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
谢无歧看着江临渊手中的玄铁面具, 既有些出乎意料,觉得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要破土而出。
因为他看到,沈黛在见到这一张玄铁面具时, 骤然变脸『色』。
“……阐明什么?”
海边风声急促, 吹『乱』沈黛的鬓发。
她的衣摆在风中猎猎扬起,衬得身形更加单薄瘦小,然而持剑的那一手如磐石坚定, 没有一一寸的偏移。
“从前连宋月桃的计谋也辨不出, 觉得我会相信的判断吗?”
提及曾经, 江临渊捏着玄铁面具的手指一紧。
他曾错信宋月桃, 让躲在背后的伽岚君一步一步达成目的, 前世若非沈黛以身祭杀归墟君, 让伽岚君的计划毁于一旦,整个修真界恐怕就要彻底倾覆。
沈黛的这句讥讽,他无从辩驳。
是他未能辨明忠『奸』,才害得她在纯陵受那么多的委屈心酸,最后还得尸骨无存。
所以他才会站在这里。
所以他才要竭尽所能的弥补她。
江临渊纯陵修十九载, 人生大半光景, 是与眼前的师妹一同度过,纵然人并非如寻常眷侣那样厮守,她却如同影那样永远守护在他身后。
他的成仙途, 抹不去她的影, 他若勘不破这命中一劫, 终其一生, 修为必然再难寸进一步。
想要勘破,唯有个办法——
要么杀她,要么, 恳求她的救赎。xizu.org 柚子小说网
“信也好,不信也罢。”
江临渊敛去那些千回百转的心绪,他举起手中的玄铁面具,遥遥与谢无歧的面容重合。
“黛黛,就从没有怀疑过吗?北宗魔域混战数百年,伽岚君是从哪里找出一个有毁灭之力的魔君一统魔域?若真有这样一个厉害人物,他是在何处培养,是如何避过北宗魔域其他魔君耳目的?”
江临渊能说出这番话,便是已经彻底的豁出去。
旁人听得一头雾水,根本不知江临渊在说什么胡话,可他面『色』肃然,说起来条理明,不像是疯。
进入十重隐界的修士越来越多。
不断有修士越过半空中的八苦门,汇聚在这滚滚浪涛的海岸边,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后纷纷围拢过来。
“那边那个……不是纯陵十宗的江临渊吗?”有人『摸』『摸』下巴,感叹,“对面那位阆风巅的沈黛仙君,我记得,就是前师门是不是纯陵十宗来着?”
沈黛的名声大噪正是从退出纯陵十宗开始的,以至于她虽入阆风巅不久,但众人都知她来自阆风巅,至于她曾经在纯陵如何,反而没什么人记得。
“这就不知吧,这人不同宗,还曾是同门的师兄妹呢!”
众吃瓜修士也不急着去探寻这十重隐界,眼前位修真界年轻一辈翘楚的恩怨情仇,显然更有看头。
更何况他们言谈之间提及北宗魔域,还有伽岚君的名号,也勾起不少人的好奇。
一统北宗魔域的魔君?
北宗魔域内那位魔君都混战数百年,要能出胜负,何至于延续百年内战,令魔族一日不如一日?
众人想不通江临渊话中的意思,却听有人忽然:
“别的不说,看这架势,该不会这人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情仇吧?”
审命台江临渊受雷刑罚的那一日,在场的许多人都曾亲眼到场见证,也目睹眼前这个看似乖巧稚气的小师妹无情要将江临渊置之于的模样。
一个心硬如铁。
一个仍存余情。
这样复杂的系,唯有情之一字可以解释。
纵使像怀祯这样长居佛门的小和尚,见方才谢无歧与沈黛的亲昵一幕,再看此刻江临渊的态度,也能察觉到这人之间的微妙氛围。
就像沈黛希望江临渊永远不要再出现一样,江临渊对谢无歧,也是如此希望的。
所以即便沈黛对他的恨意更深几,也不能阻止他举起手中的玄铁面具:
“若真对他的身份没有一丝怀疑,便让他戴着这面具,一切自可明。”
在场众人,唯有江临渊与沈黛知这面具意味着什么。
这是归墟君的玄铁面具。
江临渊要让谢无歧戴着这面具。
一个可怕的猜想从沈黛的脑海深处浮现,与谢无歧口中珠女的故事,还有他轻狂傲慢的背影,一个一个重合在一起。
江临渊是认为……谢无歧就是归墟君?
这个结论令沈黛几乎瞬间心惊肉跳。
这个截然不同,却在某程度上有着惊人重合的人,从前沈黛是偶尔会萌生出这样对比的念头,却从来就没有往下深究过。
前世那个手染无数人鲜血,让修真界闻风丧胆的魔头,和眼前这个看似张狂不羁却内心温柔、甚至不久前还立誓要替她除去归墟君的师兄,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明就是差别的存在!
沈黛握着手中的龙『吟』剑,紧扣剑鞘的虎口用力得几乎要将剑鞘捏碎。
“要我给他戴上这面具,是要我相信,曾经在神仙塚暴『露』魔核存在,为救下无数正修士的谢无歧,未来会屠遍修真界的魔头?要我相信,甘愿在心里下护心铃,受仙门五首监管的谢无歧,是那个踏平无数仙宗的魔君?”
“江临渊,自己睁大眼睛看看,他若真是我熟知的那个人,日在神仙塚就早已殒命,何至于今日能站在这里来质疑这许多!”
一字一句,掷有声。
沈黛的声音里夹杂着纯然的信任,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彷徨。
她不信这些所谓的证据,哪怕谢无歧在此刻戴上这玄铁面具,换上前世那一身黑金长袍——
纵使容貌修为千万般相似,唯有这一颗心,与前世那残杀无数修士的魔君之心,绝不相同。
江临渊未曾料到沈黛如此信任谢无歧。
她真的一丝怀疑都没有吗?
她真的就这样确信谢无歧不会滥杀无辜,屠尽修真界无数修士嘛?
他不信!
谢无歧就是归墟君,他绝不会错认!
“执『迷』不悟——”
江临渊从齿缝里挤出这淬满血恨的四个字,掌中玄铁面具化作烟雾消散,重新凝成一把长剑。
“铁证如山,他不可否决,怎能不认!”
江临渊脚下飞沙走石,元婴期的修为释放出磅礴灵压,沈黛金丹中期的修为在这样的灵压面前几乎无法站稳。
不是她,就连身后的方应许,还有四周许多修士,皆感受到江临渊这骇人的修为。
此刻那些不信江临渊生出心魔却反而修为提升的人,不得不相信这不合常理之事。
十九岁的临渊君,每一寸剑意都是在刀山血海里淬炼出来的,哪怕与他同样是元婴期的修士,论剑意领悟的程度与实战的经验,怕也与他相去甚远。
纵使沈黛生仙骨,也不可能一夕之间就赶上十九岁的江临渊。
感受到这样的实力差距之后,沈黛心中更是千万般不服气。
尤其是江临渊水墨『色』的衣袍在风中扬起,凌厉剑意直『逼』谢无歧而来,她却被元婴期的灵压压抑着无法动弹之时——
那一刻沈黛的眼中,是近乎不不休的杀意。
“师弟——!”
方应许高呼一声,眼睁睁看着那蓝『色』剑光刺破谢无歧的肩头,暗红『色』的血花在他肩头炸开,温热血珠顷刻落在他脸颊。
秒之后,回过神来的方应许几乎暴怒。
江临渊这是动杀心!
在这武库隐界,他修为属一,他想要在这里将谢无歧置于!
十重隐界的海岸边,已进入水月镜能够监视的范围,谢无歧被江临渊刺中之时,隐界之外的观战席也有反应。
啪——
兰越手中的茶盏落在手边的四方桌几上,声响不轻不重,但茶盏叩响的瞬间,却已释放出能碾压在场所有掌门灵力威压。
从前这位兰越仙尊总是笑脸迎人,仙门各宗的长老虽知他是不世出的大能,却并不能清晰意识到他的修为几何。
但此刻他难得不加束缚放出几实力,便足矣能在座众人骇然——
这观战席上坐满十洲修真界顶尖修士,却无一人能够压制他!
即便是修为世一的重霄君,也不能!
“这边是纯陵所谓的,心魔除尽,正本清源?”
兰越清越动听的声音响在众人耳畔,恍若催命符咒。
“武库隐界争夺灵器可各凭本事,生定,却不知贵宗大弟江临渊不为灵器,不为机缘,平白无故对我徒弟下这样的手,也是一个名门正派弟会做出的事?”
每吐『露』出一个字,那令人喘不过气的灵压便加深一,这些仙尊长老面上虽不显,心中早已无比惊骇。
这兰越的修为,究竟高深到何等步?
这样的实力,起码已至化神期,为何他们怎么查都查不出兰越的来历?
震惊,畏惧,还有对未知秘密的探究,在观战席上弥漫开来。
唯一知此中真相的重霄君在上首默然不语,显然是不打算『插』手这件事,更何况兰越这样护短的『性』,他想要劝架也是无用。
一片肃穆之中,纯陵十宗的掌门九玄仙尊缓缓开口:
“待江临渊离开武库隐界之中,纯陵十宗自会给兰越仙尊一个交代。”
语罢,九玄仙尊看衡虚仙尊。
后者的眸光中也是显而易见的失望之『色』。
谁也猜不到,好不容易心魔除尽的江临渊从生一线捡回一条命,竟然还不珍惜!
非要去招惹沈黛!
非要去招惹那阆风巅!
此刻众目睽睽,江临渊无故对谢无歧大打出手,哪怕离开武库隐界,纯陵但凡再要一点脸皮,就决计不可能再放他离开纯陵。
衡虚仙尊藏在袖中的拳头寸寸握紧,是彻底的恨铁不成钢。
一步错。
步步错。
水月镜中的谢无歧肩头血浸透一身玄衣,玄衣如墨漆黑,倒也看不出伤口有多惨烈。
他被剑气『逼』退数十步才将将站稳,昂头望幕中的某处,忽然浮现出一丝笑意。
“重霄君,应允我保命时可动用魔核,现在总该是生头吧?”
江临渊神『色』一凛——
他是故意的!
虽然谢无歧从进入武库隐界之后就将灵核转化成魔核,还故意与宿家修士争抢法器,但谢无歧依然守着最低的底线,哪怕抢法器,也并不与人真刀真枪的动手。
而此刻,映在众人眼中的谢无歧已是气息大变,紫『色』魔气从他脚底腾起,在他周身缭绕不息。
汹涌纯粹的魔族之气带着势不可挡的杀意,顷刻如拉满的□□刺破长空,直直朝着江临渊而去——
魔婴期对元婴期!
十岁的谢无歧对上十九岁的江临渊,竟然无丝毫逊『色』之意,甚至还隐隐压过他一头!
人交战,江临渊手握的是本命阶灵剑龙渊剑,而谢无歧却是赤手空拳,他的法器认灵力,而此时浑身魔气的谢无歧已然无法驾驭它。
但即便如此,谢无歧手中的牵丝万钧线也依然凌厉,伴随着魔气凝聚的风刃而来,竟是与巅峰期的江临渊势均力敌!
……属于归墟君的衔烛剑呢?
江临渊的心中蓦然划过这个念头。
前世那柄玄铁剑身的衔烛剑染遍十洲修士的鲜血,衔烛剑一出,便生千千万万的冤魂。
难说此时的谢无歧,还没有取得那把仙阶法器衔烛剑吗?
他来不及深思这个问题,殊搏斗之间,神不得。
这样的一场激烈交战,在旁观战的所有修士都叹为观止,不是感慨江临渊的修为高深,更是感慨谢无歧这鬼神一般的修为。
可惜谢无歧赤手空拳,非完全是前世那个修为入至臻之境的归墟君,他与之交手之间已经感觉到谢无歧的力有不逮。
终于,江临渊窥得他一处破绽,立即将灵力汇聚于剑锋,无论沈黛今日信或不信,今日他都要重伤谢无歧,已绝后患——
然而!
江临渊欲以伤换伤,任由牵丝万钧线缠身也要挥出这最后一剑时,却有另一身影从谢无歧背后跃起!
绯衣如春日灼灼盛放的茶花,倒映在他充满敌意的眼眸之中。
然她眼中杀意,却比他更深,更纯粹。
剑在半空中对冲,刀剑碰撞出刺目火花,阵阵嗡鸣声引得无数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谢无歧十指收拢,与沈黛配合着将半空中的江临渊这最后一击彻底化解。
哪怕他是什么元婴期的修士,身经百战的临渊君,也敌不过他人的合力绞杀!
轰隆——!!
围观众人见方才还一力压制所有人的那身影瞬间砸在海岸边的黑『色』礁石上,坚硬无比的礁石也在这样的冲击下被砸得粉碎,可想见江临渊受怎样的重伤。
岸边观战的修士们心下骇然。
阆风巅这位弟,一个不过十岁,一个也才十五岁。
恐怖如斯,恐怖如斯。
那十重隐界的龟仙从深海中翩然来迟,这位隐界考验者原本还端着点架,可刚一上岸,就听见岸上传来这惊动的响声,差点一个浪头将他打回去。
龟仙心下骇然,忍不住抬头看看穹,一时间还以为远古时那位战神应龙杀回来。
回过神之后,他才想起这世间沧海桑田,哪里还有什么应龙。
龟仙取下挂在头上的海草,定睛朝岸上一望,见到一个重伤躺在礁石堆里的青年,还有个年轻修士立在海岸上。
过许久,许久。
礁石堆里响起一个稚童般的声音。
确切的说,声音是从江临渊的怀中传来的。
“生石命定生,老夫掐指一算,与这位女修注定无缘,仙君还是趁早认命,不要再无用挣扎!”
生石?
沈黛瞬间就回忆起武库隐界于生石的传说。
……生石在江临渊那里!?
不是沈黛,就连谢无歧也顿时神『色』凛然,仿佛已经意识到江临渊下一步会做什么。
果然,江临渊从怀中将那稚童嗓音却自称老夫的生石从怀中掏出来。
那块石头通身漆黑,有巴掌大,和众人想象中巍峨高大的石碑完全不同。
江临渊掌心全是鲜血,却捏着那块生石,脑中尽是方才沈黛与谢无歧配合着给他重重一击的模样。
妒忌。
愤恨。
一时间全都涌上脑海,江临渊握紧那一块生石,声音嘶哑不甘:
“生石有缘者得,我既捡到,便是有缘,为何要认命?我偏不认命!”
指尖灵刃锋利,一笔一划,在生石上刻下沈黛的名字。
谢无歧眉间戾气翻涌,手中风刃划破空气直直朝着江临渊手臂而去。
然而即便是割破血肉,江临渊也并未松开手中的生石,仍一笔一划刻下沈黛的姓名。
这个字,几情意,几不甘,还有几好胜心,他已辨不清。
隔一行,刚要刻下他的名字,然而指尖还未落到生石上,便已经感受到一股巨大的阻力。
无法动弹。
无法靠近。
江临渊目眦欲裂,觉得像是有冥冥之中的命运愚弄,明明已经近在咫尺,也要让他亲眼看着属于他的东西烟消云散。
“人间多痴人——”
稚气的童声用老成的语调叹息一声。
下一秒,掌中的生石骤然发出金光,从江临渊的指尖挣脱,跳入这无尽海岸的半空之上。
所有进入十重隐界的修士。
水月镜外所有观战的仙尊长老。
还有海岸上不明所以的沈黛人,以及本该万众瞩目却被人忽视的海底龟仙。
目光皆汇聚在头顶这生石上——
“名字……有名字出现!”
有眼尖的人看见生石上,在江临渊亲手刻下的【沈黛】字之后,自动浮现出一个名字。
【谢无歧】
看到此情此景的所有人,全都震惊失语。
五脏俱伤的江临渊躺倒在礁石废墟中,盯着沈黛后的那个字。
他眼中血丝遍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方应许怔愣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是什么石头来着……怎么……会有们人的名字?”
沈黛看看那石头上的名字,回头看看谢无歧。
彼此眼中都写满茫然。
那稚童也难得受到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还有些小羞涩,轻咳声才:
“一生缘起,刻字即成,生缘定,作之合。”
“沈黛,谢无歧,人生有缘,此生注定,不可更改——”
方才还为谢无歧纯陵发难的兰越一时间笑意凝固。
那块破石头说的话,似乎,不中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