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暑假打工的生活很累,工作是姐姐帮我找的,在一家餐厅里当送餐员。每天马不停息地往跑于区内的几大花园住宅区,打工期间,虽吃了不少苦,但收获也不少。

近两个月的送餐员生涯让我懂得了知识的可贵、学历的重要。曾记得自己跟随一位衣着光鲜的女白领走在光洁的大厅里,她的高跟鞋撞击地面发出的蹬蹬声音响在我的心底;曾记得为了送几块钱的早餐而连续跑了五六趟八楼居民住宅时簌簌泪下的情景;曾记得当送餐员的我们被保安欺负时的心酸。

打工生涯行将结束,我对自己发誓,今后永远都不要过这种靠出卖劳动力为生的生活,我要靠自己的智慧自己的努力,为自己也为家人碰撞出一条路,这条路可能不是父母希望我走的,但可能是最能改变家庭命运的。

我没想过一蹴而就的改变,也不奢望通过走捷径获得成功,我仅仅希望通过自己点滴的努力,也能够点滴地改变。

为了节约车费,暑假我没有回家,虽然家乡离我所在的城市不远。我回到学校时,意外地收到易筱的一封信,信戳的日期已是前个月的了。

崔宁:

放假已经有一个月了,你还是没有回来,你不想我吗?不想你的爸爸妈妈吗?不想你的妹妹吗?我知道你就是这样子,把亲情爱情看得很淡。还好你今天打电话来了,否则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不知道你竟然没有留在学校,你忽然淡出我的生活,我好害怕这种真空的感觉啊!

你让我要听话,不要赌气。难道我是你养的小狗吗?我好伤心。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气我!你知不知道我快被你惹哭了,刚才要不是我妈在,我早就跟你吵了。我不过跟你说我的舌头破了,你就变得那么凶,我又没说不听你的话,你叫我出去买梨吃,你说吃六个梨舌头就不会痛了,但是你是知道的,我从来都没有一个人出去买东西的,更别说是为我自己买了。本来我的处境就不好,你还让我生气,你以前不是说过不让我生气的吗?怎么又忘了?

暑假已经过去一半了,我经历的却是说不出的苦痛,我真想象不出现在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的家庭破裂,我的学业无成,我的爱情不完美。

你问我他们有没有睡在一块,其实你不了解他们,他们已经没感情了,说来话长啊,最痛苦的还是妈妈和我们做女儿的。今天晚上我爸爸到外面和朋友喝酒喝醉了,现在还躺在客厅上自言自语,我好害怕,他的朋友在那里照顾他,他们说我爸爸缺少我们的关心。爸爸和妈妈一向不和,还不是因为那件事情!你以后会喝酒吗?会喝醉吗?我好害怕。

父母的关系不好,受伤的还是我们啊,但易璐好象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张远航天天打电话来。自爸爸有外遇开始,他们的关系就没有稳定过,他彻底伤害了妈妈的心。你说让我早点回到学校,你也可以早点回到学校,但我不可能早回去的,我们这一走,我妈妈就得寂寞半年呀,好想把她接过去,干脆让他们离婚算了。你说我应该原谅我爸爸,你还说你的爸爸妈妈也不是那么亲密,但至少他不会对不起你妈妈吧,可我爸……哎……,他在我们的心目中已经死了,往昔的好爸爸好久没有见到了。他现在跟我们没感情,在家里我们根本说不上一句话,四个人围着吃饭时也感受不了以前初中小学时的温暖,这样的家庭好吗?

在外人看来,我的家庭可以说是如日中天。爸爸在教育局工作,妈妈在财政局工作,现在他们都有自己的小车,两个女儿在省属大学读本科,伯父在香港定居,叔叔舅舅等亲戚大学毕业后留京工作,爷爷奶奶也留在北京。你说谁会认为这样的家庭不好,表面是很风光,但里面是怎样的?我不是怕你会笑话我,我知道你不会的,但别人呢?

其实爸爸妈妈不应该这样子让我们担心的,我们都已经是懂事的大学生了,他们应该顾及到我们的感受。他们很不会做人,记得在那天晚上,他们吵得很凶,我跪在他们的房间门口哭着乞求他们别吵,因为第二天我要参加考试,当时妈妈也哭了。

我以后不会像我妈妈一样被别人欺负的,我要改变命运,改变这种地位,如果他对我好,我会对他更好!如果他敢背叛我,我什么都可以不要的!

前几天,我姐说要嫁到外省去,而且要嫁给有钱的。我妈说有钱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他人品好,真心对你。你看,我姐那么快就想嫁给张远航了。

放假到现在从没写过这么多字,刚才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双手被压得阵阵酸痛,刚才竟然梦到我又回到高三,而且考上了你的学校,当时接到通知书的我是多么地高兴啊!我还梦到每逢晚会时你牵着我的手挤在前排看,我再也不用愁看完晚会后没有地方可以过夜,你再也没有为见面时的车费而发愁了,我们每天高高兴兴地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自习、一起跳舞……,但这一切……,发现醒来后什么也没有,我哭了,我就是这样子伤心,我讨厌你没有陪在我身边,我讨厌你自私不回来看我,就算你不回来看我,也应该回来看你的父母啊,我讨厌你为了赚钱而不理我,我还讨厌你高考没有让我考好,还有我讨厌你……,我说不出来了,以后想到再说,总之我讨厌没有你的陪伴。

刚才停了一会,我妈妈端一碗八宝粥给我吃,她说我眼睛红红的,怎么哭了,我说没哭,只是刚才睡着了,她说我身子虚,让我早点休息,我点点头。不过我又继续写,现在还早,我知道我是睡不着的,如果你在我身边,我又会做什么事呢?我想起了一件好笑的事情,就是我们的初吻,你还记得吗?你当时傻傻的样子就把我吻了,那可是我的初吻啊,你怎么就吻了,还傻傻一个劲地向我道歉,我当时没有说话,但我在想,你怎么就这么傻,我已经答应和你在一起了,你吻我还需要和我道歉吗?不过后来你对我说,我和你第一次接吻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却是需不需要先刷牙。你怎么想这些奇怪的问题,不过后来你又说,接吻原来是很淡的,没有一点味道。

我现在想了很多,想到我们刚认识时的情景,想到放学我们一起回家,想到我们去旅游,可惜我无法全部写下来。前几天觉得无聊就买了一本带锁的日记本,以后就不会无聊了,我要把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全部写下来,让我们以后的宝宝看,把我们的故事讲给我们的宝宝听,我要跟他说你爸爸以前很坏的,他经常欺负你妈妈。想到这些事情,我竟然笑了,我照了照镜子,发现憔悴了许多,但笑起来还是蛮漂亮的,你说要让我做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嘿嘿,我很高兴,我就要做最幸福的新娘。

我的二姐订婚了,就是初中认识的那个排第二的芸姐,昨天她送礼到我家来,我们在为送什么礼给她而苦恼呢!真幸福,她今年才二十二岁,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出嫁了,不过我好高兴啊,她马上就要成为新娘了,不知穿上婚纱的她会是怎样地漂亮。

一下子写了那么多,不过现在心情好多了,也不哭了,我还把你以前写给我的信翻了一遍,觉得很有意思,这些我都要保存起来,我要保存到我们老的时候。

好了,这次就写这么多吧,我明天要早早起来,要早早投递到邮箱里,我要让你早早就能收到,不过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校。

收到信要马上给我回信哦,我期待你的回信。

你永远的易筱笔

信中间的字迹模糊不清,显然是被泪水浸湿过,我一次又一次地把信笺抚平,心情却久就无法平静。易筱后天就到,我要去汉口火车站接她,就没给她回信了。

两天过得很快,我和张远航站在出站口焦急地等待,站在出站口等人的滋味是很难受的,伸长了脖子也望不到所想要等的人。广播处响起了火车晚点的消息,真不理解,火车提速有好多次了,怎么还是经常晚点。

一批批从出站口走出的人,就是不见易筱她们,心情难免有些淡淡的烦躁。就在我失望之余,瞥见夹在人群中的熟悉的身影,我兴奋地跑过去,一把把易筱搂在怀里。她却很平静地推开我说,“不要这样,易璐在旁边,被她看到不好。” 话虽说着,但已把肩上的包包脱下来挂在我的肩上。

我们四人回到学校,我和张远航忙着帮她们洗竹席蚊帐,待到寝室只有我和易璐时,趁休息的空闲时间,我们闲聊了起来。

“你说的是真的吗?”听到易璐那样说我,我感到有些诧异。

“没骗你,我妈确实问我说易筱是不是和你在谈恋爱。”

“那你怎么回答。”

“你以为我会说在谈啊,”她笑了,“我说没有,他们只是很好的普通朋友。”

“哦,”我点点头,“是应该这样回答,不过你妈真是的,你们读高中时,她不是说上大学才可以谈恋爱吗?怎么上大学又不肯了?”

“她是这样说过,她还不是为了我们以后好。”

“那她知不知道你的事?”

“可能不知道。不过那天她问我是不是和邵志清谈恋爱,其实我们早就分了,只是暑假的时候偶尔来我家玩。我说我有自己的选择,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知道该怎么做,如果我觉得哪个男生可靠,我会选择他,会和他谈。”

“那你说有谈了?”

“我没说,我那样说还不明了啊,她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觉得你比妹妹强多了,寒假回家时她经常叫我别打电话到你家去,她说你妈妈可能在怀疑我们了,我觉得她很幼稚。”

“哎,”易璐一边打开风扇一边说,“她就是这样的人,做什么事都没有主见。她说晚上要和你一起回校?”

“和我回校?”我感到有点吃惊,我可没跟易筱说好晚上让她去我的学校呀,况且明日学校生正式迎新,我还要和林释卖电话卡!

“是不是在说我坏话。”易筱端着两壶开水进来说,我愣了一下,看着她不再说话,心想她怎么想和我一起回校!

“谁说你了,那么敏感!”易璐说着话开始整理床铺。

易筱的寝室有六个床位,但有一个女生始终没来报道,从大一到大三,那个床位空了两年,如今已落上一层厚厚的灰。

到商场购物回来将近傍晚,易筱说要和我一起回去,我向她解释第二天要卖电话卡,没时间陪她玩,她却说她过去可以帮我一起卖卡,我只是请个不用工钱的助手。为了避免伤她的心,我只好勉强同意。

我们还是在校外租房,分开了两个月,彼此的话也就多起来,晚上睡觉时她叫我去刷牙,我懒散地坐在床上看书,假装没听到她的话,其实我是不想刷。

“我说话你不听是吗?没刷牙你就别吻我!”她口气很强硬,好象生气了。

“好,我不吻。”我头也不抬地说。

“你给我走开,”她使力推了推我说,“这么不卫生的人,你晚上别和我睡在一起。”

“好,”我诡秘地对着她笑,“我这就去刷,我马上去刷。”

刷牙回来易筱让我帮她按摩,我把灯光调到昏昏暗暗,渐灭渐熄的程度。在昏黄的灯光下,我双手上下捶打着易筱的小腿,易筱嚷着说脚趾甲长了,我庆幸自己没有忘记带指甲夹,我笑着说易筱是懒猪猪,自己都不会剪。她说我是想让你帮我剪,你帮我剪指甲的时候有种痒痒的感觉,很舒服。

易筱和易璐一人买了一个手机,我爱不释手地拿在手上端详,林释今年也买了一个手机。我知道自己是买不起的,大二时姐姐把她的BP机给我,因为她上班用手机,而白苏大二就有手机了,她说在院里做事的人佩带手机可以方便联系。

想太多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我让她把手机放起来,情不自禁地和她搂抱在一起,我们紧紧地缠绵着,我把嘴唇凑到她的耳边轻声地说:

“我真的好爱你!你以前说上大学后可以给我,后来你又反悔了,你说大三时再给我,我想问你,如果我以后一定娶你,你愿意给我吗?”我朝她的耳朵深吻了许久才放开,“我需要!”

“你就因为你需要吗?”她凑近嘴唇亲吻了我一下继续说,“真的爱我就应该懂得保护我,难道我是怕你不娶我吗?有句俗话说得好:‘饿死也要保贞洁。’我不愿给你不是不爱你,相反是因为……,很爱很爱你。”

“我……”我咬着嘴唇不说话。

“轻易把贞洁献出的女孩,不配拥有纯洁高尚的爱情!你能理解我吗?”

“嗯,”我点点头说,“我相信你,也尊重你,更不勉强你!但你是否知道处在我们这个年龄段很危险,我们能忍到结婚吗?”

“一定能,只要你听我的话,不要胡思乱想,”她拉着我的手说,“其实我是很在乎你的,在乎你的一举一动,包括你在我身上的一举一动。”

“你不需要。”我感到委屈的样子,把头埋进她的胸口。

“我怎么会不需要?我需要你的爱,需要你的理解,需要你的宽容……,当然也需要你所需要的,只是我们要清醒,不能因一时冲动而做让彼此后悔的事。”

“我不会后悔的。”说这话时声音极小,又似从心底发出,我把头埋进自己的胸膛,感到内心一阵莫名的躁动,我知道易筱肯定是不愿意的,这事不能勉强。

我们侧身躺着,我的手在她的脸颊轻轻地滑过,看到她的眼角流出热热的泪水,我再一次把她紧紧地搂进怀里。

“你真的爱我吗?”我轻声说。

“应该是我问才对,你真的爱我吗?”

“这你知道的,我们睡吧,明天还要早起。”我拉了拉被单,面无表情地说。

“你在逃避我。”她用手指戳着我的鼻尖说。

“……”我勉强笑着没有回答。

“没有。”虽说没有,但我依然挤出笑容。

“不要,你快跟我说说你笑什么?”她摇着我的手臂说。

“我想起了高三的一件事,可能你已经忘了。”我故意插开话题说。

“什么事?”

“高三时我们不是经常一起去学校自习吗?有一天晚上,我拉着你的手到学校机房的楼道下接吻,后来被一个路过的女生看到了,你竟然打我一巴掌后迅速跑开。当时我愣了好一会儿才追上前去质问你接吻是双方自愿的,你凭什么打我。你说你不是自愿的,是我拉着你去的。现在想想,觉得很好笑,当初怎么就那么单纯啊!”

“当时我什么也不懂嘛,你的胆子竟然那么大!”听到我说的话后,易筱难为情地笑了。

“我现在也很难理解,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但你不愿意我在学校吻你,我真有点怀疑你说的爱是什么含义。”

“不是,我只是怕被别人看到。”

“我们又不是在公共场合,比如……。”

我还没说完,易筱就捂住我的嘴巴不让我说下去。

“其实爱你不必整天搂搂抱抱的,而且你知道我是怕人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你的学校吗?还不是因为来看你,你平时在食堂吃得不好,我来你学校就可以把你拉到外面吃,让你吃好些,只要让我看到你吃得好,过得开心,我也就满足了。”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心里却有种想哭的感觉。

“其实我很会想的,我知道你的生活费有限,所以每次跟你在一起时尽量花我的钱,但有时怕伤你的自尊,所以说借你,让你买单,等以后你有钱了再加倍还我,但实际上我真的想过让你加倍还吗?你知道暑假我是怎么熬过的吗?现在见到你,能躺在你的怀里,我觉得自己是多么幸福的人啊,所以我珍惜这份感情,我对你好其实也是对自己好,因为你永远是我的,我不让你离开我。”

她还没说完,双手已经紧紧地搂住我,我们再一次亲吻起来。

第二天,我和林释准时到迎新处推销电话卡,易筱说她不会推销,要留在小窝里看电视,由于退房时间是在十二点,无奈之下只好让她留在那里,并嘱咐有人敲门不要开,有什么事打林释的手机之类注意安全的话。

推销工作很不顺利,此前我们雄心勃勃地说要怎样怎样,具体操作时才发现面临着诸多无法预见的困难。一个上午过去了,我才推销了两张,而林释一张也没推销出去,他的脸色很不好看的,估计比我还烦闷,毕竟我们曾在室友面前说自己一天至少能卖出五六张,但最后却是……。

我把易筱接出来吃饭,下午没地方让她去,只能让她在迎新点坐着看我推销电话卡。最后可能她呆不住了,吵着要回去,我肯定是不能送她回去的,因为卖得好坏主要看这一天的业绩。我给她买了一瓶橙汁,把她送到学校大门口就让她独自一人回校,上车时她那哀怜的眼神让我心疼,她好可怜啊,我怎么忍心就这样让她一个人回去!当车子逐渐开动时,我不由自主地追上前去,公车逐渐加速,我跟在公车后面飞奔了一站路,最后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在我前面渐渐远去。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对她有些残忍,她可从未一个人回学校去的!意识到车子已经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一路小跑回迎新处。下午的情况还好一些,我卖出四张,林释卖出三张。晚上林释把手机递给我说有你的信息,是你女朋友的。我让他帮我打开信息:“我快倒下了,从你们学校一直站到长江大桥,刚刚才有位子坐,本来想告诉你中午我在电台点歌给你的,但看到你这么拼命,我开不了口。”

我把信息删掉,没说什么,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快乐。

第二天的业绩更差,我和林释两天一共卖出十五张,赚的钱并不多,但我们首次有“创业维艰”的体会,也从中学到了很多东西,而这些东西,正是我们所欠缺的。

学校的几栋公寓要扩招五十名勤工俭学的学生,我高兴得打电话跟妈妈说,妈妈也很高兴,她说勤工俭学每个月有两百元,这样姐姐的负担就可以减轻很多了,她鼓励我提前到学校咨询清楚,自己争取机会。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暑假打工赚了一千元,如果申请得到勤工俭学的岗位,我就不需要姐姐给我寄生活费了。爸爸身体不好还赋闲在家,况且妹妹已经读大学了,虽然她的学费已申请助学贷款,但生活费得自己掏,所以姐姐的负担还是很重的。

我提前到学工部资助中心咨询勤工俭学有关事宜,办公室只有一名的高年级的师兄,明白我的来意后,他看着电脑不耐烦地说,就你比别人快一步!勤工俭学的名额不多,每个学院只给三个名额,学院会负责分配的,你不用操心,你想要,别人也想要,什么事都得按照程序来。我咬紧牙根步履蹒跚地步出办公室,不争气的眼泪却簌簌而下,有什么了不得起嘛!怎么说也是校友,凭什么鄙视人!虽然现在我的家庭经济不好,但以后会这样吗?我不相信通过努力不能改变命运!我慢慢地走下楼梯,却感到步子愈来愈沉重,根本原因还是自己的家庭经济不好,但他也不能那么冷淡啊,好歹也是校友!

走出学工部大门,我赶紧擦干眼泪,暑假打工时就已经体会到这个社会是不相信眼泪的。我心想,倘若学院只有三个名额的话,肯定轮不到我,最重要是它录用的公正性也值得怀疑,我怎么跟妈妈交代呢。想着想着,在苑南路刚好碰到白苏,她诧异地看着我说我怎么变得那么憔悴。我勉强挤出笑容回答说没什么,白苏是去学院办事途经那里的,她看我不愿说出原因也就不追究了,刚好她还有事,我们就告别了。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寝室后,我闷在被窝里沉沉睡去,实际上我并没有睡着,脑海里想的都是如何改变自己的处境。大一到大三,我没拿过学校一分钱的贫困补助,按我的条件也应该有贫困补助的,但想班上的名额有限,所以就让给别人,自己没去申请。勤工俭学不一样,它虽然具有扶助的性质,但毕竟是靠自己的劳动取得的收入,这种机会是应该努力争取的。

勤工俭学的岗位最终还是没轮到我,使我很诧异的是一个我认识的朋友却申请到了,他是独生子,家庭经济状况明显比我好得多,他安慰我说什么事情都要靠自己去争取,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他可是学校团委的人,做什么事肯定比我容易得多!哎,我只能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去参加学生会竞选了,被淘汰是活该的,只能怪自己。当我把结果告诉妈妈时,她没说什么,但我知道她的心里肯定比我还难受,毕竟为人父母的压力比我们孩子的要大。

后来,实在受不住内心的苦闷,我就向白苏倾诉我的无奈,她责备我说没有事先告诉她,如果那天我告诉她我去咨询勤工俭学的事情,她就能够帮我,因为她一直在学生会工作,帮我弄一份勤工俭学的岗位并不难。我在一旁叹息着,发觉自己对自己越来越不满了,做什么事情都怨天尤人!由于勤工俭学的岗位已定,虽然白苏努力帮我找,但还是找不到。最后她的一个朋友愿意分一半给我做,工资也一人一半,一个星期只需要做五个小时。

当白苏把这个消息告诉我时,我激动得把她久久拥进怀里,泪水无声地打湿了她的头发。我知道自己欠她的太多了,她对我的每一次付出,我都默默地铭记在心中,但这种感激积沉得越多,我对她的好感愈加强烈,同时对她的愧疚感也愈深。

这种强烈的好感和沉重的愧疚却使我备受内心道德的谴责,我清楚自己对白苏的感觉,也知道她喜欢我,但我一直对她隐瞒着我有女朋友的事实。实际上,我只是不敢向她明说,我担心她载不住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抑或说是不得已的欺骗,但我到底要隐瞒多久,我不知道,更不敢想。我一直都想回报她我所欠的人情,但独立的白苏却很少有让我操心的事,所以,哪怕是一点小事,我都想尽我的一份力。

我兴高采烈地拉着白苏的手请她到红豆环湖餐厅吃晚饭,她似乎比我还兴奋,一路上神采奕奕地哼着歌儿。

待我们吃饱时,我才发现白苏趁我上洗手间时偷偷结了帐,我把钱还她,她怎么说也不肯要,最后我买了一个冰激凌给她,虽然心里还是不平衡。白苏说她不喜欢我斤斤计较的样子,这样的男生小家子气,还要我答应她改变这样的性格。

林释的生日快到了,他说今年是他的二十岁生日,所以是他生命中一个重要的日子。生日那天,他请我们到学校的桥楼酒店吃饭,我和余溯然郑泽天三人为他定做了一个大蛋糕。席间,我们打趣说二十岁的人应该找个女朋友了,他勉强笑着说大丈夫要有所为有所不为,他现在的“不为”是为了以后的“大为”,其实他心目中已经有人了,但他没说是谁。我知道余溯然和郑泽天可能把他说的话笑笑就忘了,但我明白他说话的内涵以及他说的“大为”所指的是什么,我也没有说出来。

生日聚会结束后,我们沿着中南大道闲逛,这时的广播刚好响起了我们为林释点的歌:“这首歌是法学院的崔宁、公共管理学院的郑泽天和余溯然三人合点给公共管理学院行政管理系的林释同学,他们想对你说‘祝你生日快乐,今天是你二十二岁的生日,二十二岁已不再是一个单身的年龄,所以祝你早日找到心目中的白雪公主。’”

听到广播后的我们一齐笑了起来,林释说哥们不用为他操这份心的。

“我们是真心祝愿你能早日找到你的另一半,二十二岁是人生的开始,”郑泽天拍着林释的肩膀说,“崔宁和余溯然已经是老油条了,”郑泽天补充道,“我啊,我也要努力,但我的二十二岁已经过去了,所以再急也没用,只怪我二十二岁时没出手。”

我们再一次笑了起来,迎面走来两个长得很眉清目秀的女生,郑泽天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她们镇定自若地走过我们的身边。

“你看,她们都是老手啊,闻泰山而不动。”郑泽天摇着头说。

郑泽天比较胖,他无意识说的“泰山”二字,引得我们笑了起来,我回过头,女生刚好也回过头看我们,我忙把目光移开。

回去的路上碰到乔小默挽着他男朋友的手在苑北路漫步,她微笑着向我打招呼。

在寝室门口就隐隐听到里面的电话铃声,余溯然以为是他的女朋友,第一个冲进去接,后来发现是我妹妹,他假装愤愤地说早知不接了!我接过电话,妹妹埋怨我说打了好几个都没人接,她无奈地说爸爸把房子卖了,我猛然醒悟过来,意识到妹妹是认真的。两天后交房,爸爸在家乡租了一套房子,爸爸说反正你快毕业了,房子以后可以再买的,卖掉了房子才有钱供我们读书。

挂下电话后,我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眼泪顺着双颊流下,因为我想象得出,当爸爸决定把房子卖出时,妈妈一定是偷偷哭过的。那栋私房花了母亲很多心血,也在母亲一手监督下建造起来的,她看着房子建起,最后看着它转卖给别人,年过五十的母亲多多少少萦绕着安土重迁的情结,但她自己也没办法,为了让我们顺利完成学业,这是唯一的选择,尽管卖出的价格很低。

临睡前我想了很多,最后竟也坦然了,心情很快平静下来。我觉得爸爸的决定是正确的,房子以后可以买,家庭的日常开支很大,仅靠姐姐一个人负担是很自私的。卖房子的事父亲以前也提过,但妈妈坚决反对说宁愿每天只喝白粥也不能没有自己的房子,不过那时我们刚读高中,学费等各方面的开支还不大,如今就不一样了,家里要负担两个大学生的费用,说是巨额负担也不过分。

几个天后听妈妈说租了一套商品房,里面干净舒适,只是没有原来的房子宽敞明亮。我想,肯定是这样的,原来是自由宽敞的私房,如今却是空间有限的商品房!不管怎么说,有房子住还是很幸福的。

每个人的家庭不一样,生活自然也不一样。听说肖恒买电脑了,一部电脑要九千多,是我们两年的学费!我们几个人好奇地跑到他的寝室看电脑,他跟我说电脑是报销的,问到时,他才告诉我他的叔叔是公务员,连高考请客的两千多元也是报销的。

我们都羡慕他有一个可以让他报销奢侈品的叔叔,但羡慕归羡慕,我们还是没那种福分。

易筱的头发本来就是乌黑柔顺的,前个星期她竟然去美发店做离子烫拉直,拉直的效果并不明显,她向我埋怨说头发还是有些分叉。我说你被骗了,好好的偏要扔三百多块出去。她说骗倒不会,因为他们是连锁店。我对她简直是无语了,我没好气地回答说连锁店才可以连锁骗人。随后她骂我不懂得做人,她说只是心里不平衡,向我倾诉自己的委屈,而我竟然数落她。

我想起自己也有部分责任,也就不再作声了,那是前次陪她到江汉路买东西时,我看见前面有个女孩的头发比易筱还柔顺就指着她跟易筱说,易筱不以为意地说那个女孩的头发是拉直的,而她是天生柔顺。我说只要看上去柔顺就好了,谁还在乎过程是怎样的!只是没想到,我一句不经意的话竟然对她产生那么大的影响!我逐渐了解到“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的俗语确实有很深刻的道理。

易筱和她大老公的关系逐渐在恢复,因为她的大老公和她男朋友分手了,她们共处的时间也随着多起来。分手的原因很简单,她的男朋友不求上进,她最后无法忍受,只好分开。大老公的分手对易筱来说则是一件乐事,她说她今后再也不会为寂寞的事忧愁了。后天是圣诞节,易筱兴奋地说:“我要和大老公去江汉路买东西,那里肯定有很多漂亮的圣诞树,我大老公说江汉路还有许多圣诞老人给过往的小孩发放礼物,我们也要去抢。”

我想,不知道还有什么比吃和玩更能吸引易筱,大三的女生还像小孩子一样天真,我真为她担心。

进入深秋,天气渐渐起了凉意。

一天傍晚,我和白苏并肩漫步在南湖边的情侣路上。一切静静地,从湖对面吹来的风轻拂着路边的松树,去年落下的松球还依然寂寞地躺在土地上,是那样的静悄悄,不为人所关注。

风景秀丽的南湖绵绠几千里远,南湖周边就有数十所高校,还有许许多多围湖而建的别墅,南湖历来是高校腹地,使得南湖的景观颇有高校群的特色。望着波烟浩淼的湖面,望着横跨在湖面上的南湖大桥,感觉从南湖对面吹来习习的微风,心情自然也惬意许多。

绚丽的晚霞辉映着整个南湖,波澜粼粼的湖面反射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有几个人百无聊赖地倚靠在湖边的栏杆上钓鱼。

乌鸦戛然长鸣,“忽”的一声从我们的头顶上掠过,继而停落在高高的树枝上。

我们几乎同时看到岸边静静地停靠着一只竹筏,白苏的胆子比我还大,她先跳上去,我紧跟其后。

“有没有事的,白苏。”我担忧地问道。

“不用怕,我会划,小的时候我经常在江面划船。”

说着她撑起长槁,竹筏渐渐离开岸边,我的手心捏了一把汗,但不好说什么。

“站稳啰,竹筏已经离岸了。”看到她吃力的样子,我走过去帮她扶槁,不料竹筏摇晃了一下,我吓得站住了。

“你不要随便走动,否则竹筏失去会平衡的。”看到我惊吓的样子,白苏咯咯地笑起来。

我手叉着腰尴尬地站着,湖岸站着一些人,显然我们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竹筏平稳地向前划去,她笑嘻嘻地看着我。

“还笑!”我跳起来故意摇晃筏子,我知道她是笑我方才的呆样。

“我不笑,我不笑。”白苏手摆摆说不笑,可依旧在笑,且一只手已经捂住肚子。

我和白苏慢慢地走到筏子中间,竹槁静静地躺在竹筏上。红红的夕阳高挂在天边,夕阳下的南湖更显妩媚了,晚霞落在白苏的脸上,望着白苏红扑扑的脸颊和怡然自得的神情,我的心微微柔和了许多。

当我们把竹筏划回去时,岸边有好几个学生跃跃欲试,我和白苏意犹未尽地看着渐行渐远的筏子,不约而同地笑了,白苏说要找个时间和我去木兰天池玩,那里的划船比这里有趣多了。

筏子划出不远,一个农民模样的中年人站在岸边呵斥,他们很快地把筏子划回来,农夫嘴里吐露着粗野的话语,看到他们悻悻而去,白苏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抿着小小的嘴唇笑着,我则站在一旁暗自庆幸。

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路面仍然湿漉漉的,这一天,太阳终于早早地从东边升起。白苏叫我陪她去图书馆借书,我也好久没去图书馆了,图书馆是象牙塔之宝藏,里面藏着无尽的知识财富。

我循着一排排书架,无意间看到白苏竟然站在书架对面向我扮鬼脸,我假装没看到她,但不论我走到哪里,总看到她在我对面的书架对我嘿嘿地笑。我小心翼翼地跑到她身后的书架,在拐角处看到她正试着拨开书寻瞧我,我蹑手蹑脚地步到她身后,然后拍她的肩膀把她吓了一跳!白苏娇滴滴说我欺负她,要报仇,说着就伸手来抓我,我连忙逃离开,她咯咯地笑着追赶我,最后我们都出了图书馆。

白苏似乎不高兴,她嘟着嘴不说话。

“怎么啦?”我看着她笑,“不高兴了?”

“谁不高兴!”她瞪了我一眼,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今天你怎么啦?刚才在图书馆还不是好好的?”我追上前去,扮鬼脸逗她笑。

“你问那么多干吗?”她站着不再往前走,皱着眉头瞅我。

“……”我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琢磨她那突如其来的脾气。

“昨天傍晚放学时坐在你自行车后面的那个女生是谁?”她把头别向一边说。

“哪个女生?”我觉得她的话莫名其妙。

“你说哪个女生?”她又朝前走去,“昨天有那么多女生坐在你的自行车后座吗?”

“哦,”我恍然大悟,“原来你说的是她。”我想起了昨天的事情来,我们班的一个女生上体育课时不小心把脚扭伤了,我就用车送她回公寓。

我把情况详细地一一告给她,最后她可能意识到自己的多疑,就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吃醋了,白苏?”我故意笑着问她。

“你臭美,我才不会吃醋呢!”说着话她快速地向前跑去。

“好,我不开玩笑了,”我追上前去,“你别走那么快嘛!”我跑上前去望着她笑,她抿着嘴唇瞪了我一眼,仿佛说再看就对你不客气了!

“为什么大多是我约你出来?弄得好象是……。”

“哦,”我明白白苏所讲的意思,就回答说,“这不一样嘛!”

“就是不一样。”她说着话且使力拍打我的肩膀。

“白苏,你知道字典里怎么解释‘白苏’这两个字吗?”

“什么?”她似乎没听清楚我的话,我走在她的身后,双手架在她的肩膀上。

“我问你知道白苏在字典里是什么意思吗?”我凑近她的耳朵说。

“是什么?”她转过头看着我说。

“字典的‘白苏’是这样解释的:‘白苏,一年生草本植物,茎方形,叶子卵圆形,花小,白色。嫩叶可以吃,种子通称苏子,可以榨油。也叫荏。”我笑了起来,故意加重语气说,“种子通称苏子。”

“我的种子才不叫苏子呢!”说完这句话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且看到我正用一种不寻常的眼光觑着她,她转过身来抓我痒痒,我笑着跑开了。

我们闲散地漫步于一条条背静的小路,不知不觉发现已转到晓南湖畔了。

晓南湖因雨水的注入而上涨,多余的湖水溢出岸边,溢出的湖水冲过沿湖的碎石小道,流到小道另一边的草坪里。小鱼随着湍急的流水冲向小道,有几只尖嘴钓鱼翁站在流水中啄小鱼吃,它们谨慎地摆着头,我和白苏怕惊扰它们,只是远远地站着观看。

我们刚好在文波楼前遇到乔小默,她说有点急事要处理,让白苏帮她把车子骑回去,她说还没说完,就匆匆忙忙走了。

“乔小默看上去成熟了很多。”看到她丰满的身材,我笑着对白苏说。

“谈恋爱的人容易发胖,”白苏坐上车子说,“前次她男朋友生日,他们去汉口江滩玩,一整夜都没回来。”

我没说什么,跳上车子后,白苏说要去湖畔的椅子休息,所以我向湖畔的小道骑去,小道大都被湖水淹没。不久,车子陷进一个泥坑,我只好下车,尽管双脚浸入水里,白苏则坐在后座上。

我使劲拖车子,白苏紧紧地伏在我的臂膀上,使尽全力,车子终于爬出泥坑,我笑着说:“白苏,如果你再重些,车子就拉不动啦!”

“讨厌,”白苏拍着我的臂膀嘟着嘴说,“尽说人家坏话。”

学校的F4——四只大白鹅,正从湖里爬上岸。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又放假了,不知道我们大三的人还能有多少个假期。

回到家里时,看到妹妹正踩在凳子上贴窗花。我发现一切都变了,真的无法想象那是我的家!妈妈说刚回来可能有点不习惯,慢慢就适应了,她说已经为我准备好房间,就在妹妹的房间旁边,唯一令我高兴的是,我以前的桌子竟然安然无恙地摆放在房间里,妈妈说搬家的时候扔掉了很多东西,唯有我的每一件东西都保存下来。

晚上睡在陌生的床上,翻来覆去总睡不着,那是我大学期间回家第一次失眠,眼睁睁地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想到今天爸爸妈妈勉强的笑容,内心不觉涌起阵阵心酸。我打开带锁的抽屉,里面依然是熟悉的书信,我和易筱高中时的信笺,如今竟有重重的霉味。

我们已经没有“家”了,房子是别人的,这里只是我们的客栈,我们会停留,但迟早要走的。

次日,我瞒着家人去看以前的房子,那种熟悉的感觉依然存在,当我习惯性地伸出手按门铃时,突然又缩回手,我告诉自己房子已经不再是我们的了,里面住着新的主人,我不认识他们,况且进来做什么?看看以前的房间,走遍每一个角落?还是寻找读初一时刻在房间墙壁上的“早”字?抑或再一次爬上天台弹吉他?看看阳台上我曾堆砌的金鱼缸?

一切的一切,都不能带走,唯一能带走的,仅是回忆。

从小学六年级到大学三年级,一共度过了九个春秋,而如今,九年的感情一刹那灰飞烟灭。

我想,爸爸妈妈当时是怎么离开这栋房子的,是谁最后一个走出房子?又是谁最后一个关上门?

安土重迁的情结,在我的心灵深处沉缓而稳健地拔节。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