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已经大三下学期了,同学忙着为自己的未来作规划,室友都是要考研的,考虑到自己的家庭状况,我只能暂时放下考研的念头。考研对林释来说最为重要,这直接关系到他一生的职业生涯,他想跨专业考到投资专业的研究生。易筱和易璐说她们不想再读书了,希望早点参加工作。我想她们是不适合读书的,早点工作对她们有好处。

武汉的冬天依然是那般清冷,空寂的寝室更显得阴凉,余溯然和郑泽天去自习了,只有我和林释百无聊赖地倚靠在床上的墙壁上,暖和的被窝使得我们不愿意起床。

这几天,天空依稀飘着零零落落的雪花,灰暗的天空阴沉沉地压在头顶上,正如我们的心情。昨天到文波上课时,我说今天又是平凡的一天,同学说平凡的一天倒没什么,平凡的一生才是可悲的,听了后我怅然地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敢自问这三年里有什么成就吗?

窗外依稀飘进来几朵雪花,落在窗台上,消失得无声无息。

“对了,你刚才提到你的同桌,她现在还没有男朋友吗?”我懒懒散散地说,似乎并没有想要得到他的回答,只是问问而已。

“没有,她很多朋友说她长得那么漂亮肯定有男朋友,是她不愿让别人知道,实际上她真的没有。”

“……”我点点头。

“她说在北大那么久最后才发觉,不是清华的男生对北大的女生虎视眈眈,而是北大的女生对清华的男生虎视眈眈!”

“……”我笑着没有说话。

“她为人很好,只是有些清高,自然是不会主动追男生的,她曾跟我说她的要求并不高,不需要男生有多帅,只要人品好,丑一点没有什么关系,但还是没人追求。”

“你可以追她啊。”

“不可能的,我们太熟悉了,对彼此了解太深反而成为障碍,况且我们的朋友圈不一样,她的朋友大多是北大清华的,即使在一起,以后我自己的压力也大。”

“你不是想考北大吗?”

“不要说这些了,”林释显然不想谈下去,他转移话题说,“你是怎么认识你女朋友的?你比我们还幸运,有那么多和你要好的女性朋友。”

“……”我微笑着没有回答。

“你们以前高中是同班同学吗?”

“不是,”我揉了揉眼睛说,“我们仅仅是同校的。”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们啊,”我断断续续地说,“我们是在学校的一场朗诵比赛认识的,决赛时我们坐在一起,我代表我们班参赛,她代表她们班参赛。”

“你女朋友长得很漂亮,你不会是对她一见钟情吧?”林释诡秘一笑,挪了挪身子说。

“没有,当时哪有什么感觉啊。”看到林释兴致勃勃地问起我们的事情,我自己也乐意向他讲述以前的事情。

其实真正和她认识的是在比赛结果出来的时候,那天所有参赛获奖的选手的名字都上了学校的宣传榜,看到宣传榜有她的名字,我兴奋得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以至我身边的同学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打量着我并指着宣传榜对我说上面没有我的名字。

就在那天傍晚放学的时候,我意外看到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校园里。她是个长发披肩的女生,一脸清纯的样子,当时真的是出于友谊,我跑过去和她打招呼并且祝贺她,最后还请她喝珍珠奶茶。

我的家和她的家离得不远,那天傍晚我们一同回家,一路上,我滔滔不绝地跟她谈了很多话,她一直矜持地微笑着。我推着车子,她则在我旁边静静地走着,昏黄的夕阳余光在天边若隐若现。半路要经过市环城大道,环城大道两旁都是水稻田,稻穗累累地压弯了稻秆,风过处,稻田里哗哗一片作响,像大海的波浪一样。到分别时,我在池塘里摘了一朵莲花送她,她依然微笑着跟我挥手告别。

就在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异的梦,醒来时,发觉手心湿湿的。

在这以后,我们之间偶有接触,但她的矜持似乎有些过分,这让我对她多少有点却步。直到有一天在学校碰到她,她问我怎么没再去找她,我说怕打扰你,她说是我自己想太多了,她并没有这样认为。从那以后,我频繁地约她一起回家,每一次她都没有拒绝,这让我的自信心大大增强。

有一天她告诉我有一个男生追求她已经有两年了,那年我们读高一,男生是她初中时的同学。她说男生对她的好是不用说的,但她自己对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或者说是没感觉。我承认,随着我们交往的深入,我对她已经产生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好感,如果她答应了他,我至少要难过一段时间,而且面临跟她断交的尴尬境地。于是,我千方百计地劝她说感情的事应该谨慎,不能感性,她自己也觉得我的话有道理,就一直拖着,直到有一件事情发生。

每逢周末她和易璐都要去上辅导班,辅导班是本校的老师在外校办的。那个追求她的男生的学习成绩差得一塌糊涂,每天只知道打球旅游,但由于易筱的原因,他也参加了那个辅导班。

九月初的一个周末,老师举办了一场经验交流会,嘉宾是刚考上名牌大学的学生,我认为那场交流会对易筱有所帮助,前一天就和她约好瞒着家人逃课和我一同参加交流会。易筱的顾虑很多,她认为要先送易璐去辅导班,那时我和易璐不大熟悉,自然不愿意和她一同前往,自己就早早地在那所学校的门口等。阴沉沉的天空终于下起了毛毛细雨,交流会定于上午八点,时间已经过了八点,而易筱易璐还没来,我心急如焚地等待着,期望她能早点到。我从来都没有迟到的习惯,特别是一些大型交流会,但这次还是迟到了。

虽然迟到,但易筱终于来了,她说要先陪易璐上楼再和我去参加交流会,我没有说什么,只能无奈地看着她们走进学校。心想到的却是,易璐一个人就不会上楼,而要你陪?虽是这么想,但还是不敢说出口。那是我第一次等女生,也第一次尝到等待女生时那种望眼欲穿的痛苦。

最后易筱撑着伞焦急地向我走来,我没说什么,只是低着头默默地擦干自行车的后座。雨越下越大,她撑着伞站在我旁边,落在地面的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路面散发出灰尘的味道。她一动也不动地站在我身边,我说可以走了,交流会已经开始了。她站着没有说话,我重复一遍,她低着头幽幽地说我不去了!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我可是等了她将近一个小时,而她竟然说这样的话!我问她为什么不早点说,她说她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很想去的,但身不由己。我知道自己不会强迫她的,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叫她快走,不去就不去!她把伞递给我,硬是让我先走,我们僵持了好一会,最后我看了看她,没接她的伞,跳上车径自朝学校的方向骑去。

她在路边喊叫着让我把伞拿去,我头也不回地向前骑,雨愈来愈大,我尽是骑得飞快,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眼泪终于顺着脸颊簌簌地往下流。我心想,你究竟是怎么的,和她相处不到一个月,就要求她听你的话?而且别人不去,你有什么理由埋怨?这些不都是发生在普通朋友间正常的事情吗?如果她知道你为此哭了,她又会怎么想?可能她会说你小孩子气,或是你太感性了,或是自做多情?或是……。

脑海里塞满了关于她的事情,她的脸庞在我的眼前晃动,由模糊渐清晰,由清晰渐模糊。雨静静地飘落,雨水在飞速转动的车轮间翻过。

天空的雨和眼中的泪,流过脸颊的是雨水多还是泪水多,那时的我却感觉不出来,我知道那是第一次为女生流泪。我讨厌自己的脆弱,可我又掩饰不了自己的脆弱,我不知道为什么为她而流。

那天下午是她第一次来我家,本来跟自己说好永远都要躲避她的,但一看到她的笑容,我的防线彻底崩溃了。

爸爸妈妈不在家乡工作,有女生来家里学习自然方便许多。

她闪烁其词地向我解释早上发生的事情,看到她一脸真诚的样子,我竟然很快忽略了早上的事,好象不曾发生过!我不厌其烦地向她复述交流会上的点点滴滴,还为她抄了一遍笔记,心中竟有莫名的快乐。

从那以后,她经常来我家学习。

原来那个追求她的男生在那一天早上要求易筱答应他,不然他就站在操场上淋雨直至生病感冒!天下竟有这样的奇事,那天的雨确实愈下愈大,最后那个被雨淋湿的男生还是让易璐劝进了教室,易筱当时就因为他而没和我走,这也是她那天说的身不由己的原因。

那天下课后,当教室里的人陆续出去只有他们两人时,男生拦着易筱不让她走,他乞求易筱答应他,易筱说我对你没有感觉,他说感觉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她可以考验他。易筱最终还是没有答应,他在她面前跪下来,易筱慌忙地冲出教室,教室里响起沉沉的嚎叫声。

这些事情是在我们确立了恋爱关系后她向我述说的,她说从那天起她就能感觉到我喜欢她,这也是她拒绝了那个苦苦追求她两年的男生的理由,如果没有我的出现,她应该是和那个男生在一起了。

易璐的男朋友叫邵志清,他经常接送易璐上下学,他们是在初中时好上的,他是得到易璐的父母公认的好朋友,从初中开始一直都是这样。对他们来说,我还只是个陌生人,一个似乎不该介入他们生活的过客。因此,为了不让易筱的父母起疑心,我们彼此保留着一种很微妙的距离,一种不需要思念来维系的距离。有时我们在外面的餐馆就餐时彼此都很谨慎,生怕被发现,大人是喜欢胡思乱想的。

我们的关系是在高二时确立的,这一切得从易筱家里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讲起。

那是临近高一期末考试的时候,易筱的妈妈发现她的爸爸竟然有了外遇!她的爸爸是教育局副局长,她的妈妈在财政局工作,所以她爸爸平时接触的人自然比较多。那几天里,她妈妈和爸爸吵得很凶,平静的家庭从此布满阴霾。最后易筱的爸爸向她妈妈承认错误,日子才缓慢地恢复到以前,但彼此心中的不满,却日渐滋长。

那几天,易筱的心情落到低谷,每天以泪洗面。她咬牙切齿说她恨爸爸,以前他是我最信任的人,没想到竟然背叛我们!现在成为伤害我最深的人。我耐心地安慰她,开导她,给她重新站起来的信心与勇气,整个寒假,她每天都和我一起学习。

可能日久生情,也可能是我的真诚感动了她,最后我们走到了一起。

在她父母吵架半个月后,为了让她尽快走出家庭的阴影,我约她去郊外看日出,那是我第一次单独和女生外出旅游,因此准备得很充分。

那天早晨五点,天还未放亮,我们就出发了。我骑车带着她,车篮子放了许多食物,她左手拿着我做的纸鸢,右手很不自然地抓着我腰间的衣服。我们的车子在路边快速地行进,清晨的雾气很浓,前方白茫茫一片,偶尔有汽车从身边飞速穿过,一阵风带起了她那白色的裙子。

“这是我有史以来起得最早的一次。”她兴奋地说。

“是吗?”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之情,“你看,鸟儿唧唧喳喳地叫着欢迎我们呢。”我手指向在我们上头翻飞的燕子说。

“崔宁,这是我十七岁的第一次远行。”

“不会吧?以前你没去过远的地方吗?”

“我指的是单独和男生出来的,而且是坐单车的远行。”她平静地说,但还是听得出当时她正微笑着。

“那样啊。”我傻傻地点点头,心里觉得比吃了蜜还甜。

“这是不是你的第一次?”

“嗯。”嘴上这么回答,却不知她说的是什么。我心却飘得很远很远,这时似乎看到易筱手握着风筝线,我站在她的身后望着她看,我们一齐对着天上的纸鸢唱起了欢快的歌儿。

其实我们将要去的是一个荒废的山腰,高大的山连绵不断,山上有一股清泉流下来,弯弯曲曲地延伸到山脚下的稻田里。我读初中的时候经常去那个地方,那里是我同学的故乡,只是我们都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可能是心情好的缘故,车子骑得很快,我却一点也不觉得累,她的手抓得更紧了,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我们闻到空气中夹杂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易筱高兴地说每天呆在房间里闷得发慌,现在终于可以出来触摸大自然了。

我们的目的地是山泉,但从山脚到山泉,还有盘踞在山腰的一段长长的山路。山脚下是一片片广阔的稻田,我们望到田里辛勤劳作的农民,几个坐在田坎上啃大饼的小孩,他们的头上戴着大大的草帽,尽管太阳还没露脸,也许小孩发现了我们,他们欢快地跑到大人的身边嘀咕着,于是大人抬起每天对着土地的面孔,脸上露出朴实的笑容。

易筱觉得他们正用一种不可捉摸的眼神看我们,就用手拉拉我的衣襟,示意我们快走,我推着车,她的手放在裙底边,低着头紧跟着我。我们沉默地走了一段路,隐隐约约听到孩子们发出欢呼的笑声。

远远的天边隐隐散发出丝丝的泛红,像是山顶上燃烧的东西,清澈的山泉顺势往下流,正发出咚咚的声音。

峰回路转,崎岖的山路在山腰上蜿蜒地延伸着,当我们看到山腰间湍急的流水时,易筱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山上没人,车子自然是不怕被偷的,但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将车子锁在一棵树旁。

我们忘情地沉浸于眼前的幽静中,鸟儿在广阔的天空中翱翔,鱼儿在潺媛流水中嬉戏,蟋蟀发出细琐的声响……

易筱俯下身子,手掌作成一只瓢,且捧起清澈的泉水,她嗅了嗅,微笑的看着我。

“泉水有点甜甜的味道。”

我也俯下身子,双手捧起泉水洗脸,太阳在山头隐隐发出淡淡的光芒,我们得爬上山顶才看得到初升的旭日。

山路很是陡峭,还有不少乱石残碑横在小山路上,我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去拉她的手,爬上山顶时,我下意识地松开她的手,感觉到她的手心湿湿的。

我们在一棵高大的松柏站定,看见风正从山的那边吹来。

太阳已经露出了大半脸,晨曦的光芒从山上的树叶间隙中照射下来,我仿佛看到了燃烧着的生命。

接受第一缕晨曦的光芒始终是祖祖辈辈在田里辛勤劳作的朴实的农民,我曾看过七十岁的老人在田里耕种,八十岁的老人在集市卖自家种的果蔬。这些老人对天地一心无所求,只希望自己的儿孙能活得比他们长,过得比他们好。

站在山顶上向下俯瞰,一切皆收眼底,农民黝黑的皮肤和耕牛的肤色一样,山腰上杂乱地横着一座座坟墓,在坟墓长眠的老人,从农宅出生的小孩,坟墓与农宅相向而望。无论是在农宅,或是在坟墓,好象都是他们自己的“家”,从农宅到坟墓,他们只是“搬家”,年纪大了,都要“搬家”,谁也不能逃脱这种宿命。这些老人从未走出属于他们的世界,他们的世界很小,他们的世界又很大。

广阔的土地,生生不息。

我们并肩站在高高的山顶,广阔的土地上,很多小孩赤着脚在土地上奔跑着,孩子的笑声永远是那么地真实那么地纯洁,他们并没有因物质的匮乏而眉头紧锁。

当我看到身边的易筱时,发现她正对着太阳升起的地方紧闭双眼,女孩的脑海里在想些什么,不是我们男生所能懂的。

“再高的山也高不过我们的肩膀啊!”易筱感叹道,一幅怡然自得的神情。

看完日出,我拘谨地拖着她的手走下山腰,山腰的坟墓寂寞地躺着。我们在一块残破的墓碑前停下,只见上面刻着:刘氏妈,大房子孙,民国二十三年立……。由于年久失修,有很多坟墓残破不堪,存放骨头的瓦缸也破碎了,骨头横竖在墓碑前,墓碑的字迹几乎无法辨认,显然从未有人来祭扫。倘若坟墓的主人真能感知,不知是什么心境?

这时我想起了扫墓时伯父曾跟我讲起的故事,那时正值“文革”,“文革”期间取缔一切封建迷信活动,连清明节扫墓祭祖也被当做迷信活动被强行取缔。所以每到清明节,爷爷带着伯父爸爸十多号人只能在三更半夜时偷偷地出发,后来由于管得严,他们就没再去了。“文革”结束后,很多人记不清坟墓的确切位置,记得的也找不到墓碑了。

风空空吹过,废弃的坟墓横七竖八地躺在山腰上,墓碑的缝隙长满了生命力顽强的杂草,杂草已经爬上了墓碑,它们在日升夜落共守一份凄静。山腰上还有许多废弃多年的山洞,里面黑呼呼的,我抛进几个石头,竟然从山洞里飞出一群蝙蝠,吓得我们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

易筱责怪我多事,她要我带她去泉水流动的小山泉。当我们走向小山泉,隐约听到咚咚的流水声时,我转过头朝坟墓那边望去,清晨的阳光温暖地落在坟头,几只小麻雀停在坟头上唧唧喳喳地叫着。

我交叉着双手祈祷,但愿每一天的阳光,照亮这座山上的每一处坟墓,照亮这些坟墓下的每一个灵魂……

湍急的泉水冲出一条幽深的山谷,山谷旁堆砌着杂乱的石头,易筱的小手软软的,柔和的手背贴在我的手心上,令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舒服。山泉那头有个池塘,塘上漂浮着大片大片的浮萍,偶尔听到青蛙咕咕的叫声。我们在泉边站着,清澈的泉水从远远的高山流下来,潺潺的泉水汩汩地流着,从高山上的泉水注入可容纳二十来人的小山泉后,又继续流向山脚,鱼儿在长年流动的泉水中越发精灵,我刚举起石子,它们就迅速串进杂密的水草里。

易筱柔顺的长发随着习习微风拂到我的脸上,夹带着清新的味道。

我们面对面坐在大石头上,我帮她脱下鞋子,四只脚丫浸在清澈的淙淙流水中,流水从我们的脚趾处穿过,依然向下流去,泉水出自天然,浸在流水中的脚丫自然感到清爽冰凉。易筱嘻嘻地欢笑着把小脚丫架在我的脚背上,我提起脚上下摆动。

蝴蝶在我们的头顶上翻飞,临水处的石头长满了青苔,偶尔有蜻蜓停在青苔上,羽翅却不停的震动,做出随时飞逃的准备。

易筱不安分地坐着,放在裙子上的手不自经意地滑了下来,她低下头用手拉了拉自己的裙子,生怕裙子有一点点褶皱。

她的双脚时不时来回摆动,看着溅起的水花落在旁边的石头上,她情不自禁地笑了,既看到清澈的泉水,连同泉水里的游动的小鱼小虾也看到了,她睁大眼睛,指着流水里的小鱼叫着,我们蹲下来,我随手拾起一根小树枝给她,她看了我一下,接过树枝。透明的小虾紧紧地贴在水草上,当易筱的树枝碰到它时,它飞快一跃,停在旁边的一簇水草上,易筱像小孩子一样,手持着小树枝追赶小虾。我抓到一只小虾,易筱手舞足蹈地跳着要我把它们装进矿泉水瓶里,且递给我半瓶水,我接过水,一咕噜地喝下去,然后再把小虾放进灌满水的瓶子里。

我们顺着水流抓了许多只小鱼小虾,直到看见几个小女孩蹲在泉边洗衣服,泡沫随着水流向下流去。我想,她们应该是山对面那个村庄的人,村庄可能还没有接通自来水。从村庄步行到这个山泉至少需要半个小时,来回就要一个多小时,多么勤劳乖巧的女孩啊!

既然看到有人在下流,我们就不再向前走了,当回到原来的地方时,发现放在石头上的纸鸢掉进流水里,当我把纸鸢从水中捞上来时,纸鸢已经剩下骨架和几片零散的碎纸,易筱惋惜地把骨架放在手上,我对她摇摇头,前几天答应教她放纸鸢的,没想到这次不能实现。

太阳已经高高挂在东边,晨曦洒满整个山头,易筱让我把车篮子里的伞取回来,待我走远时回过头望她,发现她正对着水面照着,双手不停地拨弄前额柔顺的发梢,我喊了她一声,她转过头来,那一瞬间,她那甜甜的笑容挂在脸上,在我心头久久无法挥去。

南方的天气最容易变化,早上还是艳阳高照,中午就呼啦啦地下起了雨,我们只好跑到山泉边,泉边有一处凹陷的小浅洞,刚好可以遮风蔽雨。

雨愈来愈大,还好没打雷,否则就危险了!雨持续下了半个多小时仍不见停,头上方的雨顺着杂草流到我们的前面,易筱懒懒地站着,且伸着手接住从岩上滑下来的雨滴。

午后雨渐渐停息了,乌云慢慢地往北移去,从云层里钻出来的太阳照耀山上的一切,小鸟飞上窜下欢快地呼朋引伴。阳光从树梢上照在易筱的脸上,我看到她先前忧愁的神情焕发出喜悦。

“天好蓝啊!”易筱笑着跳着说,“我真希望自己像小鸟一样,在蓝色的天空中地翱翔,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这时刚好有一只飞机飞过,飞机飞得不高,我们视野所及,却有自行车那样大,我们情不自禁地望天上的飞机叫喊,虽然我们知道它是不会下来的。

“我真想坐上飞机,前几天我还梦到自己坐在飞机上,比小鸟飞得还高。”易筱幽幽地说。飞机所过之处,留下一条浓浓的白烟,像一条长长的白虹划过天边。

回去时,易筱担心被她妈妈知道,就让我把瓶子里的鱼虾放回泉水里。我们不知道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回家的路上讨论了很久,最后易筱说就叫“**苑”吧,吹和崔宁的崔字同音,萧和易筱的筱字谐音,苑表示有山有水的地方。我觉得这个想法很好,自然就同意了。

我们快到家时,天上那道白烟还未消失殆尽。

那天晚上,易筱把以前珍藏在抽屉里的信件全部拿出来,我们跑到学校的后操场,她蹲在我身边看着我将它们一一投入火中,红色的火焰偶尔窜起蓝色的焰火,很美丽。我从易筱手里接过信,感觉到信封是热的。当火将熄时,易筱如释负重地说刚好有五十八封信,她的生日恰好是五月八日。那个追求他男生给他写了近二十来封,其余的从初中开始都是其他男生写的,至于信的内容,她似乎不愿说,我也不好问起。

五十八封信最后变成了一堆留有余温的灰烬。有人说,有灰烬的地方不一定有火。我要说,如果真有爱的痕迹,有火的地方一定会留下灰烬。

…… ……

…… ……

高三期间学业繁重,我面临很大的压力,那一年我们的感情得到最大的考验,有时觉得感情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高三那个寒假过得很不安,距春节我们已经有好长时间没见面了,情侣间最害怕长时间分开,“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这句古语便是最好的见证。大年初三那天晚上我和邵志清约好去她的家,我们四人在她家的天台上放烟花,绚丽的烟花照耀着我们的面孔,虽然我们有相同的笑声,但我们的心情却各不相同。

烟花很多,放一整晚都放不完,况且我不是来放烟花的,也没心情放烟花,在喧闹嬉戏声中我偷偷地走下楼,易筱踟躇着跟在后面,我们不知不觉踱进她的房间里,她懒散地坐在床沿上,我则坐在她的书桌前,我知道我们之间有太多的问题没有解决,我随手翻开她桌上的日记本。

时间不允许我久留,我们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彼此静静地坐着,日记里大多关于思念压力迷茫的记录,我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但曾经美好的时光却在我的心底深处持久流动,深刻而鲜明。

我要走了,她呆滞的眼神让我感到揪心,我叹息着伸手转动门闩,待门微微张开时,突然她从后面抱住我,澎湃的胸口贴在我的后背上。

那一刻,我把门轻轻地关上。

我转过身,把她紧紧地拥进怀里,我扶起她的脸颊,她眼里的两滴泪水落在我的手背上。

我知道她舍不得我,但我还是要离开的,我们听到楼梯的脚步声,知道邵志清和易璐下来了,我把红包塞进易筱的衣袋里,那是给她的压岁钱,里面有九块九。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我和易筱再一次去“**苑”。我们站在山腰上放纸鸢,我们第一次一起放纸鸢,心情自然极其愉悦,她紧紧地拽着线团,小心翼翼地放线,我站在她的身后,双手握着她的手背,她时不时转过头笑嘻嘻地望着我笑,好象说你看我多棒,把纸鸢放得那么高!

趁易筱不注意,我偷偷地走开,她发觉我不在身边后大声叫起来,她害怕自己不能控制纸鸢。风很大,不用担心纸鸢会跌下来,放轻松点,我扯开嗓子大声说。

我爬到离她不远的小山顶上,习习的微笑轻拂脸庞,看到放纸鸢的易筱,自己的心如她手里牵着的纸鸢一样,越飘越远……

那些废弃在山腰的坟墓已经被杂草覆盖,穿过那些历经风吹日晒的坟堆时,我发觉时间在那一瞬停留。

当我望到被风雨腐蚀的骨头融进土地时,我明白了杂草为何能穿过墓碑的缝隙,试图深入到字迹里。

中午我们烧竹筒饭吃,我把从泉水边抓来的几十只小虾分别放进四个竹筒里。易筱很勤快,她帮忙找柴草,我则负责烧竹筒饭,彼此忙得不亦乐乎。四个竹筒并排架在由石头堆砌成的“火炉”里,待到柴草充足了,易筱嚷着说她也要帮忙烧饭。我拗不过她,只好勉强答应了,由于柴草充足,竹筒饭很快就烧好了。

尽管有的竹筒饭被烧焦了,但我们仍吃得津津有味,易筱说那顿饭是十八年来吃过的饭中最好吃的一餐,我和她颇有同感。

天空飘着许多白云,阳光穿过云层落在山上,虽是夏季,天气并不炎热。饭后,易筱兴致勃勃地站在山泉的上方吹泡泡,泡泡在空中随风飘坠,有的落到花草上,有的落在流水上,落在花草上的泡泡一下子就破了,落在流水上的泡泡却随水流向下流去。

我想跳进泉水池洗澡,易筱却不肯让我下水,她站在泉水池上游招呼我到她那边去,我当作不曾听到这个话,“扑通”一声一头扎进泉水池里,水池上顿时水花四溅。待我浮起头来时,我看到易筱惊讶得微微张开嘴唇,我甩了甩头发上的水花,笑嘻嘻地朝她扮鬼脸。她假装生气地跺着脚说我不听话,回去要给我颜色看。

待回去时,易筱早已忘记先前说的话,她嚷着说以后有时间要常去“**苑”,我自然很乐意。实际上,自从那次去“**苑”,之后我们再也没有去过。

高考结束后,她很少来我家了,她说我还能跟妈妈说去同学家学习吗?如果那样她会怀疑的。和她见面的次数少了,我的生活变得越发空虚,整天帮着妹妹做家务以摆脱孤寂,易筱以前在我房间学习时掉落的头发被我收集在透明盒子里,不知道离开家乡的我要将它放在哪里。

那个拼命追求易筱的男生最后终于死心了,他跟易筱说他会在大学里找一个更好的。就在那天,他买了一大束朵花送给易筱,既然拿到她家来了,拒绝是不行的,易筱把花插在房间的花瓶里,我看过一次,花很大很漂亮,散发出阵阵馥郁的芳香。她每天给花换水,保养得很好,易筱说我可没送过她一朵花,我尴尬地笑着没有回答,我想,再美的花总要凋谢的,倒不如送项链日记本之类可以珍藏的东西。易筱承认自己多多少少有点虚荣心,她说女生都是这样的,可姐姐说思想成熟的女生并不很虚荣。

易筱说那个男生为她写了几本日记,那天回去后全烧了。

易筱相信了,我不相信。

过了不久,易筱说她和姐姐将要去北京的舅舅家住一段时间。在她去北京之前,我们一起到海边一个的佛庙里游玩,妈妈说只要你诚心,佛祖是能保佑人的。不管我们相不相信,神佛可以成为人们精神的寄托,特别是像母亲那样善良的人。

佛庙里处处挤满人,香火缭绕,甚为热闹。我和易筱跪在佛祖面前祈祷,她把签筒摇得哗哗直响,但签久久都没有掉落。我默默问佛祖我和她以后的可能性,连续三次求的都是一仰一覆的顺茭,妈妈曾说过,如果连续三次都是一仰一覆的顺茭,所求的就能够实现。我所求的刚好连续三次都是一仰一覆的顺茭,想来是可靠了。

我们都看不懂所求的签,佛庙旁有很多以解签为生的人,我们特意到一家年龄最老的,因为我觉得年龄大,阅历广,解签也相对比较准确。

老人和善地对我们笑着说,小姑娘求的是上上签,他一一给我们解说签里的意思。最后他拉着我们两人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在以后的日子里如果你们能彼此互相珍惜,携手到老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小姑娘往后的命运比较蹉跎,人生会经历一次大劫难,若能度过那次劫难,往后的生活将会美满幸福。如果没有度过,可能是……。”他没有再说下去。我抢着问有什么方法能保佑她一生平安,他让我们到佛庙里求两张布制护身符,护身符求来后,他把两张护身符对折后包上几颗麦粒谷粒和香灰制作成一个锦囊,然后把锦囊戴在易筱的脖子上,嘱咐她洗澡的时候摘下,洗完再戴上去。我皱着眉头看着老人不说话,他可能猜出我的心思,因为他说,“你不用戴护身符,你只要铭记一点:‘不论在什么时候,你都不要放弃任何希望,尽管希望很渺茫。’”我郑重地向他点点头。

我们在坐他那里喝了几杯茶,老人看到我的衣服上写着韩语,他笑眯眯说他年轻的时候参加过抗美援朝,学过一些朝鲜语,还对我们说了几句朝鲜话,虽然我们都听不懂。老人总喜欢诉说过去的事,就如我们年轻人喜欢憧憬未来一样。

要走了,我感激地握着老人的手,塞给他二十块。老人心地很好,他拉着我的手说只收十块,这是他的做生意的原则,他不能多收。老人脾气很强,我们拗不过他,最后他只收了我们十块钱。

坐在回家的车上,易筱靠在我的肩膀睡着了,我看了看她那恬静的神情,又看了看挂在她脖子上的护身符,感觉到有种无形的东西正在流失,这种东西是什么,我自己却说不清楚。

几天后,易筱踏上开往北京的飞机,那天我默默地为她祈祷,并且反复嘱咐她护身符要戴好,她笑我杞人忧天,小孩子气!我知道飞机失事的概率很小,但我想起了去年在报纸上看到的一则新闻后,心情却难以平静。去年5月8日,中国南方航空公司深圳公司一架波音737飞机在深圳机场落地滑跑中失事,机身解体,飞机上73人中有35人遇难。”

事情顺利地发展,她们在我的担忧中安全到达北京,毕竟她们俩是第一次坐飞机。易筱和易璐在北京过得很好,她们的足迹几乎踏遍了北京所有著名的景点。

“这些都是上大学前发生的事情,之后我们就拿着通知书来武汉了,她们俩报的是我们学校的财政学专业,但她们的分数上不了重点线,更不用说我们的学校了,最后她们被录取到一所二类本科院校。”

窗外的雪花依然静静地飘着,寝室寂静无哗,偶尔有几只苍蝇不知疲倦地飞着。

我坐直身子,一副惘然若失的样子,此时的林释,已经倚靠在墙上睡着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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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风一样空洞洞刮过,一切皆是平淡的重复。

年少轻狂的自己,发现走在二十一岁的尾巴,逐渐沉默起来,灿烂的笑容也变得寂寞。易筱说我不是她的初恋,她的初恋是初中的老师,如果那也叫初恋的话,我的初恋是不是那个每天扎着辫子、头发有点卷曲的小学同桌?

我们的公寓对面是临校大四的男生宿舍,临校仅仅是一所普通私立学院,让我们无法明白的是,他们每天深夜总会发出难以入睡的嘶吼或哭泣,断断续续的歌唱声,以及从楼上丢下来的没有吃完的盒饭。

现在大学生找工作真的那么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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