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欧阳天驾驶着轮椅缓缓地从树林中走了出来，坐立不安的张紫桐赶忙迎了上去，走到他的身后为其撑起开雨伞，同时担忧地问道:“哥哥没事吧？”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欧阳天并没有注意到张紫桐的关心，他只是神情恍惚地望着远处的人群。
但一瞬间，他感觉到身上那种沉重的打击感消失了，那种挠骨的细微的冰凉感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冷，以及被雨水浸透的衣服贴在身上的束缚感。
突然的变化让他回过神，仰起头看见了雨伞的阴影，与少女熟悉的纯洁的同时带着顽皮的笑容，她在自己面前似乎永远都是那个襁褓中向自己伸出小手的女孩，柔弱、动人。
“没事。”他面无表情地回道，沉重的呼吸声不断地从他鼻尖传出。
张紫桐只是弯下腰便可以看到欧阳天不断起伏的胸脯，他在调整情绪，他不想让少女看出自己的痛苦、自己的无能，以及自己的弱小。
“哥哥表情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少女打趣道，同时未撑伞的那只手摁在欧阳天湿漉漉的脑袋上，狠狠地揉搓着。
她早就想这么做了，只可惜欧阳天站着的时候永远比她高，两人身高的差距从一开始的几毫米，一直涨到现在的将近一公分。
欧阳天一直都是那个为她顶起天空的男孩，虽然他一直都比自己弱。rexue.org 西红柿小说网
可是他始终固执地想要为自己撑起一片天空，每当自己伸手时，他就会将自己的挡开。
现在欧阳天坐在了轮椅上，她终于可以轻松地蹂躏他的头发了，让他也感受感受被当作小孩的滋味。
欧阳天一边试图躲开张紫桐恼人的魔爪，一边低声说道:“桐桐，别闹。”
“这怎么能是闹呢？哥哥不是很喜欢摸我的头发吗？”张紫桐娇笑道，“今天我就让你知道知道，被摸头是什么感觉。”
欧阳天一边躲，一边翻起了白眼，被少女这样一闹，他反而没有心思去自怨自艾了。他叹口气无奈地问道:“桐桐，你说杀人是什么感觉的。”
“哥哥是在问我的感觉吗？”
“不是你，还有谁？”欧阳天宠溺地笑道，换做是旁人欧阳天恐怕早就骂她没有脑子了，可对于张紫桐，他总是有无尽的耐心。
张紫桐的右手死死地压在欧阳天那颗还在乱跑的头上，然后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果哥哥是问我的话，除了家里人，杀其他人类跟杀猪的感觉没什么区别吧。”
少女的声音很轻巧，在雨声的伴奏下像报春的喜鹊，悦耳、动听。可她的内容却那样可怕，完全不像是能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听到张紫桐的答案， 欧阳天猛地回过头，失去支撑的少女的手臂悬在了空中。
空中白皙的手臂挡住了欧阳天大半的视线，使他看不清少女的表情。但张紫桐却看到了欧阳天比平常还要大一圈的眼帘，他很吃惊，而且觉得不可思议。
他显然没有也预料到张紫桐会这样回答，不过少女对于欧阳天的震惊却一点都不感到奇怪，她反而露出我早就知道你会这样的得意神情。
似乎是想到什么，欧阳天收敛了他震惊，他转过身看向不远处不敢接近自己的同学，喃喃道:“还是不行吗？”他的声音中竟然充满了脆弱与懦弱，这样的声音如果让学生会的听到，恐怕能震惊他们一百年。
“其实之前的话，有些人会不舍得杀呢。可是他们对哥哥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张紫桐察觉到了欧阳天的情绪，赶紧宽慰道，“不过就是现在，只要有哥哥在，人类的地位肯定比猪会高的啦，我只是做个类比而已。”
欧阳天并没有评价张紫桐的安慰是否有用，从他转过身的那一刻，他整个人便游离于真实世界之外了。
有一瞬间，他眼前的雨帘突然消失了，天边的云层缓缓露出来泛红的阳光，明明清晨已经过去，一切却如平旦一般。
他抬头茫然地盯着伞顶的水珠顺着龙骨滴落，在他面前形成五六串透明但晶莹的琉璃串。
欧阳天看过公元时期的一部电影，那是他从图书馆堆灰的硬盘中找到的。电影的主人公进入了四维空间，看到了一条条纤细的世界线，主人公只要拨动其中的一根就能对三维世界产生影响。
他抬起右手想要去触碰那脆弱的随时都会断掉的水线，他多希望眼前这些漂亮的水珠就是那些世界线呀，这样他做得事情起码真的可以对这个世界产生影响，而不是像现在自己拼劲全力做了那么多，可结果却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看来他终究只是孩子，哪怕再老成、再坚韧、再不怕死，也只是孩子。
但抬到一半他突然停在了空中，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去触碰那水珠，而是缓缓地弯回胳膊拍了拍少女的手。
“去忙你的吧。”欧阳天柔声说道，“你不是还有很多事要忙吗？”
张紫桐先是一怔，接着立刻意识到欧阳天是让自己去见苏茜。
她莞尔一笑，“哥哥真的变了很多呢。”其实她原本以为欧阳天会阻止自己，毕竟自己做得确实有些过分。
“只是把一些事情想开了。”欧阳天想了想，又在心里补了一句，“又想不开了一些事。”
但身为哥哥，他是不会让妹妹看出来的，他应该是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这不是誓言、也不是承诺，而是责任。
……
早晨的雨来得突然，走得也奇怪。
当人们再次仰起头时，已经落完了最后一滴雨。太阳也在这时从云层中探出头来，阳光照在斑驳的雨地上泛起金色的涟漪，人无意识踩进水洼溅起的水声压过了众人的议论声。
踩得多了，人们也有意识地避开那些明显的水坑。
水声又小了。
但人声更大了。
越来越多的人从沉默加入到争论之中，像是刚从睡梦中惊醒一般，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切依旧心有余悸。
从对战区走出的众人看到了树荫下亲密交谈的两人，远远望去，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少年和少女脸上永远挂着那种和善的笑容，与赛奇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贵气的微笑不同，远远望去，两人都是那种没有心机，可以很轻松地成为朋友的那种人。
而且事实也确实如此，和赛奇身边只有一两个挚友不同，两人的身边几乎没有敌人。而且对于朋友，他们一向慷慨，只要在他们能力范围内，他们几乎都会有求必应。
休谟也跟在最后走了出来，越过众人的头顶他看到了少男少女在阳光下亲密交谈的画面。那本应像以往一样，成为一幅绝美的画，被两人的粉丝拍下来，放到网上。
但心里那种违和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看到这样的画面，他会觉得如鲠在喉。
似乎只用了一个早晨，两人与众人的距离突然间变得遥不可及。
明明两人就在他们的身边，一个却像从天而降的神女，一个犹如地狱归来的魔鬼。
人类不再是他们的朋友，当然也不是敌人，而是他们的私有财产。两个人都想要审判不听话的人类，用他们的方法。
“去吧，哥哥找你。”
就在休谟愣神之时，张紫桐已经穿过人群来到了休谟的面前，在她身后，人群自动为她散开的那条通道还没有被再度填满。
休谟神情有些迟疑，他偏头避开了张紫桐那晶莹得有些不谙世事的黑瞳:“头儿，他。没事吧。”
张紫桐歪着头，用右手的无名指挑起她靓丽的青丝，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是希望哥哥有事，还是没事。”
“当然是没事。”休谟不假思索地答道，他猛地回头，和少女对视的一瞬间，他又立刻偏开。
清风吹来，青丝带着阳光的味道划过休谟的鼻尖。勾得休谟又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放在了少女轻柔的笑容上，“你们学生会的事情就交给哥哥处理吧，我可没这闲心思管。”
休谟张张嘴，试图自我辩解一下发生这么多事情并不是自己要求的，而是家里面安排。但每当与少女的眼睛对视时，他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少女没有理会欲言又止的休谟，她继续用她那七份娇俏，两份温婉的语调说道:“但提醒你家里人，军人是保护人的，不是用来害人的。”
休谟听出了少女轻快声音下的那最后一份冷漠，可他还是硬着头皮回道:“可是，大姐大，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
少女踮起脚尖，想要凑到休谟的耳边说些话，却发现面前的男人实在太高，只有自己跳起来才能勉强够到他的耳旁，但她跳了跳，却发现这样都不能说话。
看着少女娇俏的动作，天真的容颜不禁让人怀疑，刚刚那不绝于耳的劈里啪啦的鞭声真的是出自她之手。
张紫桐当然不会管别人怎么想，她蹙起眉头，懊恼地跺了下脚。不为别的，完全是懊恼眼前男生的木讷，他难道看不出她想和他说悄悄话吗。
“弯下来。”少女一把揪住休谟的领子，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小谟谟，我提醒你，现在你还不是军人。哥哥可能会原谅你第二次，但我不会。”
张紫桐松开了手，她一边将休谟衣服上的褶皱捋顺，一边温柔地说道:“别让我在哥哥那边难做，好吗？”