密基地建设在这样的深山老林?”入院以来,孔雀脑子一直昏昏沉沉,不很清醒,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是深山老林,还是处于市井繁华之地,所以问得一头雾水,摇了摇头。

周秉善左手夹着雪茄烟,右手揉了揉太阳穴:“这里叫做桫椤湖,大将军死后安息之地。”这倒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孔雀想起刚才看到的洛阳铲和蜈蚣爬山梯:“你们寻找坟冢,不会就是大将军的墓吧?”

“根据家父遗言,大将军确实有许多秘密等待我们发掘……不说了!这些都是副业,此行主要目的还是孔小姐母子。”周秉善将雪茄摁灭在了烟灰缸,站起身来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军礼:“卑职奉了上峰之命,营救孔小姐。”

“唐冰卿?”孔雀眉毛一轩,异常兴奋和高兴:“这么说来是他让你们来找我的?”

“唐先生已经失踪多日,有人说他遭遇暗杀;也有人说他回了重庆,在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二处担任处长……我在大后方,上海情况具体也不清楚!”

孔雀大失所望:“那么周副官上峰何许人也?”

“孔小姐回到上海之后可以前往研磨时光咖啡馆,组织上将会安排你同我们的人接头,自然就会知道真相……”周秉善告诉孔雀见面暗语:“放心吧!令公子已经救出,目前转移到了安全地方。”

“我的……儿子?”孔雀想起自己下的鸟蛋,难道真的孵化出了孩子?霎时间还有些不能适应,有些畏惧,也很期待:“我能见见他么?”

“因为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组织上暂时不能安排你们母子见面,今后会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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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研磨时光咖啡馆一如既往地安静,孔雀抽出玻璃瓶中的郁金香,撕掉花瓣,一片一片,扔进面前的红酒杯。这是靠窗的位置,自然能够饱览霞飞路风光!与BJ胡同接地气的热闹不同,上海即使老式弄堂也有独特的气质神韵,比如此刻咖啡馆对面的红磨坊西餐厅,屋顶装着闪烁红光的长长大叶轮,使得这个小品建筑有了西洋童话般的味道。

当她撕到第三片花瓣的时候,一个围着白围巾的长衫男人来到身前坐下,将圆顶帽子放置桌面:“小姐,请问今天下雪吗?”这是接头秘密暗号,孔雀晃了晃手中的花:“郁金香开的时候,上海不下雪。”一问一答,没毛病,实际没有那么简单。上海原本就很少下雪,郁金香春天开花,更加风马牛不相及!这两句话看似正常和普通,实则古怪。对上接头暗语,长衫男人除下墨镜,伸出了手:“孔小姐,想不到除了旗袍,我们还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陈老板?”孔雀不敢相信,前来接头的人居然就是陈小愚:“你到底是什么人?”

“有信仰的人,同你的唐先生一样!”

“你是共党?”孔雀细细咀嚼对方的话,此外似乎还蕴有另外一层含义:“唐冰卿……也是共党?”

“你还记得来金剪刀取旗袍么?就在那天我才知道,他是我的同志。”陈小愚取下脖子上的围巾,白得像雪一般刺目:“时间紧迫,我们长话短说。唐冰卿同志暴露之后被特务李天士暗杀在了华懋饭店门口,这一点已经得到组织上的证实……”

孔雀有了一阵眩晕!尽管这似乎是注定了的事实,只听陈小愚继续说道:“他是英雄,斗杀樱子,炸毁仓库……几乎粉碎了日本帝国主义在沪上实施细菌战的阴谋!我们心存敬意,同你一样对他牺牲非常悲痛和遗憾,只是山河破碎,民不聊生,在此国家生死存亡和民族危难的关键时刻,个人利益再大也是如此微不足道!在大是大非面前唐冰卿同志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心怀天下,胸襟博大,组织上也追认他为烈士。”

霎时间,孔雀感受到了一种神圣和崇高,这是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感情:“因此,你们才救了我?”

“我们相信也是唐冰卿同志的意思,而且找你也是为了完成他的遗愿。”

“遗愿?”孔雀热泪盈眶:“如果他有什么遗愿,我一定尽力帮助完成!”

“我代表组织感谢您!”陈小愚起身深深地鞠躬:“日本军医部虽然遭遇重创,但是关键的防疫研究所秘密地址还没有找到,不知孔小姐是否有线索?”最后一次他们在处长室见面,仓促得近乎草率!仿佛不是求婚而是在交代遗言。孔雀缓缓回忆,当时唐冰卿似乎正在画画,闪了闪眉毛:“仕女浴嬉图。”

“你说什么?”

“你跟我来。”

两人离开咖啡馆,前往唐冰卿生前租住老屋。

上海弄堂是性感的,挤挤挨挨的房屋,出没的野猫,屋顶空的鸽笼,花盆栽的葱蒜,竹竿上横七竖八晾晒的衣物,带点私情味道!鸽群盘桓空中,寻找各自的巢。灯光如豆,微弱而稠密。城市街道灯光辉煌,弄堂通常只在拐角上有一盏孤灯,带着寻常铁罩,罩上生着锈,蒙着灰尘,灯光总是昏昏黄黄,下面有一些烟雾一般的东西滋生和蔓延……这就是酝酿流言的晦涩时候,不清不白,伤人肺腑。

晒台阳台还有窗畔,积着油垢的厨房后窗,留着一些窃窃私语,夜间敲门声也是此起彼落。两人开进门去,院子是浅的,客堂也是浅的,三步两步便走穿过去,一道木楼梯挡在头顶,不打弯直抵楼上,最终见到了那幅唐风绢画,描画浴房中浴池一角,数名仕女沐浴嬉戏为乐:“唐冰卿早年间曾经留学日本……这是他的临摹画,原作是日本明治时代画家落合芳畿竞细腰雪柳风吕图。”

这张仕女浴嬉图一共画有八名女子,中央女子跑得太急促,踩流水滑到,面色惊恐;左上角屏风下另一名女子穿出伸手相扶;旁边木盆放着冰镇西瓜和嗷嗷待哺的襁褓婴儿,脸蛋虽小栩栩如生,霎时间陈小愚似乎隐隐听到十分逼真一声啼哭!随即产生兴趣:“临摹者在原作基础上做了改动,这些改动隐藏秘密。”

“什么秘密?”

“带你去一个地方。”两人又去了一家泡温泉的会所,陈小愚他指向左前方,古楼高挂泛出红光的灯笼,写着“北海道”三字。

仕女浴嬉图……

老字号北海道有许多分店,上海虽然不是规模最大旗舰总店,但也是附近餐饮企业龙头,厅堂不大,显得精致而小巧,墙壁绘着日本浮世绘,陈列两把倭刀。老板服部半藏掀开蓝色布帘走了出来,笑容可掬,深深鞠躬,恭敬地道:“您好!”

陈小愚显然是这里常客:“请为我们准备上次那间茶庭。”

服部半藏显示出了日本人礼节:“请随我来。”

东瀛人曾经提倡“和魂汉化”,历史上长期学习和模仿唐朝。北海道实际风格和唐风相近。服部半藏身着黑色和服,指引两人进入茶庭,旁边枯山水玄妙哀美,石块为山峦,白沙湖海用线条表示水纹。孔雀问道:“你跟老板很熟?”

“来过两次而已。”陈小愚指着前方拖着木屐行走的服部半藏:“这可是真鬼子,怀石料理非常正宗!”

“一会儿可要品尝一下!”

服部半藏去水屋取风炉﹑茶釜﹑水注﹑白炭等器物,两人稍静下心,进入茶庭,相对跪坐。这里小巧雅致,结构紧凑,墙挂字画,几放金瓶,插有梅花。

“不用跪着,坐着也行。”

“没事儿!这样对心脏好。”

“也对,古代的人都是这样坐姿。”

服部半藏取回器物进茶室,跪于榻榻米生火煮水,再次回水屋忙碌。须臾,备齐所有茶道器具,水也煮沸。寒灯香茗,对月同煎,孔雀眸光空灵,神态冰寒,晶莹如玉的修长之手端起茶瓯,金手镯泛出刺目光泽,玉葱手指划过茶具:“在日本,喝茶可是很严肃的事情!除了饮食还延伸到茶室布置,包括品鉴茶室书画,庭园园艺及饮茶陶器,都是茶道精神重点!”

陈小愚看似随意欣赏茶室陈设,果然见到三幅扶桑浮世绘,画的也是仕女浴嬉。

“看什么呢?”孔雀倒茶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墙壁悬挂《竞细腰雪柳风吕图》:“这里的汤,也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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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玉帆看到这里,突然放下孔雀手记:“这幅画有个典故,想不想听?”

“说。”

“当年,国民政府枪毙川岛芳子。据说她没有死,逃到东北化名芳姥隐居。这位疑似川岛芳子的老妇人晚年也临摹过这幅画,并且作了改动,将自己曾经叱咤风云的名字隐藏其中。”

楚雪瑶当作笑谈来听:“说来听听。”

“这张仕女浴嬉图一共画有八名女子,暗含‘芳’字;中央女子跑得太急促踩流水滑到,面色惊恐,暗含‘倒(岛)’字;左上角屏风下另一女子穿出,伸手相扶,暗含‘穿(川)’字;旁边木盆放着嗷嗷待哺的襁褓婴儿是一个‘子’字……”

“行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女汉奸,故弄玄虚。”

“我知道你对这些野史没有兴趣,可是其中隐藏了一个关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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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原作竞细腰雪柳风吕图。”陈小愚侃侃而谈,进入今天来北海道的重点:日本人有泡汤、泡温泉传统,加之性观念开放,**入浴为题材的浮世绘多不胜数!这幅竞细腰雪柳风吕图颇具唐风,风格同唐冰卿白绢书画别无二致,甚而至于绢画就是临摹竞细腰雪柳风吕图左侧一幅。”

“说得不错!”孔雀再次看到《竞细腰雪柳风吕图》心情完全不同,面对原作回忆绢画,怎么都不对劲,具体为什么说不上来:“说说你的看法?”

“两者不同之处有二:其一,原作竞细腰雪柳风吕图,左上角屏风画的是扶桑武士,绢画改为女娲补天。这是中国古典神话,何以出现画中?让我一直觉得怪异。其次,原作左侧也有女子滑倒,另一仕女穿出屏风相扶,浴池边站立数姝端着浴盆,相互聊天,搓背,嬉戏,冲凉……这些都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最重要的是,脚边木头浴盆有襁褓婴儿没有西瓜,这也是最细微之处。”说到这里,陈小愚突然沉默不语。

原作已经尽善尽美,多加地方是画蛇添足,还是画龙点睛?这些不同意味着什么?临摹作者何以要画出这些不同?苦心孤诣地营造这样华丽的局,到底隐藏什么天大的秘密?是否隐藏密码?孔雀深吸口气,眼睛并未有一刻停歇,将两者联系起来两相对照,终于看出了不同:“行了,我知道你解开了绢画密码。别卖关子,说说吧。”

陈小愚啜饮一口香茗:“木盆里,西瓜是‘瓜’,婴儿是‘子’。联系起来不就是‘瓜子’么?”

“难道作者暗示瓜子?”

“不错。”

“瓜子种类较多,不但可以作为零食,而且还是糕点原料,暗示瓜子这样普通的物件儿有什么寓意?”

“这幅临摹画的作者通过仕女浴嬉图暗示了瓜子巷。这是一条普通陋巷,名字没有什么深刻含义,许多人聚集巷口卖瓜子,仅此而已!没有什么特别。关键的是,巷尾有一家日本人的医院……”仿佛突然起了一个晴天霹雳,孔雀内心瞬间照亮!半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低声说道:“我知道了。”

“知道了吧?”

“你的意思,这是藏名画?”孔雀恍然大悟,随后觉得解释未免牵强附会:“西瓜……婴儿……这样的解释倒也有趣。”

“明天我就将这条重要消息交给新四军。”陈小愚知道她还存有疑惑,准备进一步作出解释。这时,数寄式门窗被拉开,服部半藏送上怀石料理。怀石来自禅道,指佛教僧人为了长久听禅和坐禅,腹抱暖石对抗饥饿。此后,有了听禅僧人的茶点,有了最负盛名的怀石料理。

孔雀移开目光,眼睛都看酸了:“来点寿司吧。”

和食要求色自然,味鲜美,形多样,器精良。色彩鲜明的寿司放置古色古香的瓷盘,组合起来,秀色可餐!陈小愚长时间废寝忘食追查线索一直没有吃饭,听这么一说才感觉有些饿了,将整块寿司一口吃下。

啪地一声,茶庭之外,惊鹿添水,清声回响,禅意悠长。

第二天,陈小愚提着柳条箱,戴上帽子和围巾,沿着霞飞路步行。十字路口有个深绿邮筒,他从随身携带的柳条箱里拿出一个信封,在邮箱旁反复抄写一个看似失效的复杂地址,把信寄了出去。

最终,新四军捣毁瓜子巷制药厂,粉碎日军防疫部队生化武器毁灭一切的阴谋。经过这样的冒险,陈小愚去了重庆,同周秉善成了生死之交!周秉善儿子周文锦,娶了陈小愚女儿陈新宜为妻。解放以后,孔雀作为证婚人喝了两个侄辈喜酒,还抱过他们出生时候九斤半重的大胖小子周玉帆……两人成了儿女亲家,皆大欢喜!

再小个子也能给沙漠留下长长身影,再小人物也能让历史吐出重重叹息。至此,孔雀手记终于讲完啦!后事如何?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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