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雪夜归人

新历一十六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本已到了群花争相斗艳的时候,但是狂风卷挟着大雪在帝国东滨一个小镇上肆意得怒吼,在宣示着它依然是这个节气的主宰。

虽已初春,天黑得还是早得很,明明才申时,太阳好似已经经不住这料峭的寒意想要赶紧躲到乌云后面暖和一下。路上只剩下三两个行人裹紧身上的厚袄,顶着伞,蜷着身子快步地赶着路。

“这该死的天气,连个鬼影都没,赶紧收拾好回家喝上一杯暖暖身子,”店铺的掌柜边指挥着伙计收拾店铺边自己在那小声嘟囔着,“也不知道那小兔崽子功课做完了没有。”掌柜碎碎念着嘴角忍不住的就翘了起来,想着前两天书院先生还夸奖自家那小兔崽子,先生说了很多,但是自己读书少只记得聪敏,好学等寥寥几个词,虽说记不得那么多词但是也不妨碍自己高兴啊,不亏是自己的种啊。想到这儿声音就更大了起来,催促着伙计再加快点。

“请问店家,客栈怎么走?”浑厚低沉的嗓音夹杂着寒风在掌柜背后响起。

“向西直行,路口右转到杏儿街,沿着路一直走就看到了。“掌柜边转身边回答着,掌柜也好奇这个操着一口流利官话的汉子是何许人物,毕竟自己所在的这个帝国东滨的小镇上能流畅说着官话的人有是有但是毕竟是少数,自己知道也就是书院的先生授课,还有知县大老爷审案时用官话。乡里乡亲们日常还是以小镇当地方言来对骂,毕竟用音律平缓的官话来争锋在气势上就输了不止一筹。

太祖陛下立国以来以燕冀一带口音为基础定为官话,同时规定各级官员审理断案等工作时必须使用官话。至于书院的先生为何会说官话自己就不得而知了,虽然自己听过的官话不多,但是觉着书院先生还有这个陌生声音的官话都比知县大老爷说得醇正很多。

“多谢。”掌柜转过身看到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男子向他拱手致谢,男子高约八尺,看不清男子长相因为斗笠实在是太大遮住了男子的容貌。“不客……”掌柜话还说完,男子已转身向西远去。掌柜回过神来向西望去发现男子已经消失在风雪中。“真是怪事……”掌柜嘟囔着就把这事抛到脑后,抓紧收拾好关门回家喝一杯才是正事。

杏儿街是小镇的主干路,为何以杏儿为这条街命名,相传是在太祖荡平天下之前,当时一对神仙眷侣隐居于此,因女子十分喜爱秋天满树银杏黄叶,男子便为心爱女子令这十里长街沿街长满银杏。真相与否已无法考证,但是杏儿街的名字却一直没有变过。

杏儿街的中部便是小镇唯一的客栈,因小镇实数偏远,来往行商旅客不多,客栈更多的变成小镇上人们吃饭喝酒之地,像酒铺多过像客栈。外面寒风冻雪,酒铺内各酒客推杯换盏,吆喝呐喊好不热闹。一入客栈门口的右边就是柜台,掌柜的边拨弄着算盘盘着账本边呼喊着小二各各桌添茶上酒。柜台的对面则有一高三尺少许的石台,石台上除去一张长约三尺宽约两尺的掉漆木桌外再无一物,而桌上则仅有一抚尺。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是客栈也可说是酒家招揽生意的办法,请一说书先生来此说书,从古今历史到神鬼异事,从神话传说到稗官野史,有英雄人物荡气回肠的史诗赞歌,也有江湖草莽的豪杰侠气。以故事作为小菜来佐酒客人听得乐呵也愿意多掏几文钱出来。

一个小男孩正端坐石台下方,小男孩瞧着也就四五岁大小,穿着厚袄坐在跟他同样小的小板凳上,厚袄的布料应该是由几块布料拼接成的,布料虽有些陈旧但是却很干净,小男孩双腿并拢,双手放在膝上,腰背挺直,俨然一副“小夫子”的样子。只是他那伸长的脖子以及那双纯净如天泉,迫切地盯着石台右侧台阶的眼睛出卖了他,他已经迫不及待的等说书先生的上台。

“客官里面请。”寒风伴随着小二热情的呼喊从打开的厚厚的门帘处涌进客栈。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男子迈步走进客栈,“温壶酒,再来几个小菜。”男子说着边朝角落里的桌子走去,声音不大但是浑厚低让人无法忽略,酒客吆喝喝酒的声音都因男子的到来小了下来。斗笠太大看不清男子的长相也不知道男子到底看向哪里,可能在看向石台前的小男孩时多停留了一会儿或者没有。男子走到桌前坐下并未摘下斗笠和蓑衣,只是从蓑衣中掏出一把狭刀置于桌上。大秦以武立国,以文治世,全国上下武风浓烈,文风昌盛,游侠豪杰持兵刃在市比较常见。客栈内也慢慢恢复起了酒客吵闹的声音。

小男孩并没有察觉客栈注意客栈声音的变化,他现在正全神贯注盯着石台的台阶,紧接着他两只小拳头握紧身体开始颤抖,满脸写着兴奋。只见从廊住走出一鹤发白髯的老者,一袭长衫一尘不染,左手折纸扇,右手拄拐,脚着黑色棉布长靴,双脚仿佛丈量过一样每一步的距离不差丝毫。老者一步步走到长桌前,轻轻放好纸扇和拐杖,双手微整衣襟,左手拿起纸扇,右手按住抚尺,看着抚尺上斑驳的木纹以及范出来得油光,以及老者按在抚尺上的如同枯木一样的右手让人不禁想问到底抚尺和老者哪个年纪大一些。在酒客们胡思乱想时,老者已缓缓抬起右手然后重重落下,“啪!”抚尺和桌子两个老古董碰撞所发出的震响穿透整个客栈,拉回酒客们不知飘到何方的思绪。整个客栈只闻屋外风雪拍打窗户,掌柜拨弄算盘翻弄账本的声音。

老者稍一停顿,一股略带沙哑、苍老但是有力的声音从老者口中发出,“是英雄造就历史,还是历史成就英雄。上回书说到历史最伟大的英雄——太祖陛下,扫六合定八荒,定国号为‘秦’,率大秦雄雄铁骑西驱蛮兽异族,南慑南夷巫蛊,东领铁甲战船镇压无边海兽,北铸雄关抵抗荒兽肆虐。”“至圣先师,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颁山水敕文,助朝廷统一册封山水神明,令大秦境内飞禽走兽,草魅花精不得随意化形行走人间,一经发现淫祠邪庙,便碎其金身,夷灭全族。自此之后便绝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山水神明,山精、水怪,草魅妖兽将人族当做牲畜肆意吸食人间香火。”

“那我们镇口的土地庙,还有东山的山神庙都是朝廷册封的吗?”一听客大声的询问,

(本章未完,请翻页)

对于普普通通每天想着吃饭时吃几两米放多少油的小镇上人们来说,游侠和地痞在街上斗殴都属于稀罕热闹的光景,更何况朝廷册封山水神明。

“没错,镇口的土地庙,以及东山的山神庙,包括海边的水神祠都是由朝廷册封。先由礼部祠部司厘定吉凶,再交由吏部考功司进行功过、善恶之考法,之后再交由吏部司封司编制敕文进行敕封,最后留于书院封存,而敕文皆附山水神明金身之上。”

听到这斗笠男子放下手中刚刚拿起的酒杯,转头看了一眼这位说书老先生,原来是他,毕竟这些内容对于一个偏远小镇的说书先生而言有点多了,“有点意思。”边说着他又转过头再度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金身……”听客还要继续发问,“啪!”说书老先生好似没听到听客的提问再次举起那块年岁不小的抚尺重重落在桌上。“命运总是迎着强有力的任务和不可一世者走去,多少年来,命运总是使自己屈从于这样的个人,太祖陛下,至圣先师,大将军等等等等,因为命运喜欢这些像自己那样不可捉摸的强权人物。”说书先生继续讲着太祖陛下的丰功伟绩,中间也穿插一些江湖野史来增加一些笑料。

台下的小男孩越听越兴奋,再也没办法维持他这位“小夫子”的形象,双手兴奋在空中胡乱比划。直到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小脑袋,

“该回家吃饭了,回去晚了你娘要不高兴了。”一个中正平和的声音在小男孩身后响起,这个声音如同和煦的春风驱散了料峭的寒意。小男孩赶紧起身,向说书先生作揖,然后拿起自己的小板凳静静的站在这位身着一袭青衫长相普通身材也算不得高大的中年男子身旁。中年男子抬起双手向说书先生作揖致意,说书先生作揖回敬。随后中年牵起小男孩的手便向门口走去,丝毫没有在意从他说话起就浑身紧绷正襟危坐一直将全身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斗笠男子。直到走到门口,中年男子向掌柜的致意“掌柜的给您添麻烦了。”已经有些发福的掌柜连连摇手道:“秦先生您客气了。”对这位身着青衫的中年男子他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尊敬的。

秦先生是几年前搬来小镇上的,一家三口就住在离客栈不远处的一处小院内,除了书籍并无多余摆设,总给人一种清贫之感。至于秦先生之前是做什么的无人知晓,秦先生为人谦和待人接物总是让人如沐春风,从人文风俗到诗书文章无一不通,恰巧小镇原先的教书先生说是有事离开,少了一位教书先生,秦先生就担起了这个位置。小镇居民无一不敬称一句“秦先生”。

“谢谢掌柜的。”小男孩放下板凳向掌柜的作揖致谢。掌柜脸上堆着笑意还了一揖。从被掌柜称呼为“秦先生”的儒雅中年男子到来再到他的离开,头戴斗笠的男子一动未动。

“小凡,今天的功课都听明白了?”儒雅中年男子轻声问道。“都听明白了,爹。”小男孩抬起脑袋回答道。父子俩沿着路一问一答得向前走着。日暮苍山,天寒屋贫。二三犬吠,风雪夜归。

(本章完)

.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