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家的时候，郗阳在看电视，听见我回来了，也只是冲着门口喊了一声师兄，又沉浸到剧情里。
平时我俩在家，他从来不主动开电视，最多是在我看电影的时候，抱着iPad窝在我身边看文献，偶尔还要抬头骚扰我一下，常常惹得我俩谁都看不成。
我上次关电视的时候，是电影频道，这次他看的还是那个台。国产动画电影，郗阳看得津津有味，简直要钻进去了。
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小家伙明显身子一僵，却依然盯着屏幕，目不转睛。
好，很好，你就给我装吧。
“好看吗？”我问他。
“恩恩。”郗阳点头，眼神飘忽，早就把自己暴露了。郗阳许是不死心，还想要转移我的注意力：“这个配音导演很厉害，配过很多大片，还做了很多广播剧。”
我伸出左手，一把搭在他肩上，往自己身前一搂。“你喜欢？”
这是我俩的老话题了，标准答案是“你吃醋？”，郗阳每次都对答如流，今天却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我也不说别的，就这么搂着他，让他保持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姿势，看电视。十分钟之后，郗阳终于受不了了。
“师兄，你别这么搂着我，我腰都酸了。”
“哦？”我低头看他，手上却没放松，郗阳依然不能动，就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抬头看我。
“师兄……我知道错了……”郗阳终于告饶，不再假装了。
你知道错了，你当然知道错了，你一直都知道，你只是不打算改！
我不动声色，打定主意让他心急。面无表情这招，对付惯会察言观色的小百合果然好使，郗阳竟也没了往日的游刃有余，叫了我三四次，身子往上贴，我一点儿反应也不给。
郗阳真的急了，竟然带了哭腔。“师兄……师兄你怎么不理我……你说话好不好……”
我见过郗阳很多样子，冷漠的，狡黠的，满不在乎的，欲求不满的……他是个小骗子，对我说的谎可能比实话都多，但他从来没害过我，相反的，他把心和身子都给了我，我却还觉得这不是信任。
我曾经以为我有利用价值，却在柳政委那儿得到了否定答案，我开始怀疑自己是郗阳的一时兴起，他的表现却让我更加惊讶。郗阳打斗现场的冷静，面对尸体的淡定，在这一刻分崩离析。他哭了好久，像个小孩子，那种无助的感觉，跟平时的他完全不同。他抱着我脖子的时候，我又看到他脖颈上淡淡的伤痕。在这个位置用药，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瘫痪，这么做的那个人，几乎是在拿郗阳的命在豪赌。他如何承受的？还有胳膊上那些注射痕迹，他如何承受的？
我心一软。我这是干嘛呢？他受过那么多委屈，现在连我也要欺负他吗？还口口声声说爱他，我这干的是什么事儿？
“对不起。”我把郗阳好好搂在怀里，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对不起，我不该闹脾气。”
郗阳搂着我的脖子，突然哭起来。“你别不理我，我吓死了，我吓死了……”
我抬手给他擦眼泪，心像被针扎似的疼，眼眶又热起来。但我不能跟他一起哭，我师傅说得对，在我们帮郗阳抓到那个鬼之前，至少要先让他快乐起来。
“柳政委都跟你说什么了？”郗阳终于不哭了，问我话的时候，还是眼泪汪汪的，声音也有些哑。我没立即回答他，而是先跟他接了个吻，平日里甜甜的小百合，今天是咸口的。
刚才，在我师傅办公室，我俩聊了很多，甚至聊到我查他的事儿。柳政委身子往前一倾，胳膊抵在桌面上，我立即接收到来自老刑侦不怒自威的压破感，不觉动了动喉结，全凭发落了。我什么时候也能练到这个程度就好了！
我随即想到大洪，赶紧解释：“师傅明鉴！这里没洪亮的事儿，是我威胁他的，要是他不帮忙，以后安保执勤的烂糟任务我全给黄泽。”
“烂糟任务？”
“不是不是。”我一着急，说了真心话，直想抽自己嘴巴。“日常任务！”
“你们这几个小年轻，蒋剑、郝帅、包括张雯，有一个算一个，日常工作不扎实，老想着大案要案出成绩。”
我耷拉个脑袋，没敢接话，谁知我师傅话锋一转，又说回去了：“保持警惕是好事儿，你能想到查我，也算我平时没白教你。”
“谢谢师傅！”理解万岁！
我这儿刚松了口气，我师傅又开始了：“但是你可信郗阳。”
将我一军！这我可如何回答？师傅，那是我媳妇，骗我也认了，对不住您了。我敢说？
“不信。”我实话实说。“他也知道我不信。我知道他说谎，但他不是我们的对立面，我愿意拿警服担保。”
郗阳还在等我的答案，我想了想，说：“我师傅说啊，让你好好给我当媳妇，没事在家，多做做家务，帮我洗洗警衬，别天天想着上床。”
郗阳被我逗笑，问：“这是柳政委说的？”
“是。”就怪了。
“我才不信。”
也对，这应该是郗阳的画风。我揉了揉郗阳的小脑袋。“他没这么说，不过也差不多了。我一进屋，他脸色就特阴郁，跟身边马上要刮沙尘暴似的。”
“为什么啊？”
“我也纳闷儿啊，为什么啊？我又没犯事儿。等我俩聊完啊，我刚要出门，他就叫住我，说——”我学着我师傅特有的低沉嗓音：“出去照照警容镜，看看你那黑眼圈！”
“哈哈！”郗阳捂嘴乐起来。
“你还笑？还不都是因为你！”
郗阳吐吐舌头，也不反驳，往我怀里蹭了蹭。
我扶他坐好。“小百合，我想问你个问题。”
“嗯，你说。”郗阳一脸严肃认真，可我没打算说正经的，该说的刚才在我师傅那儿都知道了，我现在只想他开心，或者，想和他开心开心。
“那我可问了，你必须回答。”
“好。”
我清了清嗓子，拿出了我审讯时候的调调：“我听说别人都越来越松，怎么感觉你一直都很紧呢？你是不是吃什么药了？”
郗阳愣住了，是真的愣住了，他张了张嘴，仿佛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我重重点头，示意他回答。
“你……去你的。”这是郗阳憋了半天之后给的答案。
“别这样啊，我跟你交流一下呀！”我理不直气壮：“伴侣之间就是要互相交流的吗？”
郗阳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转向我：“我觉得吧，黄泽哥说的很对，我是应该准备个键盘。”
诶！黄泽这小子，都把我媳妇教坏了。
“你准备键盘没用啊！你舍得让老公跪吗？”
郗阳的脸突然红了。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在郗阳面前正式说自己是他老公。他的反应是，赏了我一句话：“师兄，你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不能够。我以前没表现而已。”我揉了揉小百合的头发，滑滑的，真好揉。等一下！我以前在郗阳面前还是比较正经的，从来都是腹诽，偷偷吐槽，他不会是喜欢我那个死板性子吧？“那个，你不会不喜欢我了吧？”
郗阳没回答，只看着我，面无表情。他越是没反应，我心里就越没底，原来担心的感觉这么难受，我刚才还故意惹他，当真是现世报啊！
郗阳只停顿了几秒钟，我已经感觉隔世了，直到他说：“不会啊。”我才终于活了过来。
郗阳靠在我身上，抬着头，睫毛忽闪忽闪的。“我都喜欢。师兄给的，我都喜欢。”悄咪咪的虎狼之词最致命，小百合很懂我，总能撩到心上最痒的地方。我低头，他就迎上来，刚才的万般委屈全化成力气，那简直不是吻，是啃。
我说过的，我俩的每一次都很棒，这次也一样，而且，客厅也是个好地方。我抱郗阳去浴室，清理之后又抱回卧室。我把他放在床上，转身要出去。
“回单位吗？”郗阳问。
我像是心里只有工作的人吗？“我去给你倒杯水！嗓子不疼？”
郗阳咬着嘴唇，别过头去，没说话，脸却又红了。
我倒了杯温水，一边看他喝，一边絮叨：“提上裤子就跑，你不恨死我？唉你慢点儿喝，呛着怎么办？”
郗阳放下杯子，一个好眼神儿都不给我。是谁喊着爱我？刚做完就这么无情，呵，男人。
郗阳躺下，我就躺在他旁边，搂着他，问：“你嗓子疼不疼？”
小百合不乐意了：“师兄，你这个话题是不是没完了？”
我之前那个话题你还没回答呢，是不是吃了什么药？但是我不敢问，我怕他把我从床上踹下去。
“你别生气啊，我就是觉得你声音好听，真的。”我亲亲他的小耳朵。“我没好呢，都给你叫出来了。”
“油嘴滑舌。”郗阳说完，就亲自鉴定了一下。
放开之后，我问他：“滑吗？”
“油！”
我轻轻捏他的脸。“我有个表哥，做配音导演，就是你刚看那个动画片的，你喜欢的话，以后不想当法医了，可以去他工作室试试，真的，你声音好听。”
“专门录□□吗？”
“……”靠！“不行。”我使劲搂了他一把：“只能给我听。”
郗阳抿嘴笑，指尖在我身上来回划，他喜欢这样，后来有次我问他在干嘛，小百合一脸明媚地看着我，说：“在背哪个点刺入出血最少，哪个点刺入是重伤，哪个点刺入必死无疑。”
“师兄，你知道吗？遇见你之前，我总想着，等事情都了了，我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去死。”
“你别破坏人家景区生意。”我故意把他往歪道儿上引，郗阳笑了，凑过来，在我耳边轻轻吻了吻，又要往嘴唇上靠，我故意仰头。“说正经事儿。”
“好——”郗阳点头，懒洋洋的，语气特别气人，说出来的话更是一套一套的：“可是师兄，人生如垒土建楼，我的过去都坍塌了，心存希望，还有什么用呢？”
我后悔了，不应该说正经的，一次不行做两次，才是有效的解决方式。
“现在有我了，以后别乱想了。”我伸手，轻轻揉他的头发。“不管你经历过什么，都过去了，伤是怎么来的不重要，你在我怀里才有意义。”
“可是我——”
“没有可是，我说得算。”
我紧了紧手臂，把他搂得死死的，耳边响起刚刚柳政委的话：“郗阳这孩子，经历特别，性格跟别的孩子也不一样，用得好，是制敌利刃，用不好……”柳政委叹了口气，说：“是嗜血尖刀。”
“谢谢师傅提醒。”我突然想笑，或许是因为这次对话，解开了我很久以来的疑问，我前所未有的轻松。“我明白您的意思，郗阳为刀，我为鞘。但我不想他藏锋，我知道他的刀尖朝向，他能做到的。”
“师兄。”郗阳叫我，我收回思绪。“其实我——”
我手机突然响了，是大洪。
“裴队，我抓着，不是，我接着他了。”
还真是他。
“在哪儿？”
“看守所门口。”
“行！帮我给他送回家吧。”
“这……哥，这要让我媳妇知道了……”
“你放心。”我安慰道：“他肯定会知道，我这就告诉他。”
“啊？哎呦喂您可真是我亲哥！”
“就这么定了，别让他乱跑。”
“唉我服了！”
对面除了洪亮，还有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叽哩喳啦的喊，我挂断电话，郗阳看着我。
“那……是谁？”郗阳问那个背景音。
“你猜？顾子俊。”
“什么？”郗阳坐直了身子：“他去看守所干什么？”
“你这么紧张我要吃醋的。”
“师兄！”
“好好好。”不能惹媳妇生气。我赶紧告诉他前因后果。
今儿我在局里开会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说是快递，我问送哪儿，他说公安局，我心说正好我在，对方却突然说：“今天休息日，公安局都没人，要不您给我家里的地址，我给您送家里去吧。”
我看了看窗外，满院子的车，都是散会排队往外出的，你跟我说没人？
“你在哪儿？”
“公安局门口。”
扯淡。
“我家，可有点儿远啊。”
“没事儿没事儿，龙城都能送。”
“行吧。那你记好哦。”
“行行行，您说！”
我说完地址，对方乐呵呵挂断电话。我拨通大洪的手机。
“到看守所了吗？”我问。
“快了，然哥什么吩咐？”
“没事儿，你一会儿把人送进去，在看守所门口等会儿，估计，会有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子过去，你看好了，把他给我逮……不是，带回市里。”
“行。谁啊？”
呵，谁？“我估摸着，是顾子俊。”
“啥？这小子去看守所干嘛？”
我骗过去的。“刚有人装快递员，套我家地址，我听声音像顾子俊故意捏着嗓子。”
“套您地址？他又要找小嫂子？这小子怎么回事儿？”
我以为之前在医院，我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了，他还是变着法子找郗阳。至于他说的，怀疑刘向南没死，也只是一面之词，之后就再没了动静，这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先甭管他怎么回事儿，确定是他再说。”
我挂断电话，进了柳政委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