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酒后荒唐

黄色的糯米稻壳铺满了地,以此指引逝去的魂灵回归族里,将怨恨化解,重新转世轮回。黄色的稻壳道从石墙之外延伸到祭台之上,踩在上面吱吱嘎嘎,跑跳间带起的轻壳飞舞满天,如同金叶铺陈。

咚咚哒,咚咚哒……

锣鼓有节奏的敲击,载歌载舞的欢呼、长啸,舞师们披头散发,身上涂成灰黑色,穿着木鞋,随着哒哒的敲击声,准确地踩在鼓点之上。比丰收时的春神节还要热闹,抛去了恶念诅咒,以及恶人威胁,人们由衷地放松心情。

周秦之时右为尊,人习惯性看右看,所以右为大,而老子曰:“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有德司契,无德司彻”,东汉之后视左为尊。

宴席之上每人一席,席子死角用铜镇压角。大白端坐在主人席,在众人的疑惑之中,他将虞古和魏伯阳安排在左手席上。

虞古看着面前的酒食,她此时又饿又渴,似乎一直也没有正经吃过饭食了。她不解地盯着几上摆放铜器,目光落在一个铜盉上。心中纳闷,又不好意思开口询问。

铜盉顶部有一个管壮的流水口,很像老汉的烟袋杆,流底两边的乳钉与之构成兽面,三足呈袋形,腹部装饰有饕餮纹样,侧面为夔纹。

“此物用于盛水,以调和酒味的浓淡。”魏伯阳体贴的声音传来。

他敏锐的洞察力真是让人感动,虞古报以感激地一笑,面上却尴尬的红了。

她倒了一杯酒,在鼻尖嗅了嗅,味道香醇,甚是美味,她小口的饮了起来。饮到第十杯时,被旁边的魏伯阳拉住了衣袖。

魏伯阳摇头一笑,说:“喝多了,小心醉了。”

虞古轻轻地甩开他拉扯自己袖子的左手,那手太沉重,压垮了她整个肩膀,她咕哝一声:“没事,难得醉一回,无妨。”

“若醉了,可不许胡言乱语呀。”魏伯阳宠溺地笑。

虞古摆摆手,拍着胸口说:“我可没醉过,你何时见过我胡言乱语,再者酒后真言,怎么会是胡言,你竟是骗我。”

“是真言吗?”魏伯阳似乎是在问虞古,也似乎是在问自己,他或许回忆起了往事,他望着远方出神。

虞古觉得魏伯阳飘飘忽忽如云如风,触不能及,抓不能握,渐渐变得好遥远。她又连饮几杯,心中清明,眼前打晃,腿底飘忽。她想:这种感觉真不赖。

麻姑带着几位大药师、大医师来敬魏伯阳的酒,神农族破除迷信,将流落在外的大药师、大医师都隆重地请回来了。

麻姑是女中豪杰,她从妮子手中的托盘中拿过一杯酒,对魏伯阳躬身一礼说:“感谢贵客救了我们的族人,为我们这些医药师洗刷了冤屈,若是没有贵客侠义相帮,我们神农一族也许再没有明天了。老祖宗的东西也会断送在我们这一辈人的手里,真的只能在史册中寻找踪迹了。贵客是我们神农大医药师的恩人,你们的子孙在神农族人世代都享有礼遇。这是承诺的信物,只要有求,但凡能做到,必应。这件拓印阵牌请你收下,对圣子定有帮助。”说着她将信物交给魏伯阳。

魏伯阳微笑着接过拓印阵牌,毫不犹豫地塞到虞古的手中。他顺势捞起虞古桌上喝空了的酒樽,向着麻姑一躬身,再与麻姑的酒杯相碰时,杯中已经盛满了酒水。他沽沽地喝着酒,喉结滚动,确实是在吞咽,杯中酒尽。麻姑也一饮而尽,皆大欢喜。

虞古呆愣地看着手中的拓印阵牌,还不及她的手掌大,表面光滑如同竹片,质地细腻又如美玉,正面刻着字,字是由很多小字组成,背面密密麻麻的,似字又像画。

抬头就看到魏伯阳在喝酒,心中纳闷:他辟谷,除了茶,粮食一点都不碰,这酒是粮食酿造的,他怎么可能喝呢?再者,他被丰的术法所伤,现在应该没有全愈,再敬的酒,她是不是要替喝一下?

伊田也一同敬酒,他可是神农一族最年轻的首领了,脸的稚气还在,已经开始肩负起全族的命运,但责任让他迅速生长,仿佛一下子成熟了许多。

他虽没能成为魏伯阳的徒弟,但丝毫不妨碍他对魏伯阳的崇拜,甚至远超自己的大哥和父亲,他有模有样的将杯举至头顶,恭敬地说:“魏先生,一日为师终身不忘,第一杯我感谢你对我的指教之恩。第二杯我代表全神农族人,感谢你对我们的救命之恩,第三杯我代表家人,感谢你让我们重回故里。”

连喝三杯,立刻面色红润,耳朵都红紫了。

魏伯阳斟满一杯酒,举杯要喝。虞古忙拦住,急切地说:“你受伤了,我替你喝了。”虽然他面上没有任何异常,但她隐隐地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无防,难得醉一回。”他轻缓地用左手推开虞古的手,左手顺势举杯又饮一樽。这个时候的酒樽比较大,一仰头也要喝个半天。

虞古终于发现他哪里不对劲了,从始至终他都用的是左手,她不安地盯着他的右肩胛,但是还是没有戳穿他。

魏伯阳还是来之时的容貌,唐一飞和周无道并没有认出他,也上前来敬酒。虞古看着魏伯阳与往来人觥筹交错,各自嬉笑,她坐下来,觉得人们的笑那么质朴。

现在外面不太平,神农一族也过惯了隐居的生活,由伊田及几位长老出面,他对魏伯阳说:“魏先生,现在夔牛之子已死,它唯一做对了一件事就是将我们神农一族封印在了境界之中,让我们免受战乱之苦,我们过惯了隐居的生活,还请你帮我们重设境界,我们也要学那桃花源里的秦人,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虞古也不知喝了多少杯,这粮食酿的酒不醉人,但喝多了还是有些上头。她眨眨眼,唇瓣润湿,面颊绯红,眼前魏伯阳眼神温柔含笑,与战斗中的强者判若两人。慢慢地确实变成了两个人,左右交叠,一会合在一起,一会又分成两个。

虞古凤眼朦胧,带着些许的迷离姿态,她拖着下巴,自斟自饮,甚是快活。她的眼皮终于开始打架了,张一张合两合,手指也开始不听使唤,抓不住摸不着。头脑晕晕乎乎的,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如同踩在棉花上。

她拧着眉头纳闷:小能居然又长高了,在那里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晃来晃去地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她起身,脚下虚浮,站立不稳,摔倒在地,摔得她腿疼,胳膊肘疼,眼泪汪汪。

有人扶住摔倒的她,他笑角微翘说:“喝醉了?”

虞古眼皮跳了跳,说:“我没醉,就是看人有点晃。”她的声音有些远,仿佛是从脑后发出来的,嗡嗡响,所以她不得不说得很大声。

由于他离她太近,她只好盯着他看,看了半天确认是一张陌生的脸——沧桑沉稳,很能唬人。他生了一双睡凤眼,眼角带皱,但是蛮好看的。

她又盯着那双托着她胳膊的手,足足看了许久,而后皱着眉头,一把甩开说:“你是哪个?走开点,我不用你扶。”

虞古摇摇晃晃的朝着大白的方向走,而后回头对陌生的男人说:“你的眼生得甚好,望日不昏,清澈如泉,极好。”她的尾音拖得很长,以此加重她赞美的真诚。

“你过来,还说没醉,人都不认识了,走吧,我带你回去休息。”男人声音温柔如水,能溺死人。

虞古豪迈的样子特别爷们,她如此这般颇像男子调戏女子,兴许觉得她严肃的表情极有趣,男人习惯性地在她额头一弹。

“大胆狂徒,你如此不守规矩。”虞古甩手间石剑已然飞出,结果石剑在到达他的身周就停止了。

“又醉了说胡话,真是拿你没办法。”他眼神专注,语气轻柔,带着笑意,他用了一个“又”字。

虞古的眼皮打架,人也天旋地转,脑子有点浆,不停回忆自己何时还醉过?

或许,很久很久以前,在梦境里,玉弓山上,一个白衣人儿舞剑,一个红衣人儿拨弄批把……

月邵之曲,银月剑舞,花非花里,似是流水。前缘里,旧事起,千纸万卷写不尽,情丝一缕缕。话别昨夜,织就一身锦罗衣。再见时,问当初,那时双飞,心思在何处,可曾把真心相托付?

吱吱,咕咕……早起的鸟雀欢腾地叫嚣着,声音吵得人头疼。

虞古不请原地睁开眼睛,眼皮有些沉,好像因为肿了,她被谁打了?浑身酸痛,没有力气。

这里的陈设,尤其是单人榻有点熟悉。她头疼欲裂,捶了捶昏沉的脑袋想:昨天好像喝多了,最后发生了什么她都不记得了。

“你可算醒了。”魏伯阳站在几旁,似乎正在写画着什么,听见虞古的咕哝声,抬头正一脸笑意地看着虞古。

“他在我的帐篷里做什么?”虞古不得不挣扎着起身,她呆呆地看着笑得有些可恶的魏伯阳,突然眉心一跳:不是,不是,这是魏伯阳的床榻。没发生什么吧?

她身上的衣服被换过,她想:“为什么换衣服?是谁换的?我会不会不小心吐了魏伯阳一身。”她在周围寻找着,没有任何旧衣服、脏衣服的踪迹。

她紧张地看着魏伯阳,他的脸上有两道手抓印记,而且是新鲜的。她大惊:他昨天也喝醉了,我们睡在一个榻上,而后他被我抓破了脸。太难想象,太离奇了,不会的,不会的,魏伯阳是正人君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她无力的躺下,脸的开始发烧,将自己想得无比渺小,如此就可以被完全忽略。然而笑容还是没有从脑子中消失,虽然魏伯阳并没有发出笑声,但是她还是无法释怀。故作姿态地敲了敲塞了棉花的头,试探性地问:“昨天我没乱说话吧?”

“昨天可是我吃亏了。”魏伯阳唇角带笑,叹息地说。

虞古的心咯噔一下,如同从高空坠落一般,提到了嗓子眼。她心力憔悴地闭上眼睛,在魏伯阳面前,她就是个败将。她咬了咬牙,懦懦地说:“我怎么你了?”

“你不要说你喝多了,全都忘记了,你不仅胡说了,还胡做了,下次不许在外人面前喝酒,免得你乱说乱动,你这酒量,一点都沾不得。”魏伯阳谆谆教诲,他瞅着虞古的脸,似乎想将她的窘迫看穿。

虞古每听他说一句心都往下沉一分,她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竟让魏伯阳这般严肃地命令她滴酒不得沾。

莫非是她主动,但是好歹她是个黄花大闺女,他都是老头了,他居然说吃亏!就这么被嫌弃了,虞古的脸皮再厚,也经不起这样的打击。

她低垂着头,想像着自已喝多了酒,把心思吐露了,还强行非礼了魏伯阳。她脑补着发生的事,但是她经验为零,几乎没有任何头绪。最后实在觉得不合理逻辑,她摇摇头:魏伯阳是那么容易被非礼的吗?喝醉了也不至于吧。如果是那样,他应该是这种表情吗?

虞古顿时陷入巨大的谜团和自我谴责之中,无法接受。

魏伯阳看着她变幻莫测、表情古怪的脸,好心地走过去,左手在虞古头上一敲说:“我刚才说的话,你可记住了,以后不许在外人面前喝酒。”

“噢,知道了。”虞古实在猜不透魏伯阳的意思,她很想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不好意思问出口,无论那种都不是她喜闻乐见的,于是决定问问吴心。

魏伯阳满意的一笑,他一摆衣袍,坐在塌边上,对虞古说:“你霸占了我的塌,现在睡饱了吧?”

虞古脑子已经处置一片狼藉之中,还在反复回忆自己醉后怎么了魏伯阳,还是魏伯阳怎么了她,猛然被魏伯阳一问,她想都没想就顺口回答道:“没想好。”

“没想好?好,你是还想继续睡在我的榻上么?”魏伯阳眼中调笑之色不减,他凑近了虞古,呼吸与呼吸相碰,他的眼睛里面倒影着她的影子,两张陌生的面孔唯有眼睛是熟悉的。

虞古呛咳起来,她握住口,他这张脸怎么看怎么别扭,错开头说:“我睡好了,这就出去。”

虞古迅速地爬起来,从他身左侧钻出来,避开他的右肩,灰溜溜地就出了帐篷,将他哈哈的笑声关在了屋里。

“你笑得好贼呀!”大白走过来,从下往上看着虞古,见她一会气一会笑的,全行全影,没毛病。他努努嘴说:“你昨天的丑丢大了。”

“啊!我怎么了,我喝醉了把他怎么了?”虞古被大白吓了一跳,又被他现在的话震慑到了,她拉着大白的衣袖拖离了魏伯阳的帐篷,眼巴巴地看着他。

“不想说,太丢人了。”大白踢着地上不存在的石头,在地上抛出一个小坑。鼻孔恨不得朝天,仿佛和虞古沾亲带故,也让他很丢人,于是在行为上与她划清界限。

“你告诉我,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交换。”虞古眨眨眼,她和大白头对着头靠在角落里说着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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