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去死。

那一天, 所有纯陵弟子都忘不了被宋月桃声音笼罩的恐怖。

从前温声提醒他们天冷添衣,疲惫时送来甜品叫他们吃的嗓音,一天响遍了整个纯陵十三宗。

试剑台练剑的, 丹房炼丹的, 还有食舍里悠闲吃午饭的,都被谢无歧一颗溯回珠的声音震醒,纷纷从室内走到室外, 昂头看向投影半空中的画面。

他们看着宋月桃褪那张温婉柔顺的面孔, 几乎疯狂地、解气地痛斥他们的师尊师兄。

原来她所做的一切, 都只不过是为了获取他们的信任。

原来她不像小师姐那管束他们, 不是因为她格温柔体贴, 是他们修炼得是好是坏本就对她无紧要。

原来他们一直都被宋月桃耍得团团转, 她眼中,他们不过是一群将鱼目当珍珠,将珍珠当鱼目的蠢笨之人!

“——无耻叛徒!”

“竟然骗了们所有人,心肠歹毒,应该将她千刀万剐!”

“们纯陵十三宗待她还不够好吗!真是狼心狗肺!”

“从前就觉得位宋师妹对们好得有点不常了, 你们偏不信。”

“你么时候说过了?看宋月桃辰的时候你送礼物送得最殷勤!”

“你、你胡说!怎么可能被种女人蒙蔽——”

泱泱大宗, 名列仙门五首的纯陵十三宗。xizu.org 柚子小说网

此刻熙熙攘攘,嘈杂喧闹,仿佛一锅热水里的饺子, 各个碰头碰尾, 唇枪舌战, 想要将自己从宋月桃所指的蠢人之列摘干净。

“早就说过, 小师姐管们是为了们好,你们非觉得宋月桃更好,现道厉害了吧!”

“么叫们觉得她好?从来也是说小师姐更好的!”

“之前宗门大比的时候就想说了, 你们总说宋月桃运气好,可她自己运气好,与们何干?反是小师姐虽然运气不好,但们跟她一道,有人被她运气差牵连,跟着一起倒霉吗?”

附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他们早就之前就已经看透了真相。

谢无歧远远瞧着人,只当做是看一出滑稽的闹剧。

“真想让他们再看看自己昔日维护宋月桃时的嘴脸,不道是否真的像他们所说的那清醒。”

沈黛觉得的人并不是没有。

只不过清醒又如何?谁为了她得罪被全宗捧心里的宋月桃呢?

“不过……么大的动静,怎么都没人来管啊?”

沈黛环顾四周,只一群弟子们底下吵成一片,若是平时,弟子们如此喧闹不务业,长老们早就怒火冲天的要将他们一个个都送进戒律堂了。

方应许慢悠悠地解释:

“就要问问你满肚子鬼主意的二师兄了。”

谢无歧指尖的灵力仍然源源不断地送往那一枚溯回珠中。

溯回珠记录的影像一边放完了,没系,谢无歧担心有弟子来晚了还没听清,很贴心地准备从头再放一遍。

“因为常山妖僧一事,涉及到诸多宗门,更牵扯江临渊的入魔宋月桃的处置,兹事体大,不只仙门五首,许多宗门的重要人物都被重霄君请了太玄都。”

倚着一颗古松的谢无歧满身倦懒,唇畔含着几分少年玩世不恭的狡黠笑意。

他指尖『操』控着那一枚珠子,看纯陵十三宗仙门弟子被他挑拨玩弄,底下的陆少婴气急败坏地四处寻找『操』控溯回珠之人,谢无歧却偏偏故意『操』控着溯回珠他眼前晃悠,看他想抓却抓不到的模。

“长老不,撑得住场面的大师兄也不。”

谢无歧慢条斯理地开口,笑意张扬肆意。

“人说纯陵十三宗是怎的仙门大宗,到头来,也不过是的掌中玩物已。”

阳光落少年冷白『色』的肌肤上,勾勒出他过于秀的眉眼,眼尾眉梢的每一笔都像是墨线描摹成的浓墨重彩。

旁人说得其实没错,谢无歧的确是了一张勾魂夺魄的风流貌,令人望之心折。

沈黛看着他久久不言,谢无歧侧头问道:

“怎么不说?是觉得个礼物不好?”

沈黛还是没回答。

谢无歧思忖半响,旋即掸掸衣袍,抬脚走向沈黛。

“确实,的大好日子,看群碍眼的东西反破坏心情,还是回阆风巅吧,师尊杏姨肯定道们回来的消息,应该早就备好了一顿丰盛的晚饭等们,走吧——”

谢无歧转身欲走,却被沈黛轻轻拽住了袖子。

“二师兄。”

谢无歧回头笑道:“怎么?”

“谢谢你。”

他虽然总是一副眼高于顶的轻狂模,但心思却总是比任何人都要细腻。

每一次她试图把那没必要让旁人道的小心思藏起来时,他都将想要团成团缩进角落的她提溜起来,大摇大摆地走到明晃晃的太阳底下,再把那发霉的『潮』湿褶皱一点一点的捋平。

他道。

她想么,曾因为么委屈愤懑,他全都道。

他活得张扬肆意,好像没有么能困住他那,待旁人好的时候,却温柔得不着痕迹,无声无息。

“已经够好了,你大师兄送的,不管是么都觉得很好。”

谢无歧望入她眸中,静静看了一儿,无奈叹息:

“好吧,原本想送你一本精装版师尊亲笔写仙诀大全给你的,既然你觉得个就挺好了,那就等来年再送你吧。”

沈黛:!!!

谢无歧抬脚走前面,对精装版仙诀大全格外感兴趣的沈黛急忙跟后面。

“其、其其实二师兄你一定要送个,也不是不喜欢的——”

精装版的!

师尊亲笔写的!

她好想要!

两人走了,方应许回头看了看『乱』成一锅粥的纯陵十三宗,诧异地问:

“谢无歧,你就么走了?那烂摊子?”

山巅清风拂过,玄衣银冠的少年微微回首,懒洋洋道:

“就。”

“破地方从前待师妹不好,不喜欢,管他们死,自己收场吧。”

日光明晃晃的勾勒着少年桀骜不驯的背影。

沈黛脚步一滞。

心跳有那么一瞬间,骤然失了节拍。

审命台从没有像今日忙碌过。

被送到里来处决的弟子,所犯的都不是普通的小错,至少也是残杀同门,里通外敌的罪名。

十洲修真界平静了百年,被压上审命台的弟子,百年来也不过寥寥数十人,空置多年的审命台还鲜有一日之内要审判两名弟子的时候。

“纯陵十三宗弟子江临渊,道心不稳,心魔丛,判天雷三九,命魂钉十枚,剜心鞭五道!”

此言一出,审命台底下围观的弟子们瞬间『荡』开一片议论声。

“往日出心魔的弟子,也不过就是一剑穿心罢了,现的判决,简直是要人受尽凌虐再死啊!”

“你道么?听说位江师兄的心魔可不一般,修为已至元婴期,哪里那么容易一剑就杀了?”

“不吧!元婴期!?不可能啊!从没听过出心魔还能涨修为的啊!”

“谁道呢?元婴期的修为,说不定还真能扛过……”

其他门派议论纷纷,唯有纯陵十三宗愁云惨淡。

一个宗门的大师兄心魔缠身,被压上审命台处决,事放哪个宗门身上,都是一件打击不小的事情。、

纯陵十三宗的弟子们立台下,只觉得有无数道或探究,或嘲讽的眼神落他们身上,令所有人都有心情烦躁。

的热闹,阆风巅自然不错过,谢无歧甚至还让人买了整整一盒子的蜜饯零食,准备一边吃一边观刑。

“他一身修为着实奇怪。”

谢无歧问一旁的兰越。

“师尊,你多识广,道是怎么回事吗?”

兰越望着被困神木上,并无反抗之意的江临渊,神『色』也有几分困『惑』:

“师尊也不是么都道的,听重霄君所言,他虽心魔,但心魔又与普通的心魔有所不同,并没有让他失意识狂大发,更像是两个意识的重叠。”

“重叠?”

“就像现的你,过的你,同一个身体上存,两个不同时间段的意识便重叠一起。”

沈黛听得似懂非懂。

若真的理论起来,她的重,其实也是未来的她,与现的她重叠一起。

可她却好好的,并没有入魔,又是怎么回事?

谢无歧仿佛听么奇闻异事,将一颗蜜饯丢进嘴里,缓缓道:

“……还有么离奇的事吗?”

兰越笑眼弯弯:

“天下之大,离奇的事情不少数,你天不用修炼,为魔的修为便可一日千里,难道不算离奇吗?”

提起个题,谢无歧看上并不怎么感兴趣,他面无表情道:

“不叫离奇,叫离谱。”

今日主持行刑的是重霄君。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幕,此刻阴云笼罩,云层之中发出隐隐雷鸣,酝酿着威力巨大的天雷。

审命台上的江临渊心如止水,等待着他的判决降临。

二十七道天雷,十枚命魂钉,还有五道剜心鞭,虽然听上必死无疑,但以他的修为,只要凝聚全身的修为护着灵脉的最后一缕气息,哪怕皮开肉绽,断骨难续,也还有一口气。

他前世沦陷于魔族之的修真界挣扎过一遭,比起身边的师尊同门一个一个从他身边离开,曾经的信仰也接二连三的崩塌,身体上的痛苦已经不算么。

天雷灭顶来时,江临渊好望着台下的沈黛。

凝聚了天道之力的天雷从云层被引入人间,从头顶灌注进他的身体时,江临渊只觉得有一道巨斧从头顶劈开,将他整个人都撕裂拉扯成两半,穿透他的每一根灵脉,似乎连灵魂也要的痛苦下湮灭。

若是能真的湮灭,或许反可以一了百了。

但以江临渊如今元婴期的修为,二十七道天雷接连落下,却还不足以击碎他护住心脉的那一缕气息。

天雷毫不留情,一道接一道,不给人丝毫的喘息之机。

台下众人看着审命台上的惨状,就算没有亲身经历的天雷,听着江临渊难以遏制痛苦嘶吼的声音,也仿佛感受到了几分令人头皮发麻的痛苦。

……若是还能活下来,不说修为,光是意志力就很恐怖了。

因为的痛苦之下,意志力稍稍薄弱的人,恐怕宁愿立刻死,也不愿再多活一秒,多承受一秒非人的痛苦。

沈黛看着眼前此景,脸『色』苍白,指冰凉。

她并非是心疼江临渊,只是他此刻的模,让沈黛回想起了她前世死青檀陵的那一夜。

无数次的午夜梦回,她都回想起自己死前所看到的那片被血雾笼罩的上空。

哭喊到最后,她已经不再奢求能有谁来救救她了。

她只是想,为么是她要遭受种事情呢?

修真界沉沦之后,无数人死与魔族交战的战场上,哪怕让她像那战场上干脆死掉也好,为何连她死,也要先受到的折磨呢?

沈黛看着远处那纯陵十三宗的弟子们,有许多都不忍再看,还有心软的女弟子,别开脸落下了几滴眼泪。

“看来跟着们几个铁石心肠的师兄,日子长了,果然把你也跟着带坏了。”

谢无歧瞥沈黛没么表情的脸,笑眼弯弯地说道:

“还以为你了他模心软呢。”

“有么可心软的。”沈黛半垂眼眸,“有么多人替他揪心,为他哭,他甚至都不一定死,心软么?”

被万魔啃噬尸骨无存,此刻江临渊二十七道天雷灌体,究竟哪一个更痛苦?

沈黛不道。

她只道,此刻她看着江临渊遭受着的痛苦,好像长久以来束缚她的噩梦,终于平息几分。

谢无歧从前说她是菩萨心肠,其实沈黛道,自己从来不是,她也有隐秘的报复心。

当初是他答应她的。

他来救她,所以她即便是害怕,也还是留下来断后。

可他食言了。

沈黛实是一个死心眼的人,没有办法随随便便轻易放下。

她要的不多也不少,她曾经因为他遭受的苦难,他原封不动地再经历一次就好。

第二十七道天雷落下,云层寂静,乌云散。

江临渊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从地上挣扎着起身,虽狼狈,但也算有几分骨气。

重霄君拾级上,站江临渊面前。

“可还清醒?”

对入魔之人的惩戒,必须要他清醒之时完成。

江临渊每动一下,都感觉浑身每一处都剧烈疼痛,几乎令人发狂。

他其实可以摇头,至少能给自己几分钟的喘息之机。

但江临渊还是克制住了示弱的冲动,咬着牙道:

“……清醒。”

重霄君也不心软,五枚命魂钉祭出,直接贯穿了他最薄弱的灵府之处。

刚受了二十七道天雷,此刻又一口气挨了足足五枚命魂钉,哪怕江临渊再意志如铁,也被『逼』得瞬间破防,口中喷出大口鲜血,重重跌到地。

台下众人了惨烈一幕,几乎都有几分动容之『色』。

“江临渊,你还有五道剜心鞭。”重霄君的声音再度响起,沉声问,“你可还清醒?”

“……清……醒……”

江临渊并不怨恨。

他只是想,当日青檀陵为沈黛收敛尸骨,但无论他怎么挖怎么寻,只找到她一片鲜血干涸的衣角。

她那一日所遭受的苦痛,今日他是否体到了半分?

惨烈的一幕,衡虚仙尊终是看不下,忍不住出声:

“纯陵弟子道心不稳,不只是弟子之过,身为师尊,也有管束不当之罪,剩下五道剜心鞭,来替他受——”

众人纷纷讶异地朝衡虚仙尊看。

衡虚仙尊一向铁面无私,待弟子最为严厉,就算是仙门五首讨论如何处决江临渊时,他也为了避嫌没有出面。

但到了此刻,饶是他再严厉冷漠,也忍不住开口求情。

到底,江临渊也是他的第一个徒弟,也是他最寄予厚望的一个徒弟。

他不能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死自己的面前。

重霄君迟疑半响,没有立刻作答,是看向兰越。

“兰越仙尊,你觉得如何?”

兰越名列仙门五首之外,修为深不可测,如今是仙盟授课的仙尊之一,各家仙宗的长老们识过兰越的实力之后,虽不其身份究竟是么,但也道他绝非常人,对他恭敬有加。

以兰越的身份,甚至比重霄君更适合做出一个公的判决。

然兰越显然不是大家想象中超凡脱俗,神秘莫测,又公允持重的世外高人。

大多数时候,他只不过是一个可以底线以内护短得没边的师尊。

所以他只是思虑了片刻,就对身边的沈黛笑眯眯道:

“你觉得呢?”

纯陵十三宗的弟子们纷纷愕然。

么重要的事,他怎么问沈黛的意!?

不过众人反映过来,反还松了一口气。

问得好问得好,小师姐他们最了解了,虽然看上严肃又古板,但实际上心软好糊弄,她从前最听大师兄的,大师兄的系也最好,到了种地步,该出的气也出了,怎么也不将大师兄『逼』到死路——

“觉得,不行。”

全场死寂。

衡虚仙尊听到沈黛的答案,也面『露』震惊之『色』,忍不住升起几分怒火:

“纯陵有愧于你,临渊也有愧于你,他都说过,们补偿你,到底要怎做你才原谅们,难道你一定要看着你师兄死吗!”

哪怕是谢无歧听了,也不免敛了面上笑意。

说得可真是巧妙,心魔是江临渊自己出来的,出心魔就要被处刑,没有被一剑穿心已经有偏私之嫌,现是衡虚仙尊自己站出来要光明大的徇私,沈黛只不过说了一句不行,就变成她要害死江临渊?

他要开口替沈黛骂回,却听沈黛比他更快地答:

“是。”

谢无歧略带讶异地回头看她。

兰越方应许也为沈黛此刻的坚决感到不可思议。

“你如果非要问怎么才能原谅你们,很简单,的确是死了,就可以原谅了。”

纯陵众人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沈黛。

眼前的个人,再也不是那个面冷心慈的小师姐,也不是那个虽然责骂他们,但键时候也保护他们的小师姐了。

“其实没有人非要求你们,必须求得的原谅。”

从前视她不过是趁的工具,可用时便切一二,不需要时便抛一边,时候倒忽然幡然悔悟,想要忏悔求得她的谅解。

她想起陆夫人临别时同她说的。

陆夫人说,常山时,他们江临渊的心魔幻境之中看到了她惨死时的一幕。

虽不道几分真几分假,但如果真是天道推演出来的未来,或是测算出的么可能,有朝一日,修真界将出现一位无人能敌的魔头,沈黛献出了自己的命才活活诛杀了位魔头——

江临渊,还有届时所有仰仗她才能存活下来的人,都欠她一条命。

想到个,沈黛才忽然醒悟过来。

难怪江临渊如此用如此愧疚悔恨的眼神看着她。

原来只有她死了,他们才觉得自己是欠了她的,才觉得自己做错了。

只要她活着,就永远没办法得到他们彻彻底底的悔悟。

多可笑。

所以,她说只有江临渊死了才能得到她的几分谅解,又有么不对的呢?

“你们就以前一,对恨也好,厌恶也好,都无所谓,但是——”

她望着审命台上的江临渊,一字一顿,说得坚决。

“今日你要问,衡虚仙尊能不能替江临渊挨他剩下的鞭子,的回答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能。”

她也曾是衡虚仙尊的弟子,但她犯错时,他从没心慈软过。

那么今日,江临渊凭么是个例外?

她偏不成全个例外!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